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踩著結(jié)了霜的土路往鎮(zhèn)子外頭走，天剛亮，呼出的氣在圍巾前結(jié)了層白霧。路兩旁的樹干黢黑，枝條朝天空伸著，像誰用炭筆勾過輪廓。遠(yuǎn)處幾戶人家的屋頂浮在丘陵邊上，煙囪冒著細(xì)煙，和天上的云連成一線。這地方的冬天太干凈了，干凈得讓人想畫點(diǎn)什么——可又不敢下筆太重，怕驚了這份靜。</p> <p class="ql-block"> 街角的雪被踩成了灰黑色的泥，車輪壓過的地方結(jié)了薄冰，人走上去得側(cè)著腳。我縮在屋檐下，看幾個(gè)穿厚棉襖的漢子圍著一輛熄了火的卡車說話，聲音悶在圍巾里，聽不清。一輛小轎車停在路牙邊，車門半開，司機(jī)正和副駕的人遞煙，指尖凍得通紅。雪還在落，不緊不慢，落在他們的肩頭、帽檐，也落在我的速寫本上，化成一小片濕痕。這鎮(zhèn)子的冬天從不歇著，連冷都是熱的。</p> <p class="ql-block"> 拐過郵局那條街，一群孩子正推著輛老式自行車往前挪，車輪陷在雪里，騎車的男孩弓著背，呼出的白氣糊了滿臉。旁邊幾個(gè)裹得像粽子的小身影跺著腳，一邊笑一邊喊。我掏出鉛筆，在本子上勾了個(gè)輪廓——不是為了畫得多準(zhǔn)，而是怕忘了這一刻的暖。冷是真冷，可人一聚堆，寒氣就破了個(gè)口子。雪還在飄，可他們走過的路上，腳印連成串，像一串沒寫完的省略號(hào)。</p> <p class="ql-block"> 停車場(chǎng)的燈在雪天里顯得特別亮，黃黃的光暈罩著一排排車頂。有人從面包車?yán)锇嵯录埾?，有人站在車邊拍雪，?dòng)作利索得像在趕時(shí)間。我靠著一根電線桿，悄悄在本子上畫了輛半開的車門，門框里伸出一只戴手套的手。這地方?jīng)]人注意我，也沒人需要被注意——大家都有事做，有地方去。秩序藏在匆忙里，像雪底下壓著的那條柏油路，看不見，但一直都在。</p> <p class="ql-block"> 下午的陽光薄得像層紗，照在一群穿厚棉衣的人身上。他們排成一列沿著主路走，步伐整齊，像是去參加什么集會(huì)，又像是剛下工的工人。我跟在不遠(yuǎn)處，腳步放輕，生怕打亂了這隊(duì)形的節(jié)奏。路邊停著一輛小皮卡，車斗里還堆著工具。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很長(zhǎng)，斜斜地切過雪地，像一道道刻在冬天里的記號(hào)。我忽然明白，這鎮(zhèn)子的美不在風(fēng)景，而在這些人如何用腳步丈量寒冷——不躲，不逃，就這么走著，把冷走成了日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