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18日 星期二 四川成都 陰</p> <p class="ql-block"><b> 東八區(qū)的暮色漫過窗欞時，我總愛坐在成都錦江河畔的茶樓里，看天光從琥珀色漸變成靛青。樓下的銀杏正落著最后幾片葉子，風掠過百年榕樹的枝椏，那些金黃的小扇子打著旋兒落在青石板上，像被揉碎的舊時光。</b></p><p class="ql-block"><b>? 忽然想起2004年的那個春天，我站在高原小鎮(zhèn)的教學樓頂，望著海拔三千三百米處盤旋的鷹隼，最終合上了那本用了十七年的會計賬簿。十七年教書匠的粉筆灰，十七年會計手的算珠聲，都在那一刻化作錦官城頭的一縷清風。</b></p><p class="ql-block"><b>? 如今左手捧著培訓學校的教材，右手摩挲著蓋碗茶的溫潤，淺喜深愛之間，終于懂得人生最珍貴的，莫過于在恰當?shù)臅r節(jié)，為自己的人生翻開新的一頁。2004年的高原小鎮(zhèn)，杜鵑花正開得如火如荼。</b></p> <p class="ql-block"><b> 那些灼灼的紅從山腳一路燒到云杉林深處，像是把整個天空的云霞都裁下來鋪在了山坡上。我站在教學樓頂?shù)慕?jīng)幡下，看著十七年來親手帶過的最后一屆學生列隊走過操場。他們穿著洗得發(fā)白的校服，像高原上永不疲倦的羚羊般跳躍著。</b></p><p class="ql-block"><b>? 十七年前的我，拖著沉重行李箱站在鎮(zhèn)口時，高原反應(yīng)讓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卻還是被遠處飄揚的經(jīng)幡吸引，那藍白紅綠黃五種顏色在風里獵獵作響，像極了藏族阿媽們五彩的邦典。誰能想到，這一待就是整整十七個春秋。</b></p><p class="ql-block"><b> 那些年的中專校園里，窗外的格桑花一年年開著，學生們穿著磨破邊的球鞋，在籃球場上奔跑的身影映在斑駁的黑板上。我教過的第一屆學生如今都已步入不惑之年，他們中有的成了牧區(qū)的醫(yī)生，有的在縣城開著小超市。</b></p> <p class="ql-block"><b> 去年聚會時，一個叫卓瑪?shù)墓媚镞€指著她女兒對我說：老師，這是您當年說要當會計的小丫頭。我望著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小姑娘，恍惚間看見了十七年前那個蹲在我辦公桌旁數(shù)蟲草錢的小女孩。</b></p><p class="ql-block"><b>? 時光原來是這樣流轉(zhuǎn)的，在一代又一代年輕人身上延續(xù)著希望。做會計的十七年，我的辦公桌抽屜里總是塞滿了學生們?nèi)M來的小紙條。有次期末結(jié)賬到深夜，打開抽屜發(fā)現(xiàn)里面整整齊齊碼著十幾顆水果糖，旁邊壓著一張歪歪扭扭的紙條：老師，您別太辛苦。</b></p><p class="ql-block"><b>? 這些細小的溫暖，比任何獎金都更讓人銘記于心。十七年來，我捧著計算器核對過無數(shù)筆賬目，卻始終記得每個學生的名字和他們青澀的笑臉。</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高原的冬天漫長而寒冷，但每當看見學生們抱著書本匆匆走過教學樓前的白楊林，聽見他們朗朗的讀書聲穿透稀薄的空氣，心里就會涌起一股暖流。</b></p><p class="ql-block"><b>? 那些數(shù)字不再是冰冷的符號，而是連接著一個個鮮活夢想的紐帶。記得2003年冬天特別冷，大雪封山數(shù)周不見郵車。財務(wù)室的大鐵爐總是不夠熱，我裹著厚厚的藏袍坐在辦公桌前，聽著窗外呼嘯的風聲，看著賬本上的數(shù)字在昏黃的燈光下模糊成一片。</b></p><p class="ql-block"><b>? 有年除夕，整個鎮(zhèn)子安靜得能聽見雪花落地的聲音，我獨自在辦公室加班對賬，突然聽見門外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推開門，看見幾個藏族孩子捧著自家做的酥油人參果站在雪地里，最小的那個男孩把帽子上的狐貍毛都蹭掉了，卻還是執(zhí)著地舉著食物往我手里塞。</b></p> <p class="ql-block"><b> 老師，他紅撲撲的臉蛋上凍出了小裂紋，過年要吃東西的。