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墨里的溪水聲：宣紙上的童年漣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章：懸筆聽溪，墨滴暈開的舊時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小滿剛過，畫室的窗欞爬滿了綠蘿的藤蔓，葉片上的晨露順著紋路往下淌，落在窗臺上的青花瓷筆洗里，發(fā)出“嘀嗒”的輕響。阿素坐在臨窗的案前，右手懸在半空，狼毫筆的筆尖凝著顆飽滿的墨滴，黑得像被揉碎的夜，正微微顫動著，要往鋪展的宣紙上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宣紙上已經(jīng)勾勒出半幅山水：右下角的溪灘上，一個戴斗笠的少年正彎腰掬水，竹編的斗笠邊緣垂著圈細竹絲，被阿素用淡墨掃得若有若無，像被溪水打濕的痕跡。少年的手指張開，指縫間留出細碎的空白，阿素盯著那空白處，忽然覺得有清涼的水正從那里漏下來，“滴答、滴答”，和窗臺上筆洗里的水聲重疊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是外婆家后山的溪?！彼哉Z，筆尖的墨滴終于墜下，落在少年的竹帽邊緣，立刻暈開層淺灰的云，像溪水上飄著的霧。阿素趕緊用干凈的羊毫筆蘸著清水輕掃，讓那片墨暈慢慢淡下去，淡成朦朧的白，像陽光穿過水霧的顏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想起七歲那年的夏天，也是這樣的霧。表哥背著竹簍在前頭走，斗笠的影子在溪灘上晃，她踩著那影子追，涼鞋陷進軟泥里，拔出來時“咕嘰”響。外婆在后頭喊：“慢些走，溪石滑！”可她哪聽得進去，眼睛只盯著表哥手里的竹籃——里面裝著剛摘的野草莓，紅得像被太陽烤化的糖。</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宣紙上的溪水還只畫了淺淺的一道，用淡墨勾出蜿蜒的曲線，邊緣暈著水痕，像真的有水在紙上漫。阿素換了支兼毫筆，蘸了濃墨，在溪水里點出幾個圓斑，是魚，也是石，她說不清，只覺得小時候看溪水里的東西，都這樣模模糊糊的，像隔著層磨花的玻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案頭的硯臺里，墨汁還在輕輕晃。阿素想起表哥教她研墨的樣子：“要順時針轉(zhuǎn)，像攪溪里的漩渦?！彼氖终票人髢杀?，裹著她的手在硯臺上畫圈，墨錠磨出的沙沙聲，混著遠處的蟬鳴，像首沒調(diào)子的歌。有次她不小心把墨汁濺在表哥的斗笠上，黑點子像只爬不動的小蟲，他卻笑：“這樣才像山大王的帽子?！?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筆尖在宣紙上頓了頓，少年的褲腳被她添了幾筆飛白，像被溪水浸得發(fā)皺的布。阿素忽然覺得，這墨里真的藏著溪水聲，藏著表哥的笑，藏著外婆的吆喝，只要她接著畫下去，那些聲音就會從宣紙上漫出來，把她重新卷回那個霧氣蒙蒙的溪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二章：裙角生潮，金環(huán)搖響的嬉鬧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畫到溪中央的圓石時，阿素換了支小楷筆。筆尖細得像縫衣針，她屏住呼吸，在石頭邊緣勾出幾道淺淺的裂痕——那是她小時候常踩的那塊“跳石”，表面被溪水磨得溜光，中間有道深縫，據(jù)說藏著會發(fā)光的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該畫那個抓蝴蝶的丫頭了。”她對著宣紙笑，金耳環(huán)隨著低頭的動作輕晃，擦過耳畔時，“?！钡仨懥艘宦?，脆得像溪水里的鵝卵石相撞。阿素忽然想起自己的第一對耳環(huán)，是表哥用溪灘上的貝殼做的，邊緣磨得圓圓的，掛在耳朵上總往下掉，可她還是天天戴著，睡覺都舍不得摘。