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十章 除夕誓約</p><p class="ql-block">2015年的除夕，踩著2014年的尾巴如約而至。西安的街頭被燈火裝點得璀璨奪目，霓虹閃爍，車流如織，偶爾有零星的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炸開一團團絢爛的光，將墨色的天幕染得五彩斑斕。喧囂與熱鬧隔著醫(yī)院厚重的玻璃窗，被過濾得只剩下模糊的聲響，像是另一個世界的繁華，遙遠得讓人恍惚。</p><p class="ql-block">王霄靠在病床頭，身上蓋著薄薄的棉被，臉色依舊帶著病后的蒼白，卻比幾個月前多了幾分血色。這可能得益于這幾個月的中藥調理。她微微側著頭，目光透過窗戶，落在遠處夜空中綻放的煙花上。那煙花轉瞬即逝，像極了她這幾年跌宕起伏的人生，短暫的絢爛之后，便是無盡的沉寂。</p><p class="ql-block">病房里格外安靜，其他病友要么被家人接回家團聚，要么早早地睡下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守著滿室的清冷。窗外的熱鬧越是濃烈，就越反襯出病房里的孤寂，像一層細密的網(wǎng)，悄無聲息地將她包裹。她想起去年她在為醫(yī)藥費四處奔波的情景，每天累得像條狗，卻連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有。而今年，她依舊被困在這方寸之間，與病痛為伴，看不到一點點希望。</p><p class="ql-block">心里泛起一絲淡淡的酸楚，她拿起枕邊的手機，點開與于建平的聊天界面。他們今天早上聊過幾句，他說要去醫(yī)院做常規(guī)檢查，讓她好好休息?，F(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多了，他應該已經(jīng)回到出租屋了吧？王霄猶豫了一下，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刪，最終還是沒有發(fā)送消息。她不想打擾他，也許他正趁著節(jié)日的空隙，好好休息一下。</p><p class="ql-block">就在這時，病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清瘦的身影逆著走廊的燈光走了進來。</p><p class="ql-block">是于建平。</p><p class="ql-block">王霄有些意外，怔怔地看著他。他今天穿了一件干凈的黑色外套，頭發(fā)梳理得整整齊齊，臉上帶著一絲疲憊，卻比平時多了幾分不一樣的神采。讓她更意外的是，他手里沒有提著那個熟悉的保溫桶，而是捧著一個略顯粗糙的手工花籃。</p><p class="ql-block">花籃是用細竹條編織而成的，邊緣還有些不規(guī)則的毛邊，顯然是手工制作的，算不上精致，卻透著一股笨拙的真誠?；ɑ@里，插著幾支金燦燦的向日葵，花盤飽滿，花瓣舒展，昂首挺立，像是一個個小太陽，在病房昏黃的燈光下，散發(fā)著蓬勃的生命力。</p><p class="ql-block">那是王霄最喜歡的花。記得有一次聊天，于建平說，向日葵像她，無論身處多么艱難的逆境，都始終努力地追尋著陽光，從不放棄。</p><p class="ql-block">“你怎么來了？”王霄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喜，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慌亂。她下意識地攏了攏額前的碎發(fā)，想要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p><p class="ql-block">于建平走到床邊，將花籃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柜上，那幾支向日葵恰好對著王霄，仿佛在向她傳遞著溫暖與力量。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床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那眼神比平時更加深邃，里面翻涌著復雜的情緒，有緊張，有期待，還有一種破釜沉舟的真誠，像平靜的湖面下，藏著洶涌的暗流。</p><p class="ql-block">王霄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心跳莫名地加快了，臉頰微微發(fā)燙。她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目光，看向床頭柜上的向日葵，聲音有些干澀：“這花籃……是你做的？”</p><p class="ql-block">“嗯?！庇诮ㄆ捷p輕應了一聲，聲音比平時低沉了許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化療間隙沒事做，就找了些竹條，琢磨著編了一個。不知道你喜不喜歡?！?lt;/p><p class="ql-block">“喜歡，很喜歡。”王霄連忙點頭，抬起頭看向他，眼睛里閃爍著感動的光芒，“謝謝你，建平。這是我收到過最好的新年禮物。”</p><p class="ql-block">于建平看著她眼中的光亮，緊繃的身體似乎放松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在積蓄著巨大的勇氣，開口說道：“王霄，這段時間，每天來看你，陪你聊天，聽你說話，是我這二十多年來，最開心、最踏實的日子。”</p><p class="ql-block">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在王霄的心湖里激起了層層漣漪。她怔怔地看著他，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么，心臟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緊張得快要跳出來。</p><p class="ql-block">于建平停頓了一下，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知道，我們的婚姻，開始于一份比冰塊還冷的協(xié)議。它無關風月，只關生死。我們是因為各取所需才走到一起，是被命運捆綁在一起的盟友。但是……但是我現(xiàn)在，貪心地想要更多?！?lt;/p><p class="ql-block">他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卻異常堅定，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心底深處擠出來的，帶著滾燙的溫度：“我希望，以后的日子，我們能不能……不只是協(xié)議上的夫妻？