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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DATA[<menuitem id="tqq29"></menuitem>]]> |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176, 79, 187);">墨氣氤氳見精神《硯楷水墨芭蕉小品》</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圖文/硯楷</span></p><p class="ql-block">墨蕉，撲進眼簾的——是筆鋒飽蘸了濃墨，帶著千鈞腕力橫掃出去的魂魄。葉梢翹起的幾絲飛白，恍若剛被晚風(fēng)扯了一把，尚未收住奔涌的勢頭。墨色順著葉骨的走勢泅染，濃處沉甸甸似積了整夜的梅雨，淡處又軟綿綿帶著江南特有的潮意。這是白墻黛瓦間總沾著清寂的那一叢，在月洞門下，在曲廊盡頭，在文人案頭的水盂邊，靜靜生長著宋元的風(fēng)骨。</p> <p class="ql-block">文人畫大抵就是這般脾性——不問形似，不求逼真，只在意氣息是否對味。墨蕉未染半點青綠，單靠墨分五色，反而比滿紙丹青更得余韻——如老一輩的讀書人，不尚鮮衣怒馬，一襲青衫自有嶙峋風(fēng)骨。濃墨堆疊處，是蕉葉向陽的那面，墨色拙重里帶著三分憨勁兒；淡墨輕染處，是葉背的嫩軟，墨氣浮漾間似蒙了層蟬翼薄紗；還有那似有還無的宿墨，在葉緣處暈出淡淡的漬痕，恰雨后未干的水跡，漫不經(jīng)心卻透著一股文雅的隨意。</p><p class="ql-block">闊大的葉子橫斜穿插：有的葉邊向內(nèi)微卷，悄悄兜住了半口穿堂而過的涼風(fēng)；有的葉尖向外舒展，挑破四周的留白。沒有一根葉脈是規(guī)規(guī)矩矩勾勒的，可筆鋒起落轉(zhuǎn)折之間，筋骨卻自然立住了。這般不受拘束的勢頭，倒真像文人酒后縱筆，把胸中那點疏狂，全都潑給了這素白宣紙。墨色在紙上演繹著光的變奏——焦墨如正午烈日，宿墨如黃昏暮靄，淡墨如破曉晨光。三種墨色交織成時間的停頓，將四季陰晴都收納在這方寸之間。</p><p class="ql-block">古人偏愛畫蕉，大約因這葉子闊大，能盛放滿腹心事。筆墨揮灑間，既可藏住“雨打芭蕉深閉門”的幽寂，也能鋪開“芭蕉分綠上窗紗”的閑情。文人的喜憂都順著筆尖，悄悄滲進這一片片墨葉里去了。王維在輞川別業(yè)種蕉，要聽那“雨打芭蕉葉帶愁”的韻律；懷素在寺院墻垣寫蕉，要取那“芭蕉葉大梔子肥”的氣象。這墨蕉雖不著色，卻比真蕉更得神髓——它是被千年文心腌制過的精魂，是文人與天地對話的密語。</p> <p class="ql-block">兩只白鵝蜷在墨色最淡的蕉蔭底下，一只縮著脖頸似在假寐，一只半抬著頭若有所待，像是剛從池畔踱來歇腳的隱士。絨毛以淡墨輕輕掃出，蓬蓬松松仿佛沾著清晨的露水；喙與冠子稍點朱砂，不是艷紅，是溫潤的舊色，與邊角的閑章彼此呼應(yīng)。</p><p class="ql-block">鵝的姿態(tài)閑散得不染塵埃，不見半分局促，像兩位對坐閑聊的雅士，任他外頭風(fēng)雨琳瑯，只管守這一角清涼。這便是文人畫的巧思了：蕉為“大”，是心中丘壑；鵝為“小”，是人間清歡。一放一收，一張一弛，正如士人既有“致君堯舜”的襟懷，也存“采菊東籬”的素心。再縱情的筆意，終須落在這樣踏實的閑情里，才不至于虛空。</p><p class="ql-block">鵝的閑，何嘗不是文人的自況？不慌不忙，不嗔不喜，蜷在蕉蔭下，從清晨到日暮。這般“無事小神仙”的模樣，是文人心向往之的“閑”。不是懶散，而是“心閑天地寬”的澄明——拋開功名牽絆，遠離世事紛擾，守著一方小天地，與草木相親，與筆墨相伴。正如陶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從容，王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清寂，鵝的閑，是刻在文人骨血里的念想。</p> <p class="ql-block">隨手寫下的題字，字跡歪斜，不求工整，像是畫到一半忽想起某句舊詩，就著硯底余墨，倚在案頭信筆寫下。“雨過蕉影綠，風(fēng)來鵝自閑”，未事雕琢，卻恰好點醒了畫中意趣。這般隨性的題跋，反而比精心構(gòu)想的詩句更得天真之趣。</p><p class="ql-block">文人畫是詩、書、印纏繞在一起的日子——便如書桌一角，畫軸邊總攤著本折頁的詩集，硯臺旁是半頁未寫完的信箋，鎮(zhèn)紙下還壓著幾片枯蕉，亂是亂，卻透著踏實。