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聽風聽雨迎寒衣</p><p class="ql-block"> ——哈哈梅 小記</p><p class="ql-block"> 昨夜臨睡前的光景，還是溫潤而平和的。茶館里暖意尚存，像一只溫厚的掌心，將一切都輕輕地攏在里頭。先生已去了長沙，屋子里便顯得格外空靜。午后，我一個人煮了一壺家鄉(xiāng)的酥油茶，切了一塊三姐從青海寄來的饃饃。那茶在壺里咕嘟咕嘟地響著，醇厚的奶香混著茶香，絲絲縷縷地彌漫開，是記憶里最熨帖的味道。我就著這茶，一口一口，慢悠悠地吃著饃，一面翻開手機里的文章消磨時光。那樣的午后，是酥油一般的，凝滯而金黃。直到晚上九點，見沒有約茶的客人，我也就熄了樓下的燈，掩了門，上樓去了。靠在枕上胡亂翻了幾頁書，字句便都模糊起來，沉甸甸的眼皮一闔上，周公便殷勤地邀我入了夢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也不知是夜里幾時，我竟被一種駭人的聲響從睡夢里生生地拽了出來。起初是懵懂的，只覺得那聲音蠻橫得很，像一頭失了控的野獸，在窗外咆哮。凝神一聽，才辨出是風——是風婆婆在怒吼了。那風聲是瘋了似的，全無平日的溫和，只是一味地嘶吼，一聲接著一聲，仿佛要將這天地都撕開一個口子才甘心。在這主調(diào)之外，又有許多瑣碎而凄厲的伴奏：茶館的門窗被撼得“咚咚”作響，像是有人在用巨力拍打；遠處河邊的柳枝，想是在這狂暴里無力地掙扎著，發(fā)出嗚嗚的抽泣；更隱約的，還有栗河的水面被風鞭撻出的、沉悶的波動聲。我這人膽子向來不大，在這四面楚歌的圍困里，心便慌得沒了主意，蜷在被子里，一動也不敢動，那后半宿的覺，自然是支離破碎，再也尋不回來了。</p><p class="ql-block"> 捱到天色微明，我忙不迭地跑下樓去。大廳里的景象，果然印證了夜里的不安。一扇窗戶上的玻璃破了一片，碎碴子零落落地撒在地上，像一串凍結(jié)了的淚珠。外面的風，便從那空洞里長驅(qū)直入，撲在臉上，是一種猝不及防的、尖利的寒冷。我站在那里，看著那破洞外灰白的天，心里忽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委屈。這天氣，怎地這般善變呢？昨夜入睡時，它還那樣平靜溫和，不過合眼再睜眼的工夫，竟就這般翻了臉。掐指算算，離寒衣節(jié)明明還有三日，可這寒意，卻已如此迫不及待地登門而入了。</p><p class="ql-block"> 推開茶館的門，一股濕冷的風立刻裹挾著細密的雨絲，迎面撲來，叫我打了個寒噤。我這才看清，原來昨夜那風（瘋）婆子，并非是獨個兒來的，她是攜了雨這冷峻的伴當，一同降臨的。風勢雖略減了些，卻仍在街巷間穿梭嗚咽，雨則是不緊不慢地落著，將天地間的一切都染成了一種飽含水意的、灰濛濛的顏色。滿眼，滿心，都是這驅(qū)不散的寒意。</p><p class="ql-block"> 正對著這冷雨發(fā)怔，先生的電話來了。他在那頭叮囑：“今天天氣冷，又是周一，想必沒有人來喝茶，索性關(guān)門休息一日，別讓自己感冒了。”這話，真是說到了我的心坎里。我正要轉(zhuǎn)身鎖門，上樓去打坐參禪，求個清靜，手機卻又響了起來。瑛姐在電話里笑著說：“小哈，等會兒我約了幾位好朋友，一起到茶館喝茶聊天?！?lt;/p><p class="ql-block"> 我握著電話，一時有些愕然。這么冷的天，風里雨里的，竟還有人特意出來喝茶么？心里雖這么想著，口里卻已應了下來。哎，也罷，那就開門約茶啰。</p><p class="ql-block"> 沒等多久，她們便真的來了。幾位女士，裹著厚厚的大衣，圍巾上還沾著亮晶晶的雨珠，一路說著笑著，仿佛是追著風、趕著雨，特地來赴這一場約似的。她們的到來，一下子便將這滿室的清冷與空洞擠走了。我們便在這冰冷的天氣里，升起爐子，烹起熱茶。水沸的咕嚕聲，茶湯注入杯盞的淅瀝聲，和著她們輕柔的談笑聲，竟交織成一曲奇妙的、充滿生氣的暖歌。</p><p class="ql-block"> 后來，我們又不只是喝茶。后來在我提議下，我們便一同感受起中國的香道來。我請出香具，她們便饒有興致地圍看著。我凝神靜氣，用香鏟將松散的香灰理得平整光滑，再小心翼翼地覆上古雅的香篆。將香粉細細填入那鏤空的紋路里，再輕輕提起香篆，一段如云似篆的紋樣便完整地落在了香爐之中。點燃一端，那青藍色里夾雜著霧藍色的煙，便裊裊地升騰起來了。</p><p class="ql-block"> 我們看著那煙，起初是極細的一縷，旋即便舒卷開來，在空中變幻出種種不可名狀的姿態(tài)，時而如山谷中的云嵐，時而如敦煌的飛天，自在而空靈。我竟隨著這裊裊的青煙，輕輕地唱誦了一段佛教的梵音咒語。聲音是低回的，沉靜的，與煙的飄搖似乎融為了一體。一時之間，茶館里香煙裊裊，一股清冽的、甘甜的芬芳撲鼻而來，不是花香，也非木香，而是一種能讓人心神沉靜下來的、悠遠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這場原本只因避寒而起的茶事，便在香與梵音的氤氳里，有了一場意想不到的升華。我們不再去理會窗外的風聲雨聲，只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分享著茶湯的暖，香韻的妙，還有心底里流淌出來的、靜謐的歡喜。三個多小時的時光，竟如那爐中的香煙一般，在不知不覺中，悠悠地飄散而去，只留下一室余溫，與滿心的贊嘆與快樂。</p><p class="ql-block"> 客人們散去后，茶館里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靜。我獨自收拾著茶具，看著窗外依舊迷蒙的風雨，心里卻不再有清晨時的那份惶惑與凄冷了。我想，那迫不及待提前而至的“寒衣”，或許并非只為帶來寒冷。它像一位嚴苛的使者，用風雨鎖住了外在的世界，卻恰恰是為了將人心趕回屋內(nèi)，趕回爐邊，去經(jīng)營一番內(nèi)在的溫暖與豐盈。而那幾位追風趕雨而來的茶客，與那一爐偶然升起的名香，便是這寒冷日子里，最珍貴、最溫暖的饋贈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