那一刻，所有的孤獨都化作了眼眶里的熱流，原來高原的冬天雖然寒冷，卻總有人愿意為我點燃一盞溫暖的酥油燈。做出離職決定的那個春天，我站在教學樓頂反復(fù)摩挲著那本用了十七年的賬簿。</b></p><p class="ql-block"><b>? 封皮已經(jīng)磨損得看不清原來的顏色，邊角處還留著當年高原陽光曬出的特殊紋路。遠處，一群學生正在操場上上體育課，他們歡快的笑聲穿透稀薄的空氣傳來，像極了十七年前我剛到這里時聽到的聲音。我知道，是時候為人生翻開新的一頁了。</b></p><p class="ql-block"><b> 2004年的成都，春日的陽光溫柔地灑在錦江兩岸。我拖著兩個大行李箱站在人民南路的公交站臺，看著滿街的梧桐樹抽出嫩綠的新芽，恍惚間有種穿越時空的感覺。最初的日子并不輕松，租住在玉林小區(qū)的老式居民樓里。</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樓下那家開了二十年的茶館老板，總愛用帶著成都口音的普通話問我：妹兒，今天喝啥子茶？我望著窗外川流不息的車輛，常常想起高原上那些清澈見底的溪流，而培訓學校的籌備過程比我想象中要艱難得多。</b></p><p class="ql-block"><b>? 為了租到合適的場地，我跑遍了城東城西；為了設(shè)計課程體系，我常常在辦公室熬夜到凌晨。記得開業(yè)前夜，我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看著窗外成都的夜色漸漸深沉，忽然想起了高原小鎮(zhèn)的經(jīng)幡——那些五色旗幟無論經(jīng)歷多少風雨，始終堅韌地飄揚在雪山之巔。</b></p><p class="ql-block"><b>? 于是我深吸一口氣，將以心傳心，以技傳技八個大字工工整整地貼在了校門口。最讓我感慨的是，成都的秋天也是格?；ㄩ_的季節(jié)。雖然這里的格?；]有高原上的那么熱烈，卻同樣開得倔強而燦爛。</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 去年秋天，我路過一所中專學校，看見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抱著書本匆匆走過，他們青春的臉龐讓我恍惚間回到了幾十年年前。我站在校門口看了很久，直到暮色四合，直到那些年輕的身影消失在燈火闌珊處。</b></p><p class="ql-block"><b> 如今，我的培訓學校已經(jīng)培養(yǎng)了上萬名學生。每當看到他們拿著職業(yè)資格證書時的笑臉，我就會想起高原上那些渴望知識的眼睛。辦公室的窗臺上，我特意擺放了一盆從高原帶回來的綠植，雖然在這里長得蔫頭耷腦，卻始終頑強地活著。</b></p><p class="ql-block"><b>? 就像我們這些遠離故土的人，在新的土地上，慢慢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F(xiàn)在，我常常坐在人民公園的鶴鳴茶社里，捧著一杯蓋碗茶，看陽光透過竹葉的縫隙灑在青石板上。茶博士提著長嘴銅壺穿梭其間，開水沖進蓋碗時發(fā)出悅耳的聲響。</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左手邊的賬本整齊地碼放著，右手邊的茶杯冒著熱氣，淺喜深愛之間，我忽然明白：人生就像這成都的茶，初嘗時或許覺得苦澀，但細細品味，卻能嘗出回甘的滋味。暮色中的銀杏又落了幾片葉子，經(jīng)幡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公園里隨風搖曳的蘆葦。</p><p class="ql-block">? 我合上今天的賬本，聽見樓下小學放學鈴聲響起，孩子們清脆的笑聲順著街道飄過來。忽然懂得，所謂漫漫人生路，不過是帶著一顆平常心，在恰當?shù)臅r節(jié)勇敢轉(zhuǎn)身。當左手習慣性地翻動賬頁，右手仍不忘捧起那盞溫熱的蓋碗茶。</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歡聚與離別都會在時光里沉淀成最珍貴的記憶，一季回首，一歲枯榮，這成都的秋天，早已成為我生命中最溫柔的歸宿。而日子，就這樣在賬本的數(shù)字與茶水的氤氳間，有了最踏實的盼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