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和陳成結(jié)婚了。我是鄉(xiāng)下姑娘，他家住在省會城市，而我們的小家，最終安在了北京。帶著娘家所有親人的祝福，也迎著公婆眼中淡淡的輕視，2014年10月20日，我們攜手走進(jìn)了婚姻的殿堂。為了在京安家，公公婆婆賣掉了自己的住房，為我們湊齊了首付——那份沉甸甸的付出，換來的，是日后同住屋檐下的朝夕相處。我本就不善言辭，工作又忙，早出晚歸，周末也常在外與朋友相聚，少有時(shí)間陪伴他們。一年多的共處，雖無爭執(zhí)，卻也未曾親近。直到我懷孕，命運(yùn)的齒輪，才悄然轉(zhuǎn)向我未曾預(yù)料的溫暖方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孕期的我，妊娠反應(yīng)劇烈，前三個(gè)月幾乎日日嘔吐，食不下咽。可空腹又難耐饑餓，某個(gè)深夜，我餓得輾轉(zhuǎn)難眠，悄悄打開冰箱，竟發(fā)現(xiàn)一碗清湯靜靜躺在角落，湯面浮著淡淡油花，素凈得仿佛只含菌香。我小心嘗了一口，清潤鮮美，竟不覺反胃。后來才知，那是公公為我熬的——他清晨去市場尋來野生鴿子，配以一種名為長柄金錢菌的山珍，砂鍋慢燉八小時(shí)，只為這一碗不油不膩、專治孕吐的湯。自此，每晚一碗，從不間斷，盛在同樣的瓷碗里，方便我微波加熱。那湯，像一道無聲的守護(hù)，悄然撫平了我的不適，也悄然融化了我心頭的堅(jiān)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整個(gè)孕期，我們實(shí)行“分餐制”。餐桌上，陳成愛的干炸魚、我愛的花生米幾乎每頓都在，而公公則變著花樣為我們烹制佳肴。他炒的土豆絲清脆爽口，焯的秋葵嫩而不爛，連糖醋排骨也因我一句“稍甜”，從此轉(zhuǎn)為微酸，正合我意。而他們老兩口，卻總說牙口不好，將剩菜與便宜食材混燉一鍋，笑稱“香得很”。直到某天，婆婆遞來幾張工整抄寫的紙，詳列孕期飲食、營養(yǎng)搭配、順產(chǎn)剖宮之利弊。我一笑置之，心想手機(jī)一搜便知?？纱稳辗?，竟見一堆涂改廢棄的紙頁——他們?yōu)樽屛铱吹们宄?，一筆一畫，反復(fù)謄抄，只為字跡清晰漂亮。那一刻我才明白，寫字的是公公，默默付出的，也是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臨盆之后，我享受著近乎VIP的照料。雞蛋永遠(yuǎn)剝好殼，香蕉剝到一半，連芝麻都碾成細(xì)粉。這些細(xì)致入微的體貼，我心知肚明，絕非粗線條的婆婆所為，可每次送來的人，總是她。我漸漸懂得，那是公公的溫柔，借由婆婆之手，悄然傳遞。孩子出生后，我重返職場，起初擔(dān)憂他們照看不周，可不過一周，公公換尿布、喂奶、哄睡的動作竟比我還要嫻熟溫柔。我終于安心托付，也終于明白，這個(gè)曾讓我心生隔閡的老人，早已將我視作女兒，將我的孩子視作珍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次與同事小戚閑聊，她正孕吐難耐，我便說起那碗神奇的湯，勸她試試。她追問湯名，我答不上來，只說回頭問婆婆。后來才知，那湯需每日清晨騎電瓶車輾轉(zhuǎn)多個(gè)早市，只為買到鮮活野鴿與新鮮長柄金錢菌——冷凍不行，干貨不行，必須現(xiàn)買現(xiàn)熬。市面上野鴿難尋，公公常奔波數(shù)小時(shí)，只為那一碗清澈見底的湯。我這才恍然，那不是湯，是公公用時(shí)間與腳步熬煮的父愛，是他對未出世孫女最深的期盼。