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牛角塬敘事：靈丹和妙方</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0px;">小河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初夏的風拂過渭北半山區(qū)，牛角塬上的櫻桃林已是一片緋紅。張靈丹站在自家果園前，望著臺塬遍野的櫻桃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再過幾天，就是櫻桃大批成熟的時候，也是她和寧妙方結婚兩周年的日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年前，誰能想到這片曾經(jīng)連野草都長得稀疏的土地，能孕育出如今這甜潤飽滿的櫻桃？誰又能想到，她和寧妙方，這兩個大學畢業(yè)后幾乎斷了聯(lián)系的同學，會在牛角塬上重逢，并在這里扎根結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牛角塬坐落在渭北半山區(qū)的褶皺里，黃土塬一層疊著一層，像被歲月揉皺的舊衣裳。村口那棵老槐樹的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樹底下的青石墩早已被磨得光滑，見證著村里一代又一代人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八年前的初夏，張靈丹背著雙肩包站在村口的槐樹下，望著塬上成片的蘋果樹在太陽的爆曬下，蔫頭耷腦，像急切地等待著有人來喚醒它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丹丹這娃，真是傻了！”“農(nóng)林大學的高材生，城里的工作不找，跑回這困龍出鱉的牛角塬上受罪！”村民們的議論聲像塬上的風，悄悄鉆進張靈丹的耳朵。她假裝沒聽見，挺直脊背往家走。紅色的行李箱在土路上拖出兩道淺淺的痕跡，就像她心里篤定的信念——一定要讓自家過上好日子，讓牛角塬村富起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靈丹的父母早就等著她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擺著切好的西瓜，晶瑩的汁水順著紋路往下淌?！暗さぃ蹓牧税?？快歇歇?！蹦赣H拉著她的手，眼眶紅紅的，“城里多好啊，你咋偏要回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媽，城里再好，也不是咱的根。”張靈丹放下雙肩包，接過母親遞給她的西瓜，咬了一口，甜絲絲的汁水在舌尖化開，“咱村有這么好的土地，不該一直窮下去。我學的就是農(nóng)林專業(yè)，正好能派上用場?！?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靈丹早有打算。牛角塬村十年九旱，傳統(tǒng)莊稼要么減產(chǎn)要么絕收。這里的光照足、晝夜溫差大，特別適合種果樹。上世紀八十年代，人們栽植蘋果，興時了十多年，可是這些年，隨著本地品種的老化和全國范圍種植面積的不斷擴大，蘋果的價錢每況愈下，一年不如一年。近幾年，一些老品種蘋果，只賣到了幾毛錢一斤，有些農(nóng)戶一年到頭，連投資的成本都收不回來。大學時，張靈丹專門研究過抗干旱的果樹品種，最終選定了早熟櫻桃“早富”——成熟期早，能搶占市場先機，而且耐旱性強，適合塬上的土壤條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要說服村民們挖掉老化的蘋果種櫻桃，張靈丹知道自己得費不少勁。村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思想守舊，當年在莊稼地里栽蘋果樹，村干部做了不少工作，也是進行了好幾年，有些思想有抵觸，行動慢的人，還沒有享受到蘋果的紅利，蘋果已經(jīng)開始淘汰。對櫻桃樹這種“稀罕物”他們肯定有疑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果然，一開始就有人發(fā)難：“丹丹，咱這可是旱腰帶，這玩意兒能活嗎？”“就算活了，結的果子能賣掉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靈丹挨家挨戶地跑，帶著自己做的市場調研報告和櫻桃的營養(yǎng)價值資料，掰開揉碎了給村民們講?！笆?，這櫻桃耐旱，咱村的臺塬地正好種，不用費太多水?！薄皨?，早熟櫻桃上市早，到時候能賣個好價錢，比蘋果強多了！”她還承諾，自己負責提供樹苗和技術指導，以后掛了果，自己負責聯(lián)系銷售，要是賠了，她個人承擔損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堅定、說話有條有理的姑娘，村民們動了心。最終，有十幾戶人家愿意跟著她試試，加上自家的幾畝地，張靈丹湊齊了三十多畝櫻桃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栽苗那天，天剛蒙蒙亮，張靈丹就帶著村民們下了地。她穿著迷彩服，挽著褲腿，手把手地教大家挖坑、放苗、培土、澆水。太陽升到頭頂時，汗水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淌，浸濕了后背的衣服，可她臉上始終帶著笑?！按蠹以偌影褎?，這些樹苗可是咱村的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櫻桃樹栽下后，張靈丹幾乎把家搬到了果園里。