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歲月催人老,親情系家園。”每次踏上回孝感父母家的路,車輪碾過熟悉的鐵軌,路上的風(fēng)景在視野里漸次清晰,心卻先一步沉了下去。窗外的風(fēng)景從城市高樓褪成磚混樓房,記憶里那個站在家門口翹首盼歸的挺拔身影,終究再也不會出現(xiàn)了。</p> 昔日梁柱? 撐得起歲月暖 <p class="ql-block">父親今年八十九歲,與老年癡呆癥的纏斗,已整整六年。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我記憶中那個利落干練的模樣——無法站立,不能行走,連最基本的吃喝拉撒都難以自理,像個脆弱的孩童,被困在時間的褶皺里,與過往的自己漸行漸遠(yuǎn)。</p> <p class="ql-block">小時候,父親是家里穩(wěn)穩(wěn)的“頂梁柱”。他是單位里技術(shù)最過硬的電鍍工人,經(jīng)手的活計幾乎全是免檢,閑時還通曉電工知識與簡單木工活。家里的桌椅榫卯松動了、電路突然跳閘了,他總能拎著工具箱,三下五除二便修葺妥當(dāng)。彼時的他身姿挺拔,雙手布滿老繭卻格外靈巧,刨木頭時木屑在陽光下紛飛,嘴里哼著婉轉(zhuǎn)的黃梅戲小調(diào),像一棵根深葉茂的大樹,為我們遮去風(fēng)雨,撐起滿室暖陽。</p> <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物資匱乏,糧食、肉類全憑票供應(yīng),日子過得緊巴巴。父母便擠著八小時外的余暇,在荒地上開墾出幾分薄田,種菜、養(yǎng)雞,節(jié)儉度日。那些年,父親的眼里常布滿血絲,脊背卻從未彎過,母親心疼地勸他歇一歇,他總笑著擺手:“孩子們還小,家里開支多,我多干點,日子就能松快些?!?lt;/p> 霜雪突至,記憶碎成謎 <p class="ql-block">誰也未曾料到,歲月與疾病會這般殘忍。六年前,父親在孝感嚴(yán)橋市場買菜,過馬路時不慎被大卡車撞倒。那次意外后,他的記憶力便開始莫名衰退——起初只是偶爾忘事、找不到常用的物品,我們都以為是年紀(jì)大了的正常現(xiàn)象,未曾放在心上。</p> <p class="ql-block">直到有一次,他出門后竟整整一天一夜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急得在微信朋友圈瘋轉(zhuǎn)求助,萬幸有好心市民看到后告知了地址,妹妹才火急火燎地將他接回。彼時的父親,眼神里滿是茫然與惶恐,像個迷路的孩子,我們這才慌了神,連忙帶他去醫(yī)院檢查,最終確診為老年癡呆癥。醫(yī)生說,這種病目前尚無根治之法,只能靠藥物與細(xì)致護(hù)理延緩病情惡化。那一刻,看著父親空洞茫然的臉龐,我心里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揪著——那個曾經(jīng)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父親,那個為我指點迷津、遮風(fēng)擋雨的靠山,竟要慢慢失去記憶,甚至失去對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rèn)知。</p> 老妻執(zhí)手,溫柔抵歲月寒 <p class="ql-block">病情的發(fā)展,比我們想象中更快、更猛烈。最初兩年,父親還能勉強自行走路、吃飯,只是偶爾糊涂。母親便和小弟每天陪著他在小區(qū)里散步,一遍遍給他講過去的趣事:講我們小時候搶飯吃的模樣,講他當(dāng)年開荒種地的辛苦,講一家人擠在小屋里過年的熱鬧,盼著這些熟悉的片段能幫他留住些許記憶??蓮牡谌昶?,他的身體機能急劇衰退,走路搖搖晃晃像踩在棉花上,吃飯也只能吞咽軟爛的湯飯,稍硬一點的食物便難以下咽。</p> <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父親徹底失去了行走能力,終日只能蜷縮在沙發(fā)上,更令人心疼的是,他開始大小便失禁,常常弄臟衣物與被褥。八十六歲的母親,本該安享晚年,卻義無反顧地成了父親的“專職護(hù)工”,用年邁佝僂的身軀,撐起了這個家最后的溫度。</p> <p class="ql-block">母親從未抱怨過一句,每天耐心地幫父親換衣服、洗被褥,哪怕是寒冬臘月,也堅持用溫水為他擦拭身體,把他收拾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她總會俯在父親耳邊,輕聲哄著:“老頭子,咱們換身干凈衣服,舒服點,?。俊闭Z氣溫柔得像在對待襁褓中的嬰兒。