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榆頭站在風波亭門口，看上去像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這個有著一米80的個頭，頭頂因為僅剩幾根毛發(fā)，青白閃著亮光的頭皮顯得格外顯眼；如果不低頭，頭皮正好擦過木門框。</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榆頭平時有句口頭禪是這樣說的：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要做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老榆頭從小被灌輸在腦子里的遠大理想就是：當工人光榮，工人階級頂天立地。文革時期老榆頭才10多歲，懵懵懂懂跟著一些大孩子到處造反，手持鐵棍把自己當成工人階級的一員參與武斗，跟到工廠去打砸機器和生產(chǎn)設(shè)備，砸開緊閉大門的學(xué)校把課桌椅和門窗玻璃砸得稀巴爛，活生生就是一個地痞流氓。</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一心想當工人的愿望還是泡湯，老榆頭最終沒逃過上山下鄉(xiāng)一片紅的命運，去到安徽淮北農(nóng)村插隊落戶。極目四望，除了田地，就是土坯壘成的茅屋，荒涼偏僻。不久，老榆頭似乎已完全融入到了這片土地上，和農(nóng)民們打成一片了，不想餓肚子就要學(xué)會種田，想多賺工分必須去挖土開河，吃著一樣的地瓜粥，喝著一樣的淮河水。</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不知是老天的安排還是撞上了桃花運，第二年過完了春節(jié)，等到六九河開，開始忙春耕的時候，一個叫翠花的當?shù)毓媚锿蝗粫灥乖诹颂镱^，正在大家為之束手無策的時候，老榆頭扔下鐵鎬，走到翠花姑娘跟前，打量了一會，突然蹲下身，從口袋里掏出一顆糖塞進翠花嘴里。沒多久，奇跡終于發(fā)生了，翠花慢慢睜開了眼睛，一骨碌從地上站起來，就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一樣。</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圍觀的村民都一臉茫然，呆呆地注視著老榆頭。老榆頭卻不以為然地擺擺手說：沒事了，那是低血糖造成的突然昏厥，我妹妹也是這樣，只要嘴里含顆糖就好了。離開上海前，老榆頭母親怕老榆頭也會發(fā)生低血糖情況，讓老榆頭帶些糖以防萬一，可是老榆頭一次也沒派上用場。那時候白砂糖是憑票供應(yīng)的，這種棕色的粽子糖隨處可以買到。</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為此，翠花全家都非常感激老榆頭的救命之恩，經(jīng)常請老榆頭來家做客吃飯，老榆頭成了座上賓。老榆頭是個有血有肉的實在人，重感情，以誠待人。因為鬧文革，老榆頭基本沒讀什么書，大約只有小學(xué)三年級的水平。老榆頭思想也很簡單，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返城回上海，認為翠花人樸實，對他好，其他沒考慮太多。老榆頭和翠花這一來二去的，彼此之間竟然摩擦出了火花，經(jīng)過頻繁的接觸便產(chǎn)生出了感情，然后結(jié)婚，很快生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正因為老榆頭頭腦簡單，沒有思想，不會鉆營，也不會干那種投機取巧的事，每天就是種地干活，老婆孩子熱炕頭，稀里糊涂地過日子。</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正當老榆頭安于現(xiàn)狀的時候，老父親也到了退休年齡。根據(jù)政策，老榆頭可以照顧回上海，頂替進廠。對于要不要回上海這樁心事，老榆頭深感為難，能頂替回城進廠當工人是老榆頭做夢都想的事。難道就要拋棄農(nóng)村的老婆和孩子嗎？老榆頭不是這種人，如果能兩全其美則更好，在和翠花商量何去何從的問題時，翠花問：你走了我和孩子怎么辦？老榆頭說：我不是陳世美，不會拋下你不管，你還是我老婆。翠花又問：我和孩子能跟你一起走嗎？老榆頭搖搖頭說：暫時還辦不到，不過要等離了婚才能走。翠花不再問，陷入了沉思。