</p><p class="ql-block">朱印的一點紅，在滿紙墨色間如星火微溫，既平衡了素凈，也添了人間暖意，恰文人的日子，既要筆墨間的清雅，也離不開煙火里的溫潤。紅色在這里不再是簡單的顏色，它是心跳，是溫度，是文人內(nèi)心深處不曾熄滅的熱望。這一抹朱砂，與墨蕉的沉靜、白鵝的閑適、題字的隨性，共同構(gòu)成完整的生命圖景。</p> <p class="ql-block">芭蕉這東西，早被文人用筆墨腌透了，浸著千年文心。自唐時起，它便不只是草木：錢珇寫“芭蕉葉上無愁雨，只是聽時人斷腸”，說盡了別后的幽微；李商隱吟“芭蕉不展丁香結(jié)，同向春風(fēng)各自愁”，藏住了難言的纏綿。到了宋代，文人更愛它的闊大與清寂，蘇軾在夜雨里聽蕉，寫下“雨打芭蕉葉帶愁，心同新月向人羞”，將滿腹心事都托付給了這片片綠意。</p><p class="ql-block">大寫意芭蕉，不循工細(xì)一路，偏以最率性的筆墨，捕捉最本真的趣味——不描芭蕉的“形”，只取芭蕉的“神”，如文人作文，不尚辭采，但求心跡真切。畫里沒有姹紫嫣紅，僅以墨分五色，反而更合文人口味：文人所追求的“淡”，并非寡淡，而是“淡極始知花更艷”的透徹，是把百般情愫，都揉進溫潤的筆墨里；濃墨是深愁，淡墨是淺喜，留白處，則是未曾說盡的余韻。</p><p class="ql-block">徐渭的潑墨芭蕉，筆墨縱然癲狂，藏著的卻是滿腔孤憤；石濤的雨蕉，水汽縱然淋漓，透出的乃是通透禪意。看似隨意的揮灑里，藏的是文人的真性情。那墨色濃淡的變化，何嘗不是心緒的起伏？那筆鋒的轉(zhuǎn)折，何嘗不是人生的頓挫？文人將生命體驗都化入筆墨，于是這墨蕉便有了體溫，有了心跳，有了說不盡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筆墨之妙，還在于那層層疊疊的暈染。焦墨勾出的葉緣如刀刻般凝練；宿墨積就的葉心似歲月般沉厚；淡墨暈開的邊際如霧靄般朦朧。三種墨色交融，便有了陰晴風(fēng)雨的變幻，仿佛頃刻之間，就有雨珠自葉梢滾落，打在鵝羽之上，濺起細(xì)碎水光。這般“于無聲處聽驚雷”的意境，恰是文人畫的高妙——不直寫風(fēng)雨，卻令人從墨氣中感知雨意；不刻意抒情，卻教人從筆致里讀出心境。</p><p class="ql-block">其實這畫哪講什么章法，不過是把看蕉時的那點閑心、觀鵝時的那點自在，一股腦兒潑在紙上——風(fēng)是筆鋒的斜掠，雨是墨色的氤氳，連那兩只鵝，都是蹲在蕉蔭里未曾說盡的絮語。沒有刻意的布局，沒有華美的修飾，只憑著最本真的筆墨、最純粹的意趣，輕輕叩擊人心。這大約就是文人畫的魅力所在：本不是畫給別人看的，是畫給自己的，是文人與內(nèi)心的對話，是心緒與自然的交融。</p><p class="ql-block">滿紙墨氣間，有芭蕉的清寂，有白鵝的閑雅，有題字的文心，有朱印的暖意。這不只是一幅畫，它是文人的精神棲所——在這里，沒有塵囂擾攘，沒有利害計較，唯有草木清氣、筆墨余韻，以及那藏在黑白濃淡之間，說不盡、道不完的……一點閑情。</p> <p class="ql-block">我們看一幅墨蕉，實際上是在凝視一個消失的世界。那墨色氤氳處，是文人的精神故鄉(xiāng)；那留白虛空處，是心靈的自由疆域。芭蕉在這里既是具體的物象，又是抽象的符號——它承載著千年的文化記憶，也寄托著個體的生命情懷。</p><p class="ql-block">墨蕉訴說著堅守與超脫，白鵝訴說著閑適與自足，題字訴說著真情與率性，朱印訴說著溫度與印記。這些元素共同構(gòu)成完整的文人生活圖景——在外是簡淡的，在內(nèi)是豐盈的；在形是克制的，在神是奔放的；在技是規(guī)矩的，在道是自由的。</p><p class="ql-block">最美的藝術(shù)，從來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生命的流露；最深的意境，從來不是刻意的營造，而是自然的呈現(xiàn)。如這墨蕉，它之所以動人，不是因為畫得像，而是因為畫得真——那是剝離一切偽飾后的本真，是褪去所有浮華后的純粹。</p><p class="ql-block">今天，我們更需要這樣的墨蕉來滌蕩心靈，在這個追求速度的時代，慢下來是一種智慧；在這個崇尚繁華的時代，素樸是一種勇氣；在這個講究實用的時代，無用是一種境界。</p><p class="ql-block">墨痕千載未干，文脈生生不息。紙上的墨蕉，終究會穿越時光，在每一個懂得凝視的眼睛里，重新生長出碧綠的魂魄，在黑白交織的韻律中，找回精神的原鄉(xiā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