</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宣紙上的女孩被她畫在了圓石上：梳著兩條麻花辮，辮梢垂在胸前，裙擺被風吹得往一邊掀，露出光著的腳丫，腳趾蜷著，像在用力抓住濕滑的石頭。阿素特意把裙擺畫得皺巴巴的，用淡墨在邊緣暈出深淺不一的痕，像被溪水浸過又半干的棉布——就像她當年那條藍底碎花裙，為了抓石縫里的彩蝶，整個人趴在圓石上，裙擺泡在溪水里，回家被外婆用竹枝抽了手心，卻抱著濕漉漉的裙子笑，因為蝶翅膀的磷粉沾在了上面，亮晶晶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表哥總愛踩我的裙角。”阿素的筆尖在女孩身后頓了頓，添了個模糊的斗笠影，邊緣的竹絲幾乎要碰到女孩的裙擺。她想起那些追打的午后：表哥故意踩住她的裙角，等她轉(zhuǎn)身時就往溪灘跑，斗笠歪在背上，像只逃竄的烏龜；她拎著濕裙擺追，涼鞋甩在身后也不管，直到把他撲進溪水里，兩人渾身濕透地滾在一起，看對方臉上的泥點笑出眼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案頭的胭脂盒被陽光照得發(fā)亮，阿素挑了點最淺的，往女孩的臉頰上點了點。那顏色淡得幾乎看不見，卻像真的有紅暈從皮膚里透出來——就像她被表哥撓癢癢時，臉憋得通紅，溪水里的影子都帶著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畫到女孩的麻花辮時，阿素的手忽然慢了。她想起外婆給她梳辮子的樣子：坐在溪畔的青石板上，外婆的膝蓋當?shù)首?，木梳篦過頭發(fā)的“沙沙”聲，混著溪水聲，像支溫柔的催眠曲。表哥就在旁邊編草環(huán)，時不時扯扯她的辮梢，被外婆用梳子敲手背：“別搗亂，給你妹編個好看的?！?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金耳環(huán)又響了，這次是阿素抬手攏頭發(fā)時碰的。她看著宣紙上的女孩，忽然覺得那不是畫，是從記憶里走出來的自己——裙擺沾著水，辮梢纏著草，耳朵上晃著貝殼環(huán)，身后跟著個歪斗笠的少年，而溪水里，漂著他們的影子，漂著彩蝶的磷粉，漂著整個夏天的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三章：留白生霧，墨色漫過的喚歸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暮色爬上窗欞時，宣紙上的山水已經(jīng)有了模樣：溪灘鋪展在下方，圓石立在中央，斗笠少年和抓蝶女孩的影在溪水里交疊，遠處的山巒被她用濃墨掃出朦朧的輪廓，像浸在霧里的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大半張宣紙還是空白的，尤其是上方的天空，只有幾道淡淡的云影，像沒寫完的句子。阿素卻不急著添筆墨，她把筆擱在筆山上，指尖撫過那片空白，忽然覺得那里已經(jīng)漫起了霧，白蒙蒙的，把山尖都藏了進去——就像雨后的溪灘，霧從山坳里涌出來，吞掉了遠處的竹籬笆，吞掉了外婆家的煙囪，只留下近處的溪水聲，清晰得像在耳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里該有蟬鳴。”她對著空白處說，仿佛能聽見“知了、知了”的聲浪從霧里滾出來，稠得像化不開的蜜。阿素記得，最熱的午后，蟬鳴能把人的耳朵吵聾，可只要往溪水里一站，那聲音就遠了，只剩下溪水撞在石上的“泠泠”聲，清得像冰塊相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拿起筆，蘸了極淡的墨，在空白處掃了幾筆橫斜的線——那是溪邊的蘆葦，被風吹得往一邊倒。蘆葦叢里藏著個小小的竹籃，籃沿露出半片荷葉，里面盛著野草莓，紅得要滴下來。阿素忽然想起，有次她和表哥摘了滿滿一籃草莓，藏在蘆葦叢里，結果忘了拿，等過了幾天去找，草莓都爛成了泥，卻引來了好多蝴蝶，繞著竹籃飛，像在開追悼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宣紙上的霧氣被她用飛白筆法慢慢暈開，在山巒和天空之間織成層薄紗。