吃茶去—柏林禪寺

向英

時間：2025年11月20日地點；河北趙縣編輯拍攝：曦明、向英 中午從趙州橋打一個小三輪車去柏林禪寺（趙縣街上有很多50多歲的老年人開三輪車，這里的年輕人都外出打工，或移居其它城市，滴滴和出租比較少，兩人5元），中午陽光正好，柏林禪寺的紅墻金瓦在眼前靜靜佇立，像一位閱盡滄桑的老者，不言不語，卻自有千鈞分量。這座始建于漢末的古剎，曾名觀音院、永安院，幾經更迭，終以“柏林禪寺”之名流傳于世。風霜洗不去它的根脈，戰(zhàn)火焚不盡它的香火。玄奘法師曾在此研習經論，從諗禪師四十年駐錫講法，一句“吃茶去”成了禪門千古公案。如今，殿宇重光，萬佛樓巍然聳立，古柏依舊蒼勁，仿佛仍在低語那段“趙州門風”的輝煌。 它是一座距今有著一千八百多年歷史的佛教圣地，是中國佛教禪宗的祖庭，史稱“古佛道場”“畿（ji)內名剎”。同時也是趙州禪茶文化的源頭。 步入殿內，一面照壁映入眼簾，正中壁畫宏大，佛陀端坐蓮臺，寶相莊嚴，周身祥光繚繞，弟子環(huán)繞，神態(tài)各異。陽光從兩側窗欞斜照進來，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游，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抬頭望去，“天下趙州”四字金匾高懸，氣勢磅礴。兩側對聯(lián)“佛化三千界，法傳不二門”靜靜訴說著禪法的廣大與純粹。我站在這光與影交織的空間里，忽然明白，所謂莊嚴，不只是金碧輝煌，更是心有所歸的安寧。 轉過回廊，一塊紅色的木匾引人駐足——“吃茶處”，字不大，卻如鐘聲入耳。原來這就是“趙州茶”的出處。當年有僧問禪師：“如何是祖師西來意？”答曰：“吃茶去?！比秩缡鹅o水，漣漪千層。如今這方小匾，不只是典故的記錄，更像是一聲溫柔的邀請：放下思慮，來喝一杯茶吧。禪不在遠方，就在這一盞清茶里，在這一念清凈中。 庭院深處，香爐靜立，爐中不燃香，卻插滿了鮮花，清雅別致。紅墻映著綠樹，一片祥和，我站在門前，看風吹動檐角的銅鈴，叮咚一聲，像是從元代傳來的余音。這里沒有香火繚繞的濃烈，卻有草木清香與人心澄澈的交融。 觀音殿 轉過觀音殿，看見一排石碑，其中上書“元圣旨碑”吸引了我，字跡清晰，落款是2023年新立。但碑文是元代的，所載卻是舊時朝廷對寺院的敕令。歷史在這里不是塵封的檔案，而是可觸可感的延續(xù)。趙州的佛教事務曾由僧正司掌管，而那機構，就設在這寺中。千年之下，法脈未斷，制度猶存，令人肅然。 經查有關資料，柏林禪寺的元圣旨碑正面刻有忽必烈、完者篤、普顏篤三朝皇帝的三道白話圣旨，碑陰是宣政院的禁約榜文。三道圣旨均提及成吉思汗，以下是整理后的原文與譯文： 碑正面三道圣旨 1. 蛇兒年（1293年，忽必烈時期）圣旨原文譯文 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皇帝圣旨里。軍官每根底、軍人每根底、城子里達魯花赤官人每根底、過往底使臣每根底宣諭的圣旨：成吉思皇帝、月闊歹皇帝底、薛禪皇帝圣旨里，和尚每、也里可溫、先生每，不揀甚么差發(fā)，不著者。告天祈福祝壽者么道，屬真定路里的趙州有底，但屬柏林禪寺里住底圓明大禪師元朗長老根底，執(zhí)把著行底圣旨與了也。