她每天天不亮就去巡園，觀察樹苗的生長情況，記錄土壤的濕度和溫度。遇到病蟲害，她連夜查資料、打電話請教大學老師；干旱少雨時，她帶著村民們修水渠、拉水管，想盡一切辦法保證樹苗的水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可現(xiàn)實遠比想象中殘酷。第一年，櫻桃樹苗倒是活了不少，可長得參差不齊，有的枝干細弱，有的葉片發(fā)黃。到了第二年，好不容易開了花，卻因為授粉不好，掛果寥寥無幾。第三年，總算結了些果子，可摘下來一看，個頭小、顏色淺，口感也有點酸澀，根本賣不上價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靈丹拉著一筐櫻桃去城里的市場，攤販們捏起一顆嘗了嘗，都搖著頭擺手：“這櫻桃新鮮倒是新鮮，就是品相差，口感也不行，頂多賣兩三塊錢一斤?！彼芰撕脦讉€水果店和超市，結果都一樣。最后，那一茬櫻桃只能低價處理給果醬廠，連成本都沒收回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村民們的信心徹底垮了?！拔揖驼f這玩意兒不行吧，白費了這么多力氣！”“早知道還不如種小麥呢，至少能填飽肚子?！庇腥碎_始挖樹，打算重新種莊稼。張靈丹看著那些被挖倒的櫻桃樹，心里像被刀割一樣疼。她蹲在果園里，看著成片的果樹，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這三年來的辛苦和付出，難道都要付諸東流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在張靈丹一籌莫展的時候，村里來了一位駐村書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丹丹！丹丹！”父親張老根氣喘吁吁地跑進果園，“鎮(zhèn)上派的駐村書記來了，村主任讓你過去見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靈丹拍拍手上的土，心里七上八下。她知道村民們對她的信任已經(jīng)所剩無幾，這位新來的書記說不定就是來問責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當她走進村委會院子，看見那個站在房檐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時，整個人都愣住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寧妙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靈丹，好久不見！” 寧妙方也認出了張靈丹，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張靈丹？真沒想到，你竟然在這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眼前的寧妙方比大學時黑了些，也結實了許多，但那雙透著睿智和堅定的眼睛一點沒變。大學時代，他們是同班同學，也是競爭對手，每次專業(yè)課考試都要爭個高低。畢業(yè)后，聽說他去了山東一家知名的果業(yè)公司，沒想到會在自己村里重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們認識？”村主任好奇地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學同學！”妙方笑著回答，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張靈丹，“有老同學在，看來我這駐村工作一定會順利很多?！?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靈丹勉強笑了笑，心里卻打起了鼓。大學時她就領教過寧妙方的厲害，他聰明、固執(zhí)，對專業(yè)問題一絲不茍，有時甚至不近人情。如今她的失敗明晃晃擺在眼前，他會怎么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故人重逢，讓張靈丹低落的心情好了不少。寧妙方一到村里，就馬不停蹄地開展工作。他先是挨家挨戶走訪，了解村里的基本情況，然后重點查看了張靈丹的櫻桃園?？粗切╅L勢尚可，聽說掛果不佳的櫻桃樹，寧妙方皺起了眉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櫻桃樹的品種有問題。”寧妙方拿著樹枝仔細觀察，“你選的這個品種雖然耐旱，但品質一般，再加上咱們這里的土壤肥力不足，管理方法也有些欠缺，所以結出的果子品相和口感都不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張靈丹嘆了口氣：“我也知道品種有問題，可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別著急，辦法總比困難多?！睂幟罘脚牧伺乃募绨颍凵駡远?，“我有個想法，咱們可以進行嫁接改良。選用優(yōu)質的櫻桃接穗，嫁接到現(xiàn)有的果樹上，既能保留原樹的耐旱性，又能提升果實的品質和產(chǎn)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個提議讓張靈丹眼前一亮。大學時她就知道寧妙方的嫁接技術很厲害，只是自己沒實際操作過。“可優(yōu)質的接穗哪里找?。慷?