有一次我回家,正巧撞見母親和小弟給父親換尿濕的褲子:小弟小心翼翼地扶著父親側(cè)身,動作輕得怕驚擾了他,緩緩脫下臟褲子;母親端著溫濕的毛巾,順著父親的身體輕輕擦拭,再細(xì)致地涂上萬金油,最后拿起干凈褲子,費力地幫他穿好。整個過程,母親的動作早已不復(fù)往日靈活,每一個彎腰、抬手的動作都帶著吃力,額頭上滲著細(xì)密的汗珠,卻始終面帶溫和。我想上前搭把手,她卻輕輕擺擺手:“不用,我都習(xí)慣了,你一路奔波,歇會兒吧?!?lt;/p> 寸草心淺,愧對雙鬢霜 <p class="ql-block">我遠(yuǎn)在宜昌,家中亦有牽掛,不能常伴父母左右,只能每月擠出時間回去探望兩次。每次推開家門,映入眼簾的總是母親忙碌的身影:要么正一勺一勺地喂父親吃飯,要么在給他擦拭身體,要么蹲在洗衣盆前,清洗那些沾滿污漬的衣物。八十六歲的她,脊背早已被歲月與操勞壓彎,眼角的皺紋深如溝壑,動作也變得遲緩,可照顧父親時,那份細(xì)致與周到,卻從未打折扣。</p> <p class="ql-block">每次回家,我總想多幫母親做點事:收拾床鋪、洗衣打掃、準(zhǔn)備飯菜,可即便拼盡全力,能做的也終究寥寥無幾。常常能聽到父親在沙發(fā)上發(fā)出模糊的哼唧聲,跑過去一看,便是又尿濕了褲子,身上彌漫著難聞的異味。我和母親連忙合力幫他換洗,父親睜著渾濁的眼睛看著我,眼神里毫無波瀾,仿佛眼前的人只是個陌生人。我坐在他身邊,緊緊握著他粗糙、布滿老年斑與老繭的手,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哽咽:“爸,我是你的孩子啊,你還記得我嗎?”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眨了眨眼,便又望向了窗外虛無的遠(yuǎn)方。那一刻,積攢已久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洶涌滑落——那個曾經(jīng)把我抱在懷里、教我走路、教我做人的父親,那個曾經(jīng)為我遮風(fēng)擋雨、無所不能的父親,如今竟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p> <p class="ql-block">我曾不止一次提議請護(hù)工幫忙,讓母親能松口氣、歇一歇。母親沉默了片刻,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請外人我不放心。你爸糊涂,陌生人照顧他會害怕、會抗拒。我雖然累點,但我知道他的習(xí)慣,知道他什么時候渴、什么時候餓,他也習(xí)慣了我的照顧?!蔽叶皇遣焕?,只是這份跨越了半個多世紀(jì)的愛,讓她甘愿傾盡所有的情感。</p> 離別依依,親情是歸途? <p class="ql-block">每次離開父母的家,心里都盛滿不舍與愧疚。我反復(fù)叮囑母親照顧好自己,有事一定要打電話,她總笑著回應(yīng):“放心吧,我沒事,你把家里照顧好,不用惦記我們?!?可我知道,她心里多希望我能多陪一會兒。</p> <p class="ql-block">離開父母時,我從路上往陽臺上望,總能看到母親站在陽臺上揮手,身影漸漸變小,直至消失在視線里。那一刻,多希望時間能慢一點,讓我有更多時間陪伴父母,讓母親少受些苦。?</p> <p class="ql-block">時光會帶走很多東西:父親的記憶,母親的青春,卻帶不走父母之間的親情,也帶不走我對他們的敬愛與牽掛。這份親情,如大樹深根,扎在我心底,無論走多遠(yuǎn),都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只要父母在,我們就還是孩子,相互扶持,相互關(guān)愛,便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未來的日子里,我會帶著這份親情勇敢前行,也會用我的愛,陪伴父母走完最后的旅程。?</p> <p class="ql-block">人生無常,歲月無情。曾經(jīng)護(hù)我們周全的父親,如今需要我們拼盡全力守護(hù);曾經(jīng)被父親呵護(hù)的母親,如今成了家里最堅強的后盾。我深知未來的路還會有困難挑戰(zhàn),但我會盡己所能,多陪伴父母,多為母親分擔(dān)。因為我明白,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我不想等到失去才后悔,不想讓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的遺憾留在生命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