這底每寺院里他底房舍，使臣每休安下者，鋪馬祇應休當者，稅糧休與者。但屬寺家底田地水土、葡萄園林、磨房堂子、解典店鋪，他底不揀甚么，休奪要者。更這圓明普照大禪師元朗長老有圣旨么道，無體例勾當，休做者，做呵，他不怕哪，圣旨俺的。蛇兒年二月十五日戲出禿打有時分寫來。仰仗長生天的力量與大福蔭的庇護，皇帝下旨告知各位軍官、士兵、各城鎮(zhèn)的達魯花赤官員及過往使臣：遵照成吉思皇帝、窩闊臺皇帝、忽必烈皇帝的圣旨，對和尚、基督教徒、道士，不得征收任何徭役賦稅，讓他們專心為朝廷禱告上天祈福祝壽?，F(xiàn)把可執(zhí)行的圣旨賜予真定路趙州柏林禪寺住持圓明大禪師元朗長老。使臣不得在寺院房舍中居住，不得向寺院征調驛馬物資，不得征收寺院的賦稅。凡是寺院所屬的土地、水源、葡萄園、園林、磨坊、典當行及店鋪等所有財產，任何人不得搶奪侵占。此外，元朗長老持有此圣旨，不得做違規(guī)之事，若有違反，定嚴懲不貸。此圣旨于蛇兒年二月十五日在戲出禿打之地擬定。 2. 猴兒年（1296年，完者篤皇帝時期）圣旨原文譯文 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皇帝圣旨里。軍官每、軍人每、城子里官人每、使臣每根底，宣諭的圣旨：成吉思皇帝、月闊歹皇帝、薛禪皇帝圣旨里，和尚每、也里可溫、先生每，不揀甚么差發(fā)不著者，告天祈福祝壽者么道。如今依著在先圣旨體例，屬真定路趙州柏林禪寺住持圓明普照大禪師元朗長老根底，執(zhí)把行的圣旨與了也。這寺院里房舍、使臣休安下，鋪馬祇應休當，稅糧休納。寺家的一切產業(yè)，諸人休倚勢奪要。元朗長老依圣旨體例管領寺院，做無體例勾當者，依例治罪。圣旨俺的。猴兒年擬定。仰仗長生天的力量與大福蔭的庇護，皇帝下旨告知各位軍官、士兵、城鎮(zhèn)官員及使臣：遵照成吉思皇帝、窩闊臺皇帝、忽必烈皇帝的舊制，和尚、基督教徒、道士無需承擔任何徭役賦稅，以便他們?yōu)槌⒍\告祈?！，F(xiàn)把可執(zhí)行的圣旨賜予真定路趙州柏林禪寺住持圓明普照大禪師元朗長老。使臣不得在寺院住宿，不得向寺院征調驛馬物資，寺院無需繳納賦稅。任何人不得倚仗權勢侵占寺院的任何產業(yè)。元朗長老可按圣旨規(guī)定管理寺院，若有人做出違規(guī)之事，按律懲處。此圣旨擬定于猴兒年。 3. 鼠兒年（1312年，普顏篤皇帝時期）圣旨原文譯文 長生天氣力里、大福蔭護助里，皇帝圣旨里。軍官每、軍人每、達魯花赤官人每、使臣每根底宣諭：成吉思皇帝、月古臺皇帝、薛禪皇帝、完者篤皇帝、曲律皇帝圣旨里，和尚每、也里可溫、先生每，不揀甚么差發(fā)休著，告天祝壽者么道。如今依在先圣旨體例，真定路趙州柏林禪寺住持圓明普照月溪大禪師圓朗長老根底，執(zhí)把行的圣旨與了也。寺院房舍使臣休安下，鋪馬祇應休當，稅糧休納。所屬田地、園林、水磨、店鋪等一切產業(yè)，諸人休奪要。圓朗長老持圣旨管領寺院，敢有騷擾寺院、違例行事者，嚴行斷罪。圣旨俺的。鼠兒年擬定。仰仗長生天的力量與大福蔭的庇護，皇帝下旨告知各位軍官、士兵、達魯花赤官員及使臣：遵照成吉思皇帝、窩闊臺皇帝、忽必烈皇帝、成宗皇帝、武宗皇帝的圣旨，和尚、基督教徒、道士無需承擔任何徭役賦稅，專心為朝廷禱告上天祝壽即可。