，村民們還會相信我們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接穗的事你放心，我聯(lián)系山東的果樹研究所，他們那里有優(yōu)質的早熟櫻桃品種，口感好、產(chǎn)量高，還能適配咱們這里的氣候。”寧妙方笑著說，“至于村民們，只要我們拿出實實在在的方案和效果，他們肯定會支持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寧妙方說到做到。他立刻聯(lián)系了山東的合作伙伴，訂購了一批優(yōu)質的櫻桃芽。為了讓村民們放心，他在村委會開了一場動員會，詳細講解了嫁接改良的好處、步驟和預期效果?！班l(xiāng)親們，之前種櫻桃沒成功，不是咱們村的土地不行，也不是張靈丹同志的努力白費了，而是品種沒選對?！睂幟罘街钢队澳簧系膬?yōu)質櫻桃圖片，“大家看，這種櫻桃，名叫“聚富”，它個頭大、顏色亮，口感甜脆，市場價格能達到二十多塊錢一斤。只要咱們嫁接成功，不出三年，大家就能靠種櫻桃賺錢！”</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還承諾，嫁接的費用由他自己籌集資金，技術方面由他和張靈丹負責，全程指導大家操作?？粗鴮幟罘叫赜谐芍竦臉幼?，再想想張靈丹這三年的堅持，村民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皩帟浭谴髮W生，又懂技術，我們信他！”“那就再試一次，跟著寧書記和丹丹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然而，引進嫁接技術的提議在村里引起了軒然大波?！笆裁?？要把我們種了三年的樹都砍了重新嫁接？”村民牛大伯第一個反對，“這不是瞎折騰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是說啊，萬一失敗了，我們這三年的辛苦不就又白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靈丹，你不是說原來的品種好嗎？怎么現(xiàn)在又說不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面對村民們的質疑，靈丹百口莫辯。這時，妙方站了出來：“鄉(xiāng)親們，我知道大家擔心什么。我和靈丹都是農(nóng)林大學果樹專業(yè)的，我們不會拿大家的生計開玩笑。這些樹不是砍掉，而是在原有基礎上嫁接改良。第一年抽枝，第二年成形，第三年就能大量掛果。我以黨性擔保，如果失敗，所有損失由我個人承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一個駐村干部，拿什么承擔？還不是時間一到就拍屁股走人！”牛大伯質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伯，你放心。我用我的職業(yè)生涯擔保。櫻桃銜接不成功我絕對不會離開牛角塬！”妙方聲音洪亮，目光堅定。</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會場漸漸安靜下來。這時，靈丹站到了妙方身邊：“鄉(xiāng)親們，我也用我在牛角塬的名譽擔保，咱們相信書記，相信這次改良。如果失敗，我張靈丹從此離開牛角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話一出，連妙方都驚訝地看向她。村民們面面相覷。一個說要守，一個說要走?！澳銈兊降资亲哌€是守？”有年輕人開玩笑。但最終大多數(shù)人還是同意了試點嫁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晚，靈丹和妙方在村委會整理引進品種的資料，直到深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謝謝你今天站在我這邊。”妙方遞給靈丹一杯熱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是站在你這邊，我是站在科學和事實這邊?！膘`丹接過茶杯，語氣一如既往的倔強，“而且，你在山東有實踐經(jīng)驗，我相信你能選好品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妙方笑了：“你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也是，還是那么固執(zhí)己見?！?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四目相對，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那一刻，大學時代那種既競爭又合作的感覺又回來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作者簡介 小河水，原名董懷祿，新浪博客和微博昵稱：長安亦君；微信 和QQ昵稱：細水長流。原中學高級教師，現(xiàn)已退休。十堰市首屆十大名師，中國中學骨干教師。中國新文學學會、中華精短文學學會、中國作協(xié)十堰分會會員，原十堰市語言文學學會常務副秘書長，鄉(xiāng)土文學作家，精短小說簽約作家，西部文學副主編，咸陽文學院理事，曾任《青少年愛國主義教育》叢書副主編。作品見諸多種報刊雜志和網(wǎng)站，多次榮獲文學大獎。出版有個人專集《懷念與憂思》、《黃土魂》、《董懷祿短篇小說選》、《家在牛角塬》、《我是啷嘀當》（上卷）、《好好活著》、《紅蘋果，紫葡萄》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