老榆頭安慰著翠花，很堅定地說：男子漢大丈夫頂天立地，說話算數(shù)，等我在上海安頓好了就來接你們。</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父親是個殘廢，斷了一條腿。老父親年輕時加入了國軍，頂頭上司是李宗仁?？谷諔?zhàn)爭時期參加過很多次保衛(wèi)戰(zhàn)，在徐州保衛(wèi)戰(zhàn)中被打斷了一條腿。上海解放后，老父親無家可歸，就在工人新村邊上的一個碉堡里安了家。沒有生活來源，在垃圾堆里撿回一輛破舊自行車，車后座一邊安放一個木桶，里面裝滿醬油。老父親用一只腳蹬著自行車，嘴里不住地喊叫：紅醬油，鮮醬油……，在工人新村繞來繞去，遇到有人打開窗戶喊叫：停一停！老父親就會停下來。自行車不會倒，有木桶抵著，于是漏斗往酒瓶口一套，一漏斗灌滿，拿到錢又繼續(xù)用一只腳蹬著自行車，又一路叫賣。</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大躍進那年，取消了所有商賈行為，老父親這些人全部被送到鋼鐵廠去練鋼鐵。事后，鋼鐵廠廠長知道了老父親的這段歷史后，把老父親一個人留了下來，在門房間看大門，還分給工人新村一室戶居住。因為中間樓層都留給了干部，工人只能住一樓和頂樓，這叫作工人階級頂天立地。老父親只能選擇一樓，給予了中間樓層也爬不上去。</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榆頭被分配到高爐車間當爐前工，上班第一天一眼看到爐壁上鮮艷的的大字：工人階級頂天立地。老榆頭終于實現(xiàn)了自己的夢想，成為頂天立地的人。老榆頭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氣，每天不斷從爐子里端出一鍋一鍋的鐵水感到渾身都是勁，并慶幸自己終于成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人。</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老榆頭果然沒有失言，逢年過節(jié)就回到淮北農(nóng)村去和老婆孩子團聚，還幫著春種秋收。就這樣過了幾年之后，下崗潮席卷到爐前工這個崗位，老榆頭只好無奈下崗，連靠力氣活的爐前工也干不成了。老榆頭所在的高爐車間被私人承包，代替老榆頭的是最廉價的農(nóng)民工。高爐易主后，爐壁上那行頂天立地的大字也被涂抹得干干凈凈。老榆頭作為40、50人員到社會上去自謀出路。走投無路的老榆頭猛然想到了淮北農(nóng)村的老婆和孩子，把翠花接回到上海。夫妻倆一起在工人新村擺地攤賣早點和茶葉蛋。翠花很勤勞，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忙著制作各種可口的面點，向居民和走過路過的人供應(yīng)早餐；下午又把熱氣騰騰的茶葉蛋擺在菜市場人多的地方，一直等到天黑才收攤。閑暇時，老榆頭一次次地跑派出所，經(jīng)過軟磨硬泡，翠花最終報上了戶口，成為新上海人。</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眼看歲數(shù)一天天上去了，老榆頭也快奔60的人了，想到翠花沒有工作，到退休年齡沒有養(yǎng)老金可不行，又籌劃著和翠花辦理了假離婚。翠花到了退休年齡，就到街道去申請辦下了低保，每個月有千把塊的收入，主要是有了醫(yī)保，可以避免更多醫(yī)療費用的支出。</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 style="font-size:22px;">如今，老榆頭和翠花都是70歲以上的老年人，兩個孩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都有了穩(wěn)定的工作。老兩口雖仍然擠在當年老父親分配到的一室戶里，感到心滿意足，想著，比上不足，比起貧困地區(qū)的人，吃穿用度不是太緊張，能夠?qū)Ω兜眠^去。老榆頭過去的老同事，或者入黨當個小官，每天都有操不完的心事，神經(jīng)繃得緊張兮兮，還要處處防備被算計，生存在爾虞我詐的傾軋之中，最后不是身患大病，就是死于非命。老榆頭有自知之明，不淌官場的渾水，沒心沒肺地活著，知足常樂無憂無慮，不計較，不攀比，信守諾言，是一個頂天立地的人。老榆頭確實用行動證明了這一點，完成了自己立下的的心愿，圓滿實現(xiàn)了這個愿望。</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