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世間門扉萬千,有形的,無形的。一推一合間,便劃分出兩種境遇、兩種人生。門里門外,從不是簡單的空間阻隔,而是成長的刻度、歸屬的憑證,是自由與禁錮的界碑,藏著每個人一生的跋涉與沉淀。</p><p class="ql-block"> 兒時在四川鄉(xiāng)下,見得最多的,是手藝人的“門”。巷尾的老木匠李師傅、街口的石匠王師傅、院中的裁縫張師傅,他們的作坊門總掛著半舊的布簾,簾后藏著養(yǎng)家糊口的手藝,也藏著拜師學藝的規(guī)矩。我總愛蹲在李師傅的木匠鋪外,看他架著老花鏡,指尖捏著墨斗,“啪”一聲,墨線在木料上彈出筆直的印記,木屑隨著刨子推拉簌簌落下,混著松木香飄得很遠。鋪子里常圍著幾個學徒,十四五歲的少年,二十出頭的后生,他們是門外人,踮腳望著,搓手盼著,盼能跨過那道門檻,成師傅的弟子。</p><p class="ql-block"> 拜師禮簡素卻莊重。擺桌請客,學徒要給師傅磕三個頭,敬茶倒酒,師傅接過茶喝過酒,便算認下這個徒弟。李師傅的規(guī)矩最嚴:普通學徒學一年,跟著打打下手,學些刨木、鑿眼的基礎活計,一年滿了,算走出“門外”,卻未必能真正入“門里”;若是收為關門弟子,便要守三年之約,三年里同吃同住,師傅傾囊相授,從選料、畫樣到榫卯拼接,一絲一毫都不能馬虎。</p><p class="ql-block"> 同村的小朋,十五歲便拜在李師傅門下,成了關門弟子。頭一年,他天不亮就起床,掃地、劈柴、磨刨子,連碰主料的資格都沒有,只能在門外看師傅干活,偷偷記在心里。一次趁師傅不在,他試著刨一塊木料,卻把邊角刨得歪歪扭扭,被師傅發(fā)現(xiàn)后狠狠訓斥:“手藝的門,容不得半點浮躁,門外看的是熱鬧,門里練的是心勁?!?lt;/p><p class="ql-block"> 從那以后,小朋沉下心來,跟著師傅一招一式地學。三年里,他手上磨出厚繭,指縫里的木屑洗都洗不掉,終于能獨立做出結實的木椅,精準彈出每一條墨線。當師傅第一次讓他獨自掌刨,看著他做的榫卯嚴絲合縫時,李師傅掀開布簾,讓他站到鋪子中央:“今日起,你算真正跨進這木匠門了?!笨尚∨笾?,這只是入門,師傅抽屜里那把傳了三代的墨斗,那套能做雕花床的手藝,還有藏在手藝里的匠心,是要用一生去琢磨的更深的門。</p><p class="ql-block"> 后來,小朋也收了徒弟,他的作坊門也像當年李師傅的一樣,常年半掩著,門外有踮腳張望的少年,門里有低頭打磨的身影。原來,師徒間的門里門外從不是單選題,而是一場關于傳承與堅守的修行,進與出,都藏著修行的痕跡。</p><p class="ql-block"> 再后來,漸漸讀懂了回家的那扇門。走在異鄉(xiāng)街頭,無論步履多匆忙,心中總有一扇門在等候,那是家門,刻著牽掛與溫暖的門。暮色四合時,拖著疲憊身軀踏上歸途,遠遠望見樓道里為自己留的燈,聽見門內(nèi)傳來的歡聲笑語,此刻自己是門外人,隔著一扇門板,便隔著“漂泊”與“歸屬”的落差。抬手敲門,或掏鑰匙轉動鎖芯,“咔嗒”一聲,門開了,暖意裹著飯菜香撲面而來,瞬間驅散所有疲憊與孤獨。這一刻,便從門外走進門里,從喧囂塵世走進專屬自己的港灣。</p><p class="ql-block"> 可有時,即便站在門內(nèi),也會生出“門外”的恍惚?;蛟S是成長帶來的隔閡,或許是歲月留下的疏離,看著熟悉的房間,卻覺有些陌生,仿佛自己只是短暫停留的過客。原來,回家的門里門外,無關腳步遠近,只關乎心靈歸處。門開著,心若不在,便是門外;心若安處,即便身在遠方,也如在門里。</p><p class="ql-block"> 最沉重的門,是監(jiān)獄的門。那扇門冰冷厚重,隔開的是自由與禁錮,是光明與灰暗,更隔開了善與惡的邊界,人心一旦被貪念、歹毒裹挾,便會主動推開這扇地獄之門,親手將自己困在其中。</p><p class="ql-block"> 鄰村的老陳,曾是村里人人稱贊的能人,開著家小建材店,日子過得紅火。