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們莊最東頭有一間小屋，屋子很小，類似于一般人家的豬圈！我們莊叫小趙莊，但是全村只有一家姓趙，就是住最小屋子的這一家！這家主人大名叫啥，沒有人知道，大人孩子都叫他“二黑賊”！</p><p class="ql-block">但是當(dāng)面叫不行，農(nóng)村稱呼人都是叔叔、大爺?shù)陌凑蛰叿郑幸淮挝耶?dāng)面喊他二黑賊，他就追我要打，嘴里還說：</p><p class="ql-block">“小王八羔子，你應(yīng)該叫我爺爺，家走問問你爺爺去，看是不是---”</p><p class="ql-block">回家我還真的問了我爺爺，我爺爺說：</p><p class="ql-block">“能不啊，論輩分你是該叫他爺爺---”</p><p class="ql-block">我又問：“他們家怎么這么窮?。 ?lt;/p><p class="ql-block">我爺爺說：“窮人輩大啊，早年間他們祖上也有幾十畝地，后來都敗壞了----”</p><p class="ql-block">二黑賊喜歡打他娘，二黑賊個子大，拳頭也大，每次打他娘的時候，拳頭落在他娘身上砰砰響---，他娘使勁哭，一邊哭一邊說：</p><p class="ql-block">“你打死我了啊，兒啊，我是恁娘----”</p><p class="ql-block">二黑賊說：“娘啥娘，雞蛋黃香----”二黑賊媳婦姓黃，面黃肌瘦的，人們叫她雞蛋黃！后來二黑賊的娘死了，都說是二黑賊打死的，死了沒有地方埋，二黑賊自己家沒有地，還是村里大家出主意埋在了黃河邊官地里了！</p><p class="ql-block">二黑賊的娘死了，二黑賊的日子還是很難過，他決定下關(guān)外，當(dāng)時我們老家逃難一般是兩條路線，一是下關(guān)外，也就是如今的東北，再一個是下鹽窩，也就是如今的沾化、利津一代-----媳婦不讓他走，半夜媳婦睡著了，他就偷偷跑了。</p><p class="ql-block">到東北二黑賊當(dāng)了土匪，有一次他們綁架了一個孩子，說是好幾家指望的一根獨苗苗！土匪在山里堆起一堆劈柴，點了一堆火，放出話，三天不送錢來就“撕票”，也就是把孩子扔進(jìn)火里----</p><p class="ql-block">當(dāng)了幾年土匪攢了點錢，二黑賊想媳婦了，就回到關(guān)里，到濟南下了車，和同行的一商量，說好幾年沒有摸過女人了，逛逛窯子吧！老鴇子說，你們聽曲兒還就是玩啊，他們說就找你們家最嫩的，也聽曲也玩----沒有幾天當(dāng)土匪搶來的錢花光了，到家了竟然一文不名！</p><p class="ql-block">二黑賊進(jìn)家，正好媳婦出門要飯回來了，背回來半口袋干糧，媳婦給二黑賊說，十里八鄉(xiāng)都收成不好，一天也要不飽，睡夢里覺得你要回來了，要的飯不敢吃完，攢了半口袋-----</p><p class="ql-block">其實當(dāng)年二黑賊媳婦還不到二十歲，十六歲嫁到他們家，進(jìn)了門，就是討吃要飯，這回走了好幾個村，很多人跟她說，你年輕輕的，跟著二黑賊有啥出頭之日啊，勸她改嫁，她就是不鉸頭發(fā)（當(dāng)時已婚女人留著發(fā)簪）還說：</p><p class="ql-block">“俺男人快家來了！”</p><p class="ql-block">我們老家人封建，就懂的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所以山東人無論走多遠(yuǎn)，長大了都回老家娶媳婦----</p><p class="ql-block">二黑賊也覺得自己靠媳婦要飯養(yǎng)著臉上無光，說再去趟東北，再當(dāng)一回土匪，搶了錢不逛窯子了，都給媳婦，把媳婦說的直掉淚！