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一謹以此文懷念萍鄉(xiāng)籍中國著名軍旅作家彭荊風先生</p> <p class="ql-block"> 一晃就十幾年了。</p><p class="ql-block"> 那還是 2009 年的 10 月 27 日,80 歲高齡的著名軍旅作家彭荊風先生,風塵仆仆從昆明回到了他多年未歸的故鄉(xiāng)一一萍鄉(xiāng)。陪同他一起回鄉(xiāng)的,是他 的女兒彭鴿子,知名作家。她十幾歲時便跟隨父親學習寫作,最終成名。她的長篇小說《紅嘴鷗的尋覓》先后獲得多項大獎;散文集《走進司崗里腹地》獲得冰心散文獎。</p><p class="ql-block"> 市文聯(lián)安排好了一切,為他們父女倆的到來展開熱忱的雙臂。</p><p class="ql-block"> 正值初秋。彭老滿頭白發(fā),身著紅色短袖 T 恤,微笑著,慈祥而謙遜,向我們走來。他滿臉紅光,兩眼烱然有神,顯得格外興奮。我緊握住他的雙手,感覺這雙手厚實、溫暖而有力量。我知道,這是一雙筆耕不輟的手。寫過電影《蘆笙戀歌》,寫過小說《驛路梨花》,寫過報告文學《解放大西南》,是一雙寫下了三十幾部大著,幾百萬字作品的手。</p><p class="ql-block"> 當彭老踏進萍鄉(xiāng)土地的那一天起,就洋溢著歡快和愉悅?;氐焦释粱氐郊遥X得無拘無束,心情放松。他在追思少時在家鄉(xiāng)的那些片斷。他對故土的思念和尋訪的急切,從他的話語間就可以感覺到。</p><p class="ql-block"> 剛來的第二天,他就說,他要先去老家看看。</p><p class="ql-block"> 老家在湘東,一個叫玉積沖的村莊,離鎮(zhèn)子不很遠。他 8 歲時離開萍鄉(xiāng)就再也沒有回去過。70 多年了,兒時生活過的故土,不知還能不能找到一些兒時的記憶?</p> <p class="ql-block"> “玉積沖”這個老地名,一問當?shù)厝瞬胖?,就是現(xiàn)在的五四村。這村子不顯山不露水,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彭老進了村子,平靜的村子里一下熱鬧起來。親妹,親侄,鄰居,還有一些不相識的鄉(xiāng)親,都聞訊圍了過來。彭老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和興奮,和他們握手,擁抱……這時你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眶里含著淚水。</p><p class="ql-block"> 村子里全都蓋上了新房,兒時的記憶都已不在。但雞吠聲交錯,炊煙裊裊,能給游子的心以慰藉。他朝村子四周張望,似在尋找著什么。</p><p class="ql-block"> 這時,他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前面不遠的山坳上,站著一棵很大的樹。那是一棵桂花樹。樹高兩丈有余,雖已歷百年風雨,樹葉依然濃密如蓋。</p><p class="ql-block"> ”就是這棵桂花樹!”他認定正是記憶中的、小時常在騎在上面玩耍的那棵桂花樹。他凝視良久,接著又走上前去,撫摸斑剝蒼老的樹干,似與老樹對話?!彼€在哩,它還在哩!”他念叨著。</p><p class="ql-block"> 在老家,一切都如此充滿誘惑。他仿佛又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徑直來到一口水塘邊,說:“這口水塘,是小時游泳的地方?!闭f完,他一人走下水塘堤岸,靠近水邊,他躬下身子,手伸進水中,含情地掬起,捧著……塘面便揚起了水花。跟在后面的妹妹急忙走下塘岸,拉住了他的衣袖,生怕他不小心滑落到水里去。</p><p class="ql-block"> 我想,他該是觸摸到了兒時故鄉(xiāng)的“體溫”了。</p><p class="ql-block"> 離玉積沖不遠的鎮(zhèn)子有一條老街,這是彭老小時常來玩耍的地方。在他的記憶里,這條長約一公里的狹窄小街,充滿著溫暖和人情味。只是由于水運萎縮,繁華的小街開始衰敗。僅有一些土木結構的低矮房屋,前面作店鋪,后邊住家;沒有飯店、旅館,只有幾家茶館兼賣油炸糯米果的小店,還有一些賣米粉的小攤點。但對兒時的他來說,依然充滿著溫馨。他記得,“那油炸糯米果又香又脆,小攤點的米面用米好、蒸燙得勻稱、湯鮮、味正,比如今的楊胡子米面好吃多了?!?lt;/p><p class="ql-block"> 他去尋找這條老街??赡切〗衷绫恍陆ǖ母邩呛蛯挸ń值浪〈?。但盡管如此,他還是想在這里走一走,停一停,任兒時的想象充滿腦際。后來他由此寫過一篇的散文,就叫《湘東的老街》,以寄托對這條小街的思念?!