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0, 0, 0); font-size:15px;"> 初冬清晨的黃梅小縣城，宛如一幅暈染的水墨畫。薄紗般的晨霧輕籠青石板街巷，檐角露珠凝著晶瑩，似寒夜遺落的珍珠，清冽的空氣里藏著冬日的靜謐。忽然，一聲清脆的叫賣穿透晨霧：“賣豆粑啦！正宗鄉(xiāng)下柴火豆粑！”這聲吆喝如石子投湖，瞬間叩開記憶閘門，思緒猛地拽回故鄉(xiāng)那些浸著樅香與豆香的暖冬。</span></p> <p class="ql-block"> 老家黃梅流傳著“十籮豆粑半年糧，幸福日子豆粑長”的老話，質(zhì)樸字句里藏著豆粑的分量。在物資匱乏的年代，金黃豆粑不只是果腹食物，更是生存保障——秋收后，農(nóng)戶把蕎麥、大米按比例配好，經(jīng)泡發(fā)、磨漿、燙制、切絲、曬干等煩瑣工序處理，能從初冬吃到來年開春。它早已不是普通食材，而是家鄉(xiāng)人心中的情感圖騰，深深烙印著鄉(xiāng)土的煙火與溫暖。</p> <p class="ql-block"> 每到初冬農(nóng)閑，村莊便被燙豆粑的熱鬧包裹。這從不是單人勞作，而是全家總動員、鄰里齊幫忙的溫情盛宴，且從籌備階段就滿是儀式感。燃柴極講究，非得用五祖寺后山松林里的樅毛絲——干透的樅毛絲燃點低，火勢溫和，還帶著獨特松香，是豆粑靈魂香氣的關(guān)鍵。燙豆粑前一日，父親總會領(lǐng)我們興高采烈鉆進松林，陽光透過松枝篩下細碎金光，腳下厚樅毛絲踩得“簌簌”響，清新松香如精靈般漫滿鼻腔。大人們持竹扒嫻熟攏起樅毛絲，掃進竹籃，沙沙聲里藏著對美味的期待；我們小孩像歡快小鹿，在林間追逐嬉戲，撿松果揣進兜，直到竹籃裝滿，才踏著夕陽余暉心滿意足歸家。</p> <p class="ql-block"> 燙豆粑當日，庭院里滿是輕松愉悅的氣氛。母親圍著藍布圍裙站在灶臺前，宛如指揮若定的將軍——選米、淘米、磨漿、兌粉、攪拌，每一步都有條不紊。磨好的豆粑漿細膩溫潤，盛在大瓷盆里泛著柔和的乳白光澤，似雕琢好的美玉。母親往黝黑鐵鍋抹層薄菜籽油，油星遇熱發(fā)出“滋滋”輕響，仿佛在預(yù)告美味。她舀起一勺漿汁，手腕輕轉(zhuǎn)繞鍋畫圓，再用貝殼快速抹平——“哧啦”一聲，熱氣升騰，濃郁豆香直鉆心底，引得孩童們直咽口水。片刻間，一張薄如蟬翼、圓如滿月的豆粑成型，母親熟練翻面、揭起，麻利遞到踮腳等候的我手中。</p> <p class="ql-block"> 我雙手接過溫熱豆粑，如捧珍寶般輕輕放進院中的竹曬筐，讓冬日暖陽與輕柔微風褪去它的滾燙。幫忙的嬸嬸們接過冷卻的豆粑，熟練卷成細條，切成均勻細絲——金黃豆粑絲如金色琴弦，整齊排在竹匾上，泛著誘人光澤。年幼弟弟踮腳扒著竹匾，稚聲問道：“媽，豆粑絲能直接吃嗎？”可愛模樣與天真聲音，為熱鬧場景添了幾分童趣。我和二弟在灶下輪流燒火，緊盯灶膛火苗調(diào)節(jié)柴禾，偶因火候不穩(wěn)煎焦豆粑，被母親輕聲責備，卻愈發(fā)專注，笨拙較真的模樣引得大人們會心一笑。</p> <p class="ql-block"> 此時的庭院早已是鄰里齊聚的模樣，互助是燙豆粑時的常態(tài)。一家開火，全村相幫，你磨漿、我燒火、他晾曬，不分彼此如溫暖大家庭。大人們邊忙邊閑談家常，爽朗笑聲驅(qū)散冬日寒涼；孩子們追逐打鬧，偷偷拿張豆粑塞進嘴，豆香混著松香在舌尖散開，滿是滿足。而這豆粑的吃法也多樣，可煮可炒可煎可燜——剛出鍋的煎至焦黃，酥脆掉渣；母親做的炒豆粑最絕：肥肉煸出油脂，加生姜絲、白菜葉炒至半熟，倒入豆粑絲大火翻炒，淋清水燜煮三五分鐘，揭開鍋蓋香氣撲鼻，撒蒜末翻炒后裝盤，每一口都軟糯鮮香，滿是家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天剛蒙蒙亮，母親把新鮮豆粑分裝入籃，讓我和二弟送鄰里親友。清晨的鄉(xiāng)村浸著寒意，我們踩著白霜沿小路前行，豆香一路飄散，似傳遞溫暖的使者。鄰里接過豆粑，臉上漾起燦爛笑容，往我們兜里塞糖果：“你家豆粑年年都香！”城里的姑姑收到豆粑，笑得眉眼彎彎，小心翼翼收好：“這是故鄉(xiāng)的味道?！睂λ?，這質(zhì)樸豆粑是解不開的鄉(xiāng)愁，是任何珍饈都替代不了的念想，每一口都藏著故鄉(xiāng)山水與親人牽掛。</p> <p class="ql-block"> 如今，故鄉(xiāng)早已巨變：泥濘小路變寬闊柏油路，破舊老屋換嶄新小洋樓，日子愈發(fā)紅火，可燙豆粑的習(xí)俗依舊如堅韌紐帶，延續(xù)著故鄉(xiāng)傳統(tǒng)與溫情。這小小的豆粑，是無聲的見證者，見證著故鄉(xiāng)變遷，承載著童年歡趣、親友溫情與鄰里暖意?？旃?jié)奏的當下，這份質(zhì)樸純真愈發(fā)珍貴，讓我們在忙碌中憶起故鄉(xiāng)美好，感受深深眷戀。無論走多遠，樅煙裹挾的豆香，永遠是心底最暖的故鄉(xiāng)情懷，縈繞不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