</p><p class="ql-block">說著淮海戰(zhàn)役開始了！</p><p class="ql-block">淮海戰(zhàn)役，陳毅曾經(jīng)說過，是山東老鄉(xiāng)用小車推出來的勝利！我們莊幾乎家家戶戶都推著小車往淮海戰(zhàn)役前線送過糧食，按說二黑賊不用上前線的，他們家連個獨輪車也沒有，而且誰也不愿意跟他合伙拉車，但是二黑賊非要去，當(dāng)時，但凡支前的家里可以領(lǐng)一份糧食，這樣二黑賊媳婦就可以不出去要飯了。</p><p class="ql-block">二黑賊一去再也沒有回來，他媳婦到處打聽：</p><p class="ql-block">“俺家二黑賊哪？”</p><p class="ql-block">同去的都說不知道，說半截遇上國民黨兵大家就散了，誰也不知道誰去哪兒了----很多年過去大家也就把二黑賊忘了，媳婦也覺得他死了，沒有辦法又嫁到了河西，據(jù)說離我們莊三十里地，到了人家不到一年就生了個小子！</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八十年代的一天，縣里來人到莊里打聽誰熟悉一個叫趙南望的臺灣同胞，這可把大家問糊涂了，小趙莊沒有姓趙的啊，原來有個二黑賊姓趙早沒了音信??？但是縣里來人說，不會錯，人家就是你們莊上人，最近就要回鄉(xiāng)探親？</p><p class="ql-block">突然就有個老人想起來了，莫不是二黑賊吧？再三溝通果然外號叫“二黑賊”！</p><p class="ql-block">二黑賊回來那天，很是隆重，顛顛簸簸的土路歪歪斜斜的開進(jìn)來三輛小轎車，二黑賊西裝革履，但是從汽車?yán)锍鰜恚驼静环€(wěn)，噗通跪下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娘啊，我回來了---”</p><p class="ql-block">二黑賊還帶著臺灣媳婦，媳婦很年輕，穿著高跟鞋，旗袍開叉很高，坐在凳子上腿幾乎全裸，很多人忍不住的順著腿往上看---</p><p class="ql-block">又從西邊開來一輛轎車，及至人下來，原來是雞蛋黃，雞蛋黃哭的走不動路，一個小伙子和一個男孩子架著，毫無疑問是雞蛋黃的兒子和孫子----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全村人哭成一片，哭的天崩地裂，哭的人人心酸！</p><p class="ql-block">二黑賊認(rèn)識的幾個老人：二話匣子、三肉丸子、春城、炮彈----都圍過來，二黑賊一邊寒暄，一邊給大家一人一盒煙----原來在淮海戰(zhàn)役前線，二黑賊叫國民黨抓了兵，給他一支槍讓他打仗，二黑賊當(dāng)過土匪，玩槍不外行，但是還沒等他打響，解放軍沖過來了，二黑賊跟著國民黨兵就跑，一直跑到連云港上了船。二黑賊當(dāng)過土匪，鉆山溝沒有問題，但是暈船，等他迷迷糊糊靠了岸，也就到了臺灣！</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二黑賊找他的小屋，當(dāng)然早就沒有了，找他娘的墳頭，當(dāng)然早就沒有了，他記憶中的什么都找不到了----縣里和鄉(xiāng)里的干部說行了，老家看看就行了，回縣里吃飯吧，談?wù)勗趺唇o老家投資----</p><p class="ql-block">這天晚上，二黑賊在縣招待所沒有和臺灣老婆住在一起，和雞蛋黃在客廳說了一夜的話，第二天人家看見雞蛋黃的孫子背了一個包，有人說里面裝了十萬塊錢！后來莊上的從牛棚到小學(xué)的路鋪了瀝青路面，小學(xué)校也翻建了，都是二黑賊出的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