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迷宮》文集

平平

豪爾赫·博爾赫斯（Jorge Luis Borges）是西班牙語世界中的大文豪。他有不少詩，散文，小說廣為傳頌。說實話，他的故事與文字很難讀懂。要讀好幾遍，似乎才有一點點明白。但也是一種挑戰(zhàn)，讓讀者不僅是接受作者所寫的文字，更是要思考他所要說明的事情，哲理，寓意。最近，讀了他一個很有名的文集《迷宮》，有小說，散文還有寓言。 其中有幾篇提到了“身份認同”這個概念。一個故事的主角職業(yè)是演員，他熱衷而且擅長模仿各種人物，他在舞臺上表演了莎士比亞的凱撒，麥克白等出色角色。他沉浸于這些戲劇里的角色，說話，舉止，思考都試圖去再現那些人物。自己也生活在那種舞臺上金碧輝煌的幻覺之中。突然有一天，他發(fā)覺自己并不是那些戲劇中的人物，醒悟過來之后，辭去演員的工作，回老家村莊隱居去了。作為一個隱退的演員，他不再提過去舞臺上的輝煌，只想做一回自己。故事的最后他與上帝的對話特別有趣。上帝告訴他，你存在于許多非凡的形象之中，但卻唯獨沒有你自己。 這最后的一句話，引發(fā)了太多的討論，思考與爭議了。人的確是太復雜的多面體。演員入戲太深時，仿佛他就是那個角色。但實際上他根本就不是那個人物。在現實中，人在各種情形下，表現出來的也是他某方面的性格。他可以有很多名稱，很多面具，但實質上的那個人，也許完全是不同的一個人。常言道，人生如戲，戲如人生。說的也是這個道理。在人生，社會的意義上，我們懂得這個道理，也會更準確地判斷人與事物。對某些偽裝出來的人物多幾分警惕與觀察，到底這個人是表演出來的角色，還是真地心底里就是這樣的人物。這句話也引發(fā)有些心理層面上關于如何做自己的思考?，F在不少家長對兒女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他們逼迫孩子們學這個做那個，其實朔造的是父母想要的孩子形象，唯獨缺乏詢問孩子們自己的感受。孩子要走的路，很大程度上不同于父母的期望。雖然有不少孩子在父母的高壓下，也還是成績優(yōu)秀，但內心是否開心？做的事情是否真地喜歡？就是很大的疑問了。不少上學期間優(yōu)秀的孩子，后來人生出了差錯，有些就是童年青少年時期受壓抑，被摧殘壞了。我常想一個人想要做自己，其實很不容易。如果父母開明智慧，他們會尊重孩子的意愿，讓他們選擇自己的道路。 博爾赫斯的故事，常常情節(jié)不那么復雜，但故事的發(fā)展表現是魔幻現實主義的方式，不太好懂。且富含寓意與哲理。一個關于“不朽”的故事，說的是一個羅馬士兵去尋找傳說中的不朽之河。結果沾了那條河的水，長生不老活了好幾個世紀。最后活膩了，再一次返回現實，很快就死去了。對于“不朽”這個主題的討論，也很有意思。這個羅馬士兵在不朽城遇到了寫作史詩《奧德賽》的荷馬。但由于活得太久了，詩人甚至說他都忘了一千多年前自己寫的作品。讀這段對話，覺得活太久了，竟是這樣的可悲可憐。最有意義的部分是關于“死亡”與“永生”的討論。因為有死亡，才會讓人覺得活著的可貴。很多事情，也許就是一次，不做會留下遺憾，惋惜，以及刻骨銘心的記憶。但在“不朽城”，時間是不可貴的，什么事情都不新鮮，永遠還會再來。沒有死亡的葬禮與哀歌，沒有各種儀式，不朽城其實是非常無聊乏味的世界。當然這個羅馬士兵終于還是喝了解藥，回到這個現實世界上來了。這個故事，情節(jié)不復雜，但魔幻現實主義的成分還是非常多的。這個故事是在說“不朽”這個主題。告訴人們珍惜現在的人生，活在當下。至于“不朽”，你可以通過你這一生，給你的家庭，給后人留下精神遺產，那樣的不朽才是真正可貴的。死亡并不可怕，我們尊重自然的過程，活得精彩，留下的記憶才是最有價值的。 博爾赫斯有好幾篇討論名著《唐吉珂德》。這部名著不久前我也讀過，但讀博爾赫斯的論文，覺得眼前一亮，完全是不同的角度去讀書，去思考。他提出了一個假設，在唐吉珂德幻想自己是騎士，為天行道的時候，如果真地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那結果會怎么樣？從這個假設出發(fā)，他分析了幾種可能。如果唐吉珂德還是沉迷于騎士道的幻覺，那么殺死的人就可以解釋為魔鬼與惡人，十惡不赦，應該殺死的。根本不影響唐吉珂德繼續(xù)他的荒誕事業(yè)。如果一個無辜之人的鮮血還有他家人的悲傷喚醒了唐吉珂德的迷夢。他幡然醒悟，就像書中最后的結局那樣，回到家中，放棄所有的騎士幻想，贖罪來度過余生。還有一種是超然的可能，唐吉珂德飄飄然，什么都不相信。就連殺了人犯了罪都不是真的。都是周圍的人聯(lián)合起來作弄他的游戲。他依然我行我素，繼續(xù)他荒唐的騎士道旅行。讀博爾赫斯的文字，通常比較多出乎意料之外的情節(jié)與設想。確實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他這篇文字也給了我一個啟發(fā)，以后讀書，也應該添幾個設想，多問自己幾個為什么，讓讀書思考的過程更有意思，更有收獲。過去沒有接觸過博爾赫斯的作品，他是南美阿根廷出生的作家。他曾隨家族在歐洲旅居過很長一段時間。他的作品在南美西班牙語創(chuàng)作的作家中影響很大，包括《百年孤獨》的作者。兩者都有那種魔幻現實主義的色彩。這次僅是讀了一部文集，就覺得收獲不少，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