現(xiàn)把可執(zhí)行的圣旨賜予真定路趙州柏林禪寺住持圓明普照月溪大禪師圓朗長老。使臣不得在寺院住宿，不得征調寺院驛馬物資，寺院無需繳納賦稅。寺院所屬的田地、園林、水磨、店鋪等所有產業(yè)，任何人不得搶奪。圓朗長老持圣旨管理寺院，若有騷擾寺院、違反規(guī)定者，一律從嚴治罪。此圣旨擬定于鼠兒年。 碑陰宣政院禁約榜文（至元三十年十月） 原文譯文 皇帝圣旨里，宣政院準御史中丞柏林禪寺功德主咨。照得真定趙州柏林禪寺臨濟宗派趙州古佛道場名高千古，法傳四方。今有本寺住持長老圓明普照大禪師朗公，德行精法，為國焚修，以此保咨宣政院頒降護持，圣旨付本寺欽受外，乞出榜，仍照會合屬欽依施行，咨請照驗事。準此。使院除外合行出榜，曉諭諸人。欽依本寺見奉圣旨處分事意，毋得騷擾，科取差役。如有違犯之人，嚴行斷罪，施行須議榜示者。右榜付柏林寺曉諭通知。印印印印，押押押押，至元三十年十月日。奉皇帝圣旨，宣政院批準御史中丞及柏林禪寺功德主的請示。查得真定趙州柏林禪寺作為臨濟宗分支、趙州古佛的修行道場，聲名遠揚，佛法廣傳天下?，F(xiàn)任住持圓明普照大禪師圓朗長老，品德高尚、佛法精深，為國家修行祈福。本院除將護持寺院的圣旨交付寺院領受外，特張貼此榜文，命令相關部門遵照執(zhí)行?，F(xiàn)通告眾人，需嚴格依照圣旨內容行事，不得騷擾寺院，不得向寺院攤派徭役賦稅。若有違反者，將從嚴定罪。此榜文交付柏林禪寺，用以告知全體民眾。加蓋宣政院印信，簽署押記，至元三十年十月。本人并不是佛學者，只是對歷史感興趣，如有不妥之處請敬請指出，多謝。 玻璃罩內，一對石龍盤繞而上，龍身矯健，爪牙凌厲，仿佛下一刻就要騰空而去。龍是皇權的象征，也是護法的神獸。它們靜伏于此，守護的不只是這塊土地，更是那份“不立文字，直指人心”的禪宗精神。紅墻、圓窗、白欄，襯得這龍雕愈發(fā)莊重。我凝視良久，竟覺龍目含光，似在低語：法在當下，何須遠求？ 一扇圓窗靜靜開在紅墻上，窗格如蓮瓣層層綻放，陽光斜灑，光影在木紋上緩緩移動，像時間的手指輕輕撥動。這樣的窗，不只是為了采光，更是為了讓人一眼望見內心的圓滿。 門楣上“共證菩提”四個字沉靜有力，門內長廊深遠，紅柱黃墻，延伸向幽靜深處。門兩側對聯(lián)金光熠熠，字字如燈。我站在門口，沒有急著邁步，而是讓心先走一遭。共善，是與人同行；證菩提，是自心覺醒。原來修行，不在深山，而在與人共處的每一善念中。 “問禪寮”三字懸于門上，深圳弘法寺本煥長老親自題詞對聯(lián)懸掛在兩側，簡潔而深邃。這里曾是僧人參禪問答之所，如今雖無人對坐，卻仍能感受到那份思辨的溫度。禪不是答案，而是提問。一句“你是誰？”便可讓人夜不能寐。我輕輕推門，風穿堂而過，仿佛有古人低語：“吃茶去?！?lt;/p> 萬佛樓巍然矗立，雙層飛檐如大鵬展翼，紅瓦金飾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門前游人往來，或靜立仰望，或低聲交談，無人喧嘩。這座樓不只是建筑的復興，更是精神的重光。1988年，凈慧長老主持修復，從只剩一個佛塔的一片廢墟中重建道場，如今僧眾百余人，日日課誦坐禪，半月布薩安居，法脈如溪，綿延不絕。河北佛學院，河北禪學研究所等設在寺院內。 