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的世界

濕地烏金

那日清晨，我踏進城郊的美術(shù)館，原為避寒，卻誤入一場雪的沉思。 金框高懸，畫中灌木低垂，覆雪如眠，背景純白，似將時間凍結(jié)。 我立于畫前，恍然不知是雪落畫中，還是心已入畫。 銀箋未啟字先凝，一幀冬色鎖空庭。畫里寒枝承素雪，我于靜處忽忘形。 　　步出館門，雪仍紛紛。石階隱沒，大石披銀，靜臥路旁。樹影低垂，積雪壓枝，連腳步也輕了。圍欄薄雪如霜，幾行腳印蜿蜒而去， 像誰在素箋上寫下的詩句，未完待續(xù)。我踏著前人足跡前行，腳下咯吱作響，反襯出四野愈發(fā)的寧靜。 這雪，不是終章，而是另一種開始——萬物沉睡，卻在靜默中積蓄回聲。 履痕斜織雪如紙，一步輕叩一回思。天地?zé)o言皆素稿，我行深處有余詩。 　　冰面如鏡，枯草從隙中探出，頂戴薄雪，像一群白絨帽的守望者，細(xì)莖在風(fēng)中輕顫，卻不折。 我蹲下，見冰層下隱約脈絡(luò)，仿佛大地的呼吸，仍在冷寂中緩緩流動。 這冰封的湖，不是死寂，而是另一種深沉的活著。 冰心不凍脈潛行，枯草簪雪立寒汀。俯身欲問春何在，水底微光是舊情。 　　陽光漸強，冰晶在腳下閃爍。簇簇晶簇，或圓如珠，或銳如刃，每一片都折射出不同的光。 我忽憶起兒時哈氣成霜，在窗上畫笑臉的清晨。 如今這自然雕琢的晶瑩，比童年更真實，也更動人。 原來寒冷也能生出光芒，銀色的世界，不只是冷，更是清透。 碎玉踏光生異彩，童心忽映舊窗痕。寒中亦有千般暖，照見人間未冷魂。 　　行至湖畔，一根金屬桿斜插雪中，末端綴著一點紅，像冬日里不肯熄滅的火苗。 它的影子在雪地劃出銳角，清晰而孤傲。我駐足良久，竟覺這無名之物，比亭臺樓閣更懂冬天—— 它不喧嘩，不爭艷，只是以最簡的姿態(tài)，立于天地之間，把寒冷站成一種風(fēng)骨。 孤桿斜立雪千重，一點朱紅破寂冬。不倚華亭爭氣象，寒中自守此身峰。 　　午后登高，遠(yuǎn)望長城如銀龍盤踞山脊。 雪覆垛口，樹掛瓊枝，整條山脈仿佛被重新命名。 它不再只是歷史的脊梁，此刻更像一條沉睡的龍，披著冬的斗篷，在云霧中若隱若現(xiàn)。 我立于觀景臺，寒風(fēng)撲面，卻覺心被某種宏大的靜謐填滿—— 這銀裝素裹的古老身軀，正以沉默講述千年的堅韌。 銀鱗盤谷接蒼茫，萬仞山衣裹素光。龍臥寒云未醒夢，一痕靜氣壓千霜。 　　下山時路過一座小亭，紅柱白雪，檐角微翹。 幾位行人裹著圍巾匆匆走過，身影在雪霧中模糊成水墨點。 亭子不語，只靜靜接住每一片飄落的雪。 我想，若冬天有心跳，大概就藏在這等尋常角落—— 不張揚，卻讓人心頭一暖。 紅檐承雪自無言，過客如煙入遠(yuǎn)昏。若問冬心何處跳，一亭靜立暖人間。 　　公園深處，老樹垂枝如蓋，雪壓其上，卻不顯頹唐。 黃亭掩映假山之間，陽光穿過枝椏，在雪地灑下斑駁光影。 一位清潔工正輕輕掃去亭前積雪，動作緩慢，像在拂去時光的塵。 我坐在長椅上，看這幅活的冬景圖，忽然明白：銀色的世界，并非無色，而是將一切繁華洗盡，留下最本真的輪廓。 老枝負(fù)雪猶垂蓋，掃雪人輕似拂塵。日影斑駁落空地，繁華洗盡見真身。 　　歸途經(jīng)過一座古寺，紅檐在雪中格外醒目，像一滴凝固的血，又像一盞不滅的燈。 磚墻沉默，拱門含雪，仿佛千百年來，它一直這樣站著，看雪落雪化，看人來人往。 我未入寺門，只在門外站了片刻，便覺心已落雪—— 干凈，輕盈，不再急于趕路。 古寺紅檐立雪深，千載不語看浮沉。我來未叩山門響，心已如雪落紛紛。 　　夜幕將至，回望城市，樓宇燈火漸次亮起。 而我心中仍浮著那座雪后亭子，紅柱如舊，白雪如新。 這銀色的世界，原來不只是自然的饋贈，更是心靈的映照—— 當(dāng)萬物歸于素白，我們才看得見自己最深的影子，也才聽得見內(nèi)心最輕的回響。 雪未停，路還長。 但我知道，這個冬天，我已拾起了一片銀色的寧靜，足以照亮余下的寒夜。 城燈次第燃寒暮，心火猶燃一亭雪。萬籟歸白始聞己，此夜長行不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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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色的世界

濕地烏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