跋鏂|老街留給我的印象是親切的;想起湘東老街,就會記起那些樸實的人們,但愿那良好的和諧之風能長久傳承下來?!彼麑懙?。</p> <p class="ql-block"> 在彭老濃重的鄉(xiāng)思里,還藏著萍鄉(xiāng)老縣城里的一條小巷。</p><p class="ql-block"> 萍鄉(xiāng)老縣城巷子很多。據(jù)我所知就有懷王巷、居仁巷、武官巷、學前巷,興隆巷、義井巷、河口巷、葉家巷、石灰巷……等等,那些或鋪著石板路面,或鋪著石子路面的小巷子,每一扇“吱呀”作響的古老門窗,似乎都能講述很多誘人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彭老所鐘情的小巷叫居仁巷。這是因為,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中期,他的母親和弟妹們在這個巷子里居住過。他依稀記得,這條小巷大概有 150 米長,是正大街附近的一條老巷道。據(jù)說這巷子在清乾隆時就有了。巷子雖然狹窄,只有兩三米寬,卻多是深宅大院,很清靜。他說,母親在一座老宅院里租了一間窄長的廂房居住,門牌為 30 號。房子陰暗、潮濕,可他卻覺得溫暖,因為這是母親和弟妹們住過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來這里看望母親是 1956 年的一個秋天。他要去上海、長春修改電影劇本《蘆笙戀歌》,決定中途轉車去萍鄉(xiāng)看看母親和弟妹們。他從 1949 年隨軍進入西南后,還沒有回家看過母親。這條小巷見證了他與母親和弟妹難得的相見。</p><p class="ql-block"> 記憶是美好的,也是傷感的。也就是那次相見后,他就再也沒有見到母親。1957 年,他被錯劃成“右派”,在“文革“中又蒙冤深陷囚籠,此后 20 余年的政治運動幾乎將他徹底淹沒。直到 1976 年,再回江西時,他才知道,母親早在幾年前就因憂慮和貧病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他很想尋找到這條名叫“居仁巷”的古老的小巷子。只有居仁巷見證了他和母親的相見和最后一別。尋找居仁巷,是去尋找母親那慈祥的面容,尋找母親的魂。</p> <p class="ql-block"> 只可惜,幾十年飛速的城市建設,小巷早已消失在風煙中?!本尤氏铩边@個名字,已成為鳳凰街道一個住有幾千戶人家的大社區(qū)的名字。我們陪著彭老去尋找,只是陪同他去做一次虔誠的“還愿”。整整半天,我們和彭老父女在正大街一帶轉悠,希望能找到那怕是一星半點的古巷殘留,可都失望而歸。問社區(qū)聊天的老人,老人們都說:“巷子早就拆了!”</p><p class="ql-block"> 居仁巷已經不是原來的居仁巷。一塊簡易的招牌在巷口晃蕩,上面印著幾個方方正正的美術字:“居仁巷社區(qū)”。凝望著這塊掛在頭頂上方的牌子,彭老也久久不舍離去,眼神里流露了出來的,是傷感。</p><p class="ql-block"> 一天,又一天……彭老未了的鄉(xiāng)愁,催促著他們父女倆每天不停地奔走。家鄉(xiāng)那座有名的武功山,他去了。他不顧高齡,竟和年輕人一樣登上了峰頂。</p> <p class="ql-block"> 他站在茫茫草甸之間,看一片秋季的金黃。秋風吹來,如波如浪,讓他和彭鴿子都興奮不已;家鄉(xiāng)那座禪山楊歧山,他也去了。觀唐碑,賞古塔,訪問普通寺的僧人,他想尋找楊歧禪宗的淵源;他來到晚清名人文廷式墓前,追思這位作為維新變法倡導者的鄉(xiāng)賢,心中徒生景仰之情;他來到赤山鎮(zhèn)石洞口儺神廟,任古老的吳風楚韻蕩過他的心底;他在安源總平巷前徜徉,任由歷史開始沖撞他的心扉;他不忘故友,要我?guī)タ赐娪啊读窃返淖髡撸寄X血栓還未痊愈的彭永輝老人……</p> <p class="ql-block"> 鄉(xiāng)音太多情,鄉(xiāng)愁太濃冽,他似乎醉了。他一路走,一路記??傆X得走不完,走不夠。最后臨別時,時任文聯(lián)黨組書記的李朝陽約他:“彭老,以后常來家鄉(xiāng)走走??!”他一笑,說:“好哇!”</p><p class="ql-block"> 只可惜,彭老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p><p class="ql-block"> 他的溘然離世,讓我震驚。我從電腦里找出九年前他回鄉(xiāng)時的那些照片,難忘的情景再次重現(xiàn)。于是,我仿佛看見滿頭銀發(fā)的他,仍肩挎著黃色的帆布挎包,在故鄉(xiāng)小路上匆匆行走。這么酷熱的三伏天,驕陽似火,我看見汗水正順著他的額頭流了下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