我想像真正的丈夫一樣，陪伴你，照顧你，和你一起面對所有好的、壞的事情。我喜歡你，王霄。不是出于同情，不是因為那份協(xié)議，而是真心地，喜歡你這個人。喜歡你的堅韌，喜歡你的善良，喜歡你偶爾的脆弱，喜歡你所有的一切。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嗎？以愛人的名義?！?lt;/p><p class="ql-block">最后一句話，他說得格外輕，卻又格外重，像一道驚雷，在王霄的腦海里轟然炸響。</p><p class="ql-block">王霄徹底怔住了，她睜大眼睛看著于建平，看著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飾的真摯情感，看著他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的臉頰，聽著他這番笨拙卻無比動人的告白，幾個月來積壓在心底的所有偽裝、所有克制、所有小心翼翼的隱藏，在這一刻，徹底土崩瓦解。</p><p class="ql-block">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洶涌而出，順著臉頰滑落，砸在被子上，暈開一小片水漬。但這一次，不是因為悲傷，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巨大的幸福和感動，沖破了心底的堤壩，讓她無法抑制。</p><p class="ql-block">她想起他每天提著保溫桶準時出現(xiàn)的身影，想起他為她熬制的一碗碗“同病湯”，想起他陪她看電影時專注的眼神，想起他用平和的話語安撫她焦躁情緒的模樣，想起他像向日葵一樣，始終向著陽光，用自己最后的力量，為她照亮前行的路。</p><p class="ql-block">其實，她早就喜歡上他了。從他第一次出現(xiàn)在民政局，露出那個溫和而豁達的笑容開始；從他將那份冰冷的協(xié)議推到她面前，卻眼神坦然地說“互相照應是應該的”開始；從他在她最絕望的時候，提著一碗熱湯出現(xiàn)在病房里開始。這份感情，在她心底悄然滋長，早已根深蒂固，只是她不敢說，不敢承認，害怕自己的奢望會打破這來之不易的平衡，害怕會給他帶來負擔。</p><p class="ql-block">而現(xiàn)在，他竟然先說出口了。他和她一樣，在這份建立在生死契約之上的關系里，動了真心。</p><p class="ql-block">王霄用力地點著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卻擋不住她眼中的光芒。她張了張嘴，聲音哽咽得不成樣子，卻異常清晰：“我愿意！于建平，我愿意！我也喜歡你！很早……很早就喜歡了！”</p><p class="ql-block">話音落下的瞬間，于建平緊繃的身體瞬間松弛下來，眼中的緊張和忐忑被巨大的喜悅取代。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看著王霄，過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微涼的手指。</p><p class="ql-block">他的手指有些粗糙，卻異常溫暖有力。王霄沒有掙扎，反而緊緊地回握住他的手，像是握住了自己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p><p class="ql-block">那一刻，病房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兩人彼此交織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床頭柜上的向日葵，在燈光下顯得更加燦爛，散發(fā)著溫暖的光芒。那份曾經(jīng)象征著現(xiàn)實與冰冷的協(xié)議，被他們遺忘在角落，仿佛被這熾熱的情感徹底融化、蒸發(fā)，消失得無影無蹤。</p><p class="ql-block">形式上的婚姻，終于在這個特殊的元旦之夜，被注入了滾燙而真摯的愛情靈魂。</p><p class="ql-block">于建平慢慢俯下身，將額頭輕輕抵在她的額頭上，溫熱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帶著彼此獨有的味道。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卻充滿了幸福：“太好了，王霄，太好了?！?lt;/p><p class="ql-block">王霄閉上眼睛，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感受著他溫熱的氣息，感受著兩顆心毫無隔閡地緊緊依偎在一起的悸動。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絕望，所有的不安，在這一刻都煙消云散，只剩下滿滿的幸福和感動。</p><p class="ql-block">窗外的煙花依舊在綻放，絢爛奪目，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病房里的兩個人。這個寒冷的元旦之夜，因為這份突如其來的告白，因為這份在絕境中滋生的愛情，變得格外溫暖，格外珍貴。</p><p class="ql-block">他們沒有驚天動地的誓言，沒有華麗浪漫的儀式，只有一句簡單的“我喜歡你”和“我愿意”，卻承載了彼此全部的真心與深情。兩個在生命絕境中漂泊、傷痕累累的靈魂，終于找到了屬于彼此的歸宿，緊緊地依偎在一起，共同抵御著那深不可測的命運波濤。</p><p class="ql-block">于建平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一直握著王霄的手，舍不得松開。他們聊了很多，聊過去的遺憾，聊現(xiàn)在的幸福，聊未來的期許。他們知道，未來的路依舊充滿了未知和挑戰(zhàn)，病痛的陰影并沒有散去，死亡的威脅依然存在。但他們不再害怕，因為他們知道，從今往后，他們將不再是孤單一人，他們會以愛人的名義，一起面對所有的風風雨雨，一起珍惜每一個來之不易的日子。</p><p class="ql-block">夜深了，病房里依舊安靜，卻不再孤寂。床頭柜上的向日葵，在昏黃的燈光下，靜靜地綻放著，像在守護著這份在絕境中誕生的愛情，守護著這對在元夜立下誓約的戀人。</p><p class="ql-block">他們的故事，還在繼續(xù)。但這一晚的溫暖與幸福，將成為他們生命中最珍貴的記憶，支撐著他們，在未來的日子里，像向日葵一樣，始終向著陽光，勇敢地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