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夜的風,仿佛一聲凜冽的嘆息,宣告冬日降臨。于是,秋之絢爛便都成了昨日夢。樹木最后幾片葉子也終于戀不住枝頭,打著旋兒,不情愿地落下了,留給世界一片瘦硬與寂寞,與光禿禿的枝椏構成的一幅疏朗而蕭索的木刻畫。</p><p class="ql-block"> 遙想昨日黃花,便是此時心情。半月前,拍了兩期的秋菊仍然不能盡興,這不,立冬一周后,我又出發(fā)了,看看冬菊如何地嬌艷。</p><p class="ql-block"> 冬菊的枝干是有些蒼勁的,帶著一種歷經風霜后的沉靜,卻自有一種不肯俯就的倔強。葉子也失了鮮碧,邊緣微微卷著,泛出些赭石的顏色,像是被火微微燎過,又像是被歲月浸染的古書頁。然而,就在這看似憔悴的枝葉頂端,花,卻轟轟烈烈地開了。</p><p class="ql-block"> 冬菊是一種怎樣的顏色呢?說是金黃,卻又不盡然。那黃,不是菜花那種單薄的、明晃晃的黃,而是一種厚實的、仿佛沉淀了無數光陰的、帶著赭色底子的金黃,像古佛的袈裟,又像夕陽熔鑄的、一滴滴凝固下來的金液。有的,又摻了些胭脂似的紅,那紅也不是單純的,是絳紫與朱砂調和了的,從花瓣的根部漫漫暈染開來,到了瓣梢,已成了淡淡的、近乎透明的暖橙,仿佛飲足了暮色與寒霜,微醺了。它們一簇簇擠挨著,依偎著,在這萬物凋敝的時節(jié),竟?jié)姙⒊鲞@樣一片恣肆的、斑斕的、近乎奢侈的熱鬧。</p><p class="ql-block"> 這熱鬧,卻又是靜的。</p><p class="ql-block"> 你若走近了,便能聞到一股清冽的香。那香氣不似蘭花的幽,也不似桂花的甜,是一股極淡、極韌的藥香,帶著草木本身的苦意與涼意,絲絲縷縷,沁入干冷的空氣里,也沁入人的心脾。仿佛這香氣,也是經了霜的,能滌蕩胸中的濁氣。我常常立在一旁,靜靜地看??茨腔ò辏瑥澗砣玢^,又舒展如舌,密匝匝地抱緊那深色的花心。寒風吹過,它們只是微微顫動,并不零落。那姿態(tài),不像在抗拒,倒像是一種從容的承當。承當著風,承當著霜,也承當著這天地間唯一的、孤高的艷色。</p><p class="ql-block"> 古人說菊,“卓為霜下杰”。這“杰”字,說得真好。她不是與百花爭艷的喧嘩之輩,而是退到了繁華盡頭,在時間的邊緣,獨自成就自己的英雄。她的斑斕,不是向誰獻媚的顏色,而是與嚴酷環(huán)境交鋒后,內心精神凝結出的勛章。那每一片異彩紛呈的花瓣,都是一次與寒霜的對話,一次與西風的抗衡。所以那顏色,才如此沉著,如此富于層次,仿佛每一分色彩里,都藏著一個與命運周旋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最后一抹斜陽,像一筆稀薄的、金紅的油彩,懶懶地、卻又無比精準地涂抹在菊瓣上。霎時間,菊花仿佛被點亮了,從內部煥發(fā)出一種透明而溫暖的光華。那是一種寂寥的光,一種傲然的光,不與日月爭輝,只在這屬于自己的時辰里靜靜燃燒。天色愈暗,花瓣顯得愈發(fā)明亮,成了這沉沉暮色里不肯熄滅的火焰。</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覺得,我們人所苦苦追尋的某種生命的姿態(tài),大約便是如此了。不必在熙攘的季節(jié)里湊一份熱鬧,也不必畏懼寒冬的肅殺。能在屬于自己的季節(jié)里,將內心的所有經歷——無論是苦楚還是歡欣——都淬煉成獨一無二的色彩,坦然甚至驕傲地展露給蒼茫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一片斑斕的靜默,那一片傲然的火焰,已將這整個冬天的底色,溫柔地照亮了。</p> <p class="ql-block">露濕秋香滿池岸,由來不羨瓦松高。</p> <p class="ql-block">寧可抱香枝上老,不隨黃葉舞秋風。</p> <p class="ql-block">故園三徑吐幽叢,一夜玄霜墜碧空。</p> <p class="ql-block">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p> <p class="ql-block">輕肌弱骨散幽葩,更將金蕊泛流霞。</p> <p class="ql-block">欲知卻老延齡藥,百草摧時始起花。</p> <p class="ql-block">園林盡掃西風去,惟有黃花不負秋。</p> <p class="ql-block">不與繁華競,寒苞晚更香。</p> <p class="ql-block">滿園花菊郁金黃,中有孤叢色似霜。</p> <p class="ql-block">霜間開紫蒂,露下發(fā)金英。</p> <p class="ql-block">晚艷出荒籬,冷香著秋水。</p> <p class="ql-block">寒蕊差池落,清香斷續(xù)來。</p> <p class="ql-block">不忍獨醒孤爾去,殷勤為折一枝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