大殿深處，五尊金佛并坐，背光雕飾繁復，祥云繚繞，經幡輕垂，字字經文如雨落心田。供桌前鮮花常新，香火不絕。我合掌靜立，不為祈福，只為感受這份寧靜。佛不說話，卻教人聽見自己內心的聲音。 寺院管理有序，只有在萬佛樓門前設有一個燒香處，一位年紀稍大的僧人盡職的處理著香灰，寺院內干凈整潔，沒有到處亂放的供品，也沒有放功德箱，是極好的清凈之地。 屋檐下銅鐘靜懸，未敲自寂，卻似有余音繞梁。鐘旁木雕精美，飛檐如翼，綠樹掩映，光影婆娑。我忽然想起趙州禪師的話：“汝但究理，坐看三二十年，若不會道，截取老僧頭去?！蹦欠莺V定，那份擔當，如今聽來仍如鐘聲震耳。 晨鐘暮鼓在萬佛殿的兩側，高高的掛起，兩邊各放了坐梯，想象僧人們每天在規(guī)定的時間敲鐘打鼓，吃茶去，慢慢的悟出人生之路，幫助他人擺脫困惑，也不失做人之道。 要離開萬佛殿，向空中望去，一朵祥云不知何時飄來，像是佛光普照。 從萬佛殿一直向回走，快到山門時，在右手邊有一座古塔，古塔高聳，七層飛檐，層層疊疊，直指蒼穹。游人仰頭拍照，有人默然合掌。塔影斜鋪于地，像一條通往過去的路。這塔，曾見證多少古剎昔日與現(xiàn)在。 這座塔供奉趙州禪師的衣缽和舍利。趙州禪師（778年～897年），法號從諗(shen)，曹州（今山東菏澤）人，是禪宗史上一位震古爍今的大師。他幼年出家，后得法于南泉普愿禪師，為禪宗六祖惠能大師之后的第四代傳人。唐大中十一年（857），八十高齡的從諗禪師行腳至趙州，受信眾敦請駐錫觀音院，弘法傳禪達40年，僧俗共仰，為叢林模范，人稱“趙州古佛”。其證悟淵深、年高德劭，享譽南北禪林并稱“南有雪峰，北有趙州”，“趙州眼光爍破天下”。120歲圓寂，謚號“真際禪師”。其禪風所及，遠至日本、韓國及今日歐美各地，有《語錄》三卷問世。 此塔系"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建于元朝天歷三年（1330)，為紀念禪宗大德趙州從諗( shen ）禪師而立。塔額為"特賜大元趙州古佛真際光祖國師之塔"。磚木結構，實心，七層，高26.7米，造型古樸典雅，工藝精湛。1966年邢臺大地震時塔剎被震下，加之人為破壞，嚴重毀損傾斜。1997年﹣1998年，由新加坡高加仁居士捐資修復。 磚雕細膩，紋飾精美。 虔誠的信徒，繞塔參拜，走下臺階，看到禪院一角，宣傳牌上寫著“吃趙州茶結歡喜緣”，義工招呼每一位到訪的來客，幾位游人正捧著茶碗輕啜。茶香裊裊，笑語溫潤。我走過去，也接過一杯。茶湯清亮，入口微苦，回甘悠長。那一刻，我忽然懂了——禪不在深奧的經文里，就在這杯茶中，在這一句“吃茶去”的樸素邀請里。柏林禪寺，不只是一座廟，更是一面鏡子，照見我們內心的喧囂與安躁動。走時，回望一眼，古柏蒼然，塔影斜陽，而那句“吃茶去”，已悄然落在我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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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茶去—柏林禪寺

向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