小戚聽后直呼繁瑣，說她母親絕不會做。而我，竟已默默飲下四個(gè)月，直到我說“喝夠了”，那湯才終于停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某日逛街，見一套茶具雅致，想起公公愛茶，便隨手買下，打算作他生日禮物。他收到時(shí)，竟眼含熱淚，連聲道謝。那是我婚后兩年多，第一次主動送他禮物。此前曾帶婆婆去拍過一次寫真，用的是朋友贈送的體驗(yàn)卡，滿六十歲才能用，我本是隨意為之，未走心?？捎幸蝗仗崆盎丶?，我在門外聽見公公用從未有過的高昂語調(diào)，向戰(zhàn)友炫耀：“兒媳婦送的茶具！”婆婆也在旁打趣：“老陳還說兒媳婦偏心我，帶我拍照不帶他，這下可好，不吃醋了吧？”三人笑作一團(tuán)。我站在門外，淚如雨下。原來，一套茶具、一張免費(fèi)卡片，竟能讓他們?nèi)绱藲g喜，竟能道出我從未知曉的深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從那以后，我暗下決心：要對他們好一點(diǎn)，再好一點(diǎn)。讓他們有足夠的資本出去炫耀。感情從不是單向的索取，當(dāng)我開始以女兒之心待他們，他們回饋我的，更是毫無保留的疼愛與守護(hù)?；楹蟮诰拍?，陳成出軌，我如墜深淵，萬念俱灰，甚至萌生輕生之念。是公公，將他與婆婆名下的另一處房產(chǎn)過戶到我名下，說：“這樣你會心里踏實(shí)些?！彼f，若婚姻無法挽回，孩子撫養(yǎng)權(quán)絕不相爭，“她是你懷胎十月生的，就永遠(yuǎn)是你的孩子?！彼麄冊柑嫖?guī)Ш⒆樱铀蜕蠈W(xué)，風(fēng)雨無阻。最終，公公以情以理，甚至以死相逼，逼陳成斷了外遇，重回家庭。那一刻，我明白，這個(gè)沉默寡言的老人，是我命運(yùn)中最堅(jiān)固的依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今年十一月，我正在辦公室忙碌，突然接到婆婆電話：公公在廁所暈倒。我讓她立刻打120，自己飛車趕回，卻終究遲了一步。突發(fā)心臟病，搶救無效。七十歲的公公，那個(gè)如日出般自然存在于我生命中的老人，就這樣驟然離去。我僵立在搶救室外，雙腿如鉛。當(dāng)殯儀館的推車緩緩滑向焚化爐，我嚎啕大哭，哭得比陳成更痛。于他，這是父親的離世；于我，這是命運(yùn)饋贈的奇跡戛然而止——攤上這樣的公公，是百里挑一的幸運(yù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天后，吊唁賓客散盡，我才真正意識到：他走了，真的走了。那個(gè)總站在我立場考慮的公公不在了；那個(gè)曾被我以鄉(xiāng)下人的自卑誤解為冷漠的公公不在了；那個(gè)默默付出、不求回報(bào)的公公，永遠(yuǎn)離開了。結(jié)婚十年，我無言地索取了十年。如今，只剩婆婆一人。我想告訴公公：放心吧，我對您的感恩與孝順，會加倍還給婆婆。愿您安息。若有來世，愿我們早些相認(rèn)，讓我更早一點(diǎn)看見您的好，更早一點(diǎn)，不吝嗇我的愛與回應(yīng)。</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公公，謝謝你。謝謝你用一碗湯，溫暖了我的孕期；謝謝你用一套茶具，教會我親情的珍貴；謝謝你用半生沉默，教會我何為無私的愛。你不是血親，卻勝似父親。你走了，可你的愛，永遠(yuǎn)住在我心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