阿素的金耳環(huán)在燈光下亮了亮，她忽然聽見了外婆的吆喝：“阿素——阿明——回家吃飯嘍——”那聲音穿過霧氣，帶著點沙啞，卻像根線，把在溪灘上瘋跑的兩個小人牢牢拴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趕緊在霧氣深處添了個模糊的身影：佝僂著背，手里拄著根竹杖，站在溪岸的老槐樹下。那是外婆，總在飯點準時出現(xiàn)在那里，竹杖戳著地面，“篤篤”響，像在給她的吆喝打拍子。有次她和表哥躲在蘆葦叢里學外婆吆喝，被竹杖敲了屁股，卻笑得更歡，因為外婆的皺紋里，藏著化不開的疼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筆尖再次落下時，阿素不再刻意描摹什么。墨色在宣紙上自由地暈染，有的地方濃如夜，有的地方淡如煙，像溪水在石灘上漫流，沒有固定的形狀，卻處處都是痕跡。她畫得很慢，金耳環(huán)的輕響，筆尖的沙沙聲，窗外的蟲鳴，都混進了墨里，和記憶中的溪水聲纏在一起，難分彼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四章：墨池漲潮，圈住溪灘的永恒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子夜的月光從窗縫溜進來，落在宣紙上，給那片留白鍍了層銀。阿素終于放下筆，整幅畫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溪灘上，斗笠少年的指尖正漏下溪水；圓石上，抓蝶女孩的裙擺浸在潮里；霧氣中，外婆的身影守在槐樹下；而那大片的空白處，仿佛真的飄著霧，響著蟬鳴，漫著溪水的清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阿素把畫掛在墻上，后退幾步看。墨色的山水里，她看見了七歲的自己，看見了扎草環(huán)的表哥，看見了拄竹杖的外婆，看見了那塊藏著光魚的圓石，看見了沾著磷粉的藍裙子。她忽然明白，那些空白不是沒畫完，是留給記憶呼吸的地方，是讓溪水聲永遠在里面流淌的空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案頭的硯臺里，墨汁已經(jīng)凝住了，表面結著層薄皮，像溪面上的冰。阿素想起外婆去世前，躺在床上跟她說：“溪灘的石頭記著你們的腳印呢，墨也能記著。”當時她不懂，現(xiàn)在看著宣紙上的墨色，忽然懂了——墨和石頭一樣，能把時光刻在里面，只要她不丟了這支筆，那些笑聲、水聲、吆喝聲，就永遠不會消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金耳環(huán)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阿素抬手摸了摸，忽然想去溪灘看看。她知道外婆家的老房子早就拆了，溪灘可能被填平了，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她已經(jīng)把它畫在了宣紙上，用墨色的漣漪圈成了一方永恒的天地：里面的溪水永遠清，里面的蝴蝶永遠亮，里面的少年永遠踩著裙角跑，里面的吆喝永遠穿過霧氣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窗外的綠蘿又滴下顆露，落在筆洗里，和之前的水聲疊在一起。阿素覺得，那是她畫里的溪水漫出來了，正順著墻根往遠處流，流過城市的柏油路，流過新建的高樓，一直流回那個霧氣蒙蒙的溪灘，把表哥的斗笠、她的裙擺、外婆的竹杖，都重新浸在暖暖的春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走到畫前，指尖輕輕碰了碰少年掬水的手。墨色冰涼，卻像真的有水從指縫漏下來，滴在她的手背上，涼絲絲的。阿素笑了，金耳環(huán)“?！钡仨?，像在應和墨里的溪水聲——原來最好的時光，真的能被墨留住，能被筆尖追回來，藏在這方素白的宣紙上，只要她想，隨時都能回去，回到那個蟬鳴如雨、溪水如歌的童年溪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