可后來,他被貪念迷了心竅,見別人賺大錢,便動了歪心思,開始偷偷用劣質(zhì)材料頂替優(yōu)質(zhì)材料,靠著以次充好賺了不少黑心錢。起初他還忐忑,后來見沒人發(fā)現(xiàn),便愈發(fā)肆無忌憚,甚至不顧房屋安全,把不合格的鋼筋、水泥賣給建房的村民。</p><p class="ql-block"> 紙終究包不住火。不久后,村里一棟剛蓋好的新房出現(xiàn)墻體開裂,經(jīng)查實,正是老陳供應的劣質(zhì)材料所致。他不僅要賠償巨額損失,還因生產(chǎn)、銷售偽劣產(chǎn)品罪被判處有期徒刑。當警車停在他家門口,民警給他戴上手銬,推開監(jiān)獄那扇厚重的鐵門時,老陳回頭望了一眼自家的方向,淚水瞬間涌了出來。</p><p class="ql-block"> 門內(nèi),是單調(diào)的鐵窗、重復的作息,是無盡的懺悔;門外,是他再也觸不可及的家人、生意,是曾經(jīng)唾手可得的自由。在監(jiān)獄里的日子,老陳常常對著鐵窗發(fā)呆,終于明白:真正困住他的,從來不是這扇鐵門,而是心底那扇被貪念撬開的“惡門”。若是當初能守住底線,不被貪念左右,便不會從自由的門外,跌入禁錮的門里。原來,監(jiān)獄的門里門外,是人生的警鐘,提醒著每一個人:守住內(nèi)心的善,摒棄貪念與歹毒,才能守住門外的自由;一旦惡念滋生,即便身在門外,心也早已被關進無形的監(jiān)獄。</p><p class="ql-block"> 世間有一扇無形的門,藏在每個人的呼吸里,是門里門外兩重天地的界碑,世人稱它為生死門。</p><p class="ql-block"> 它始終是緘默的,閉著眼時,我們看不見它的輪廓,卻能觸到門內(nèi)的煙火:晨光爬過窗欞的溫度,晚風卷著草木的清香,三餐的煙火氣纏繞指尖,愛人的話語落在耳畔,連尋常日子里的細碎煩惱,都是門內(nèi)鮮活的證明。此時的門,是虛掩的,是溫柔的,把死亡的荒蕪隔在另一頭,讓我們安心地在門內(nèi)奔赴每一場遇見,經(jīng)歷每一次起落。</p><p class="ql-block"> 睜開眼,目光所及皆是門內(nèi)的人間,這扇生死門便靜靜立在身后,關得嚴實,不擾分毫。我們總以為它離得遙遠,總忙著追逐未完成的心愿,計較無關緊要的得失,卻忘了它從不是靜止的,只是在等待一個無聲的信號。</p><p class="ql-block"> 那信號,或許是一次疲憊后的沉沉睡去,或許是一場病痛后的無力支撐,或許只是某個尋常黃昏里,最后一次閉上眼的溫柔。一旦閉眼,再無天光可尋,再無煙火可觸,那扇始終關著的生死門,便會徹底落鎖,再也無法推開。門內(nèi)的喧囂與溫暖,都成了過往;門外的寂靜與虛無,便是往后的全部。</p> <p class="ql-block"> 人生,本就是一場在門里門外穿梭的旅程。我們都是趕路的人,時而在門外眺望,時而在門里沉淀;時而推開一扇門,奔赴新的遇見,時而關上一扇門,告別過往的遺憾。</p><p class="ql-block"> 師徒的門,教會我們敬畏與傳承,門外是向往,門里是堅守;回家的門,教會我們珍惜與歸屬,門外是漂泊,門里是溫暖;監(jiān)獄的門,教會我們敬畏與救贖,門外是自由,門里是反思。生死門教會我們珍惜生命!</p> <p class="ql-block"> 我們終其一生,都在與這扇門相伴,不必畏懼它的存在,只需珍惜每一次睜眼時的人間煙火,畢竟,門還關著的時候,每一秒呼吸,都是門內(nèi)獨有的饋贈。 </p><p class="ql-block"> 沒有永遠的門外人,也沒有永遠的門里人。那些走過的門,無論推開還是閉合,都是人生的必經(jīng)之路;那些經(jīng)歷的境遇,無論門里的安穩(wěn)還是門外的風雨,都在塑造更完整的我們。門里門外皆是人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