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幼年時在閩中山區(qū)斷斷續(xù)續(xù)呆過一陣子，但大多時候是寒暑假去那里的，因而錯過了山里的秋天。據(jù)說山里人有撿秋的習慣，即在秋收之后去撿拾遺落在田間地壟里的糧食。千百年來，農(nóng)人撿秋是一種習慣，偏重物質(zhì)層面，揀拾的東西大多歸自家所有。只有填飽肚子后，才會將“撿秋”升華到精神層面，范圍擴展至收集自然物品和分享秋日浪漫。那漸濃的秋意，依舊滿含綠意的南方丘陵，混著泥土與草木芬芳的濕潤空氣，方成為記憶里揮之不去的鄉(xiāng)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自小在福州和廈門生活、求學、工作了二十多年，幾乎沒有養(yǎng)成撿秋的概念，每年的賞秋活動也僅限于到福州西湖公園賞菊。南國沒有明顯的秋季，草木在秋天凋零得慢，秋季幾乎就是加長版的夏季，不見“滿山紅遍，層林盡染”，只是感到天氣涼下來了，要穿薄外套了。一轉(zhuǎn)眼，就過渡到陰冷潮濕的、氣溫大多在零度以上的冬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是到了溫哥華之后以自己的方式學會撿秋的。起初我將各種隨風飄落的彩葉全都認成了楓葉，把它們撿起來夾進書頁。沉浸在色彩斑瀾的溫哥華秋季十余年后，我開始識別城中的各種彩葉樹，根據(jù)葉子形狀和色彩進行植物分類，將各種落葉在地面上鋪陳開來，一邊拍照，一邊靜靜感受秋的韻味。撿秋儼然變成了科普之旅，我在認識這些植物的同時，又去收集滿大街隨處可撿的馬栗子、橡子、松果等，把這些果實擺成不同的造型，放在從二手店淘回來的圓形木盤里。風動時，也仿佛聽到了包裹在硬硬的果殼之下的暗啞秋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了幾場秋雨后，各種蘑菇冒了出來，疫情期間我常常跟著朋友圈里的蘑菇專家去郊外林子里采菇。一開始我很貪婪，凡是能吃的菌類，比如平菇、珊瑚菌、天使之翼、紅菇、牛肝菌、猴頭菇、夏雞油菌之類，全都采回家。大溫地區(qū)的每個華人蘑菇群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據(jù)點，絕不告訴別人，以防貪吃的同胞們紛涌而至，糟蹋了野菇們近乎潔癖的生長環(huán)境。采蘑菇不像想象中那么輕松，除了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鋪著苔蘚、落葉與枯木的林地上，還要不時彎腰或下蹲采菇，然后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刮掉野菇根部的泥土，再放進小桶里。幾個小時后，也腰酸背痛全身冒細汗了。做了好幾年“采蘑菇的大姑娘”后，我的耐力增強了，品味挑剔了，如今只撿世間最美味的松茸，其余的都輕輕放過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林子里找松茸時，我將有限的植物學知識發(fā)揮到了極致。本地的松茸主要與花旗松(Douglas Fir，學名Pseudotsuga menziesii)與西部鐵杉(Western Hemlock, 學名Tsuga heterophylla)形成重要的菌根關(guān)系，林下通常出現(xiàn)一些喜酸的伴生植物薩拉爾莓（salal ，學名Gaultheria shallon), 常綠越橘（evergreen huckleberry ，學名Vaccinium ovatum), 熊果（kinnikinnick ，學名Arctostaphylos uva-ursi)等。我行進時一邊看著腳下的植物，一邊觀察身邊的針葉樹，提醒朋友們不要闖入那些以西部紅柏（Western Red Cedar, 學名Thuja plicata）主的區(qū)域，并教會他們?nèi)绾巫R別花旗松和西部鐵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新鮮的松茸不宜久藏，我以最簡單的方式來道黃油煎松茸，不加鹽，煎至恰到好處，廚房散發(fā)著松茸獨特的香氣。我的舌尖捕捉到食材的本真，仿佛將森林的味道一并吞進肚里，內(nèi)心無比治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年又迷上了觀鳥。雖說溫村一年四季都能觀鳥，但春秋兩季的鳥類品種肯定是最多的。 家附近的本拿比湖是著名的觀鳥勝地，每次去幾乎都能見到烏鴉、紅翅黑鸝、綠頭野鴨、綠翅鴨、林鴛鴦、加拿大雁等。它們混在一起覓食，形態(tài)鳴聲各不相同，倒也相安無事。到了秋天，原本于夏季消失在湖面的美洲骨頂和北方針尾鴨又出現(xiàn)了?；页狷t與環(huán)嘴鷗挈婦將雛回歸，與湖面上的其他水鳥保持著一段距離，不參與它們的覓食行動。平靜的淺水邊立著數(shù)百只稀客長嘴半蹼鷸，它們總是非常忙碌，不停地將長而筆直的嘴戳到水下，節(jié)奏感很強，猶如縫紉機，插幾下停一會兒。平時愛在林緣急促飛翔、不喜湊熱鬧的黑頂山雀（black-capped chickadee，學名Poecile atricapillus）也因食物日漸稀少，飛到湖邊的木棧道上搶食，無論我怎么努力，也很難預判它們的行動軌跡，只抓拍到一張較為清晰的照片。比起性情活潑好動的留鳥山雀，從遙遠的北方飛來過冬的暗眼燈草鹀（dark eyed junco，學名Junco hyemalis）的神情則有些憨憨的，讓我能夠提前將手機鏡頭對準它們可能移動的位置，收獲了一組清晰的照片，成就感倍增。</p> <p class="ql-block">（綠頭野鴨）</p> <p class="ql-block">（美洲骨頂）</p> <p class="ql-block">（北方針尾鴨）</p> <p class="ql-block">（林鴛鴦）</p> <p class="ql-block">（綠翅鴨）</p> <p class="ql-block">（長嘴半蹼鷸）</p> <p class="ql-block">（灰翅鷗）</p> <p class="ql-block">（紅翅黑鸝）</p> <p class="ql-block">（黑頂山雀）</p> <p class="ql-block">（暗眼燈草鵐）</p> <p class="ql-block">在溫村生活了二十多年，我把撿秋當成了一種生活狀態(tài)，松弛有道，寫下數(shù)百篇糅合著個人感受的秋日絮語。寫著寫著，總覺得缺少了某些元素。仔細一想，這里的秋天和福州一樣，少了滿城亂竄的濃郁的花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不久前我走到了溫哥華植物園尋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在植物園里的東亞植物區(qū)發(fā)現(xiàn)了一株矮小的馥郁滇丁香（Luculia gratissima），幾百年前西方的植物獵人將它從喜馬拉雅山脈引入歐洲時，認為它是世上最芬芳的花朵，即使干花標本也能持久地保持香味。最難得的是，此花從秋開到冬，一朵朵粉色花或白色花組成碩大的球狀花序，散發(fā)著濃郁的梔子與香草的混合香，吸引著你，忍不住大口深呼吸，把只屬于秋天的清爽吞進去，再把香氣吐出來，慢慢在空氣中擴散，時有時無，時濃時淡，恰到好處，讓嗅覺長時間保持感知能力，好好地品鑒秋的精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聞到了天下第一奇香，我的溫村撿秋體驗圓滿收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