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高郵湖》</p><p class="ql-block">江蘇髙郵是我的家鄉(xiāng)，地處里下河地區(qū)，高郵城的西面是大運河，大運河的西面是高郵湖。高郵湖很大，第一次見到它的時候，想象中的大海也就這樣吧！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邊……后來知道了，高郵湖是有邊的，那邊叫湖西。湖西送橋鄉(xiāng)有個神居山，山不高，不足百米，但名字很有仙氣。神居山之所以神，是因為南齊亙公在這里煉丹得道升天了。據(jù)考證，這里還是堯帝的出生地，這就應(yīng)了《陋室銘》中的名句：“山不在高，有仙則靈……”。登山觀湖，可以看到大運河這邊的西門寶塔，這是秦郵八景的第一景，叫“神山爽氣”。</p><p class="ql-block">以前運河上沒有橋，需要坐擺渡船才能到高郵湖來，那時候湖邊上很野，偶爾能碰到一兩個打野鴨子的獵手以外，幾乎見不到旁人。圩岸下長滿了蘆葦，有丈余高，是飛禽棲息繁衍的地方，野兔、野雞、野鴨、蘆雁等都在蘆葦叢中過冬。高郵湖的冬天非常冷，也很漂亮，沿著蘆葦灘看出去，湖水拍打到岸邊，瞬間被凍成了雪白的冰棱，形成雪浪，一層又一層地伸向無盡的遠方，正如秦郵八景所示——“珠湖雪浪”。</p><p class="ql-block">我們幾個學畫畫的伙伴，（戚躍春、陳立輝、張?zhí)K敏等）冬天常到湖邊來玩，曬曬太陽，吹吹牛、吹吹冷風，腦子會清醒一些。每次到這邊來，都背著畫箱、畫夾畫寫生，對著相機擺姿勢、搞點氣質(zhì)，說說笑笑中拍一些照片以作留念。那個年代，有幾位搞攝影的老師在高郵湖拍了不少精彩的照片，張元奇、劉榮華、李一技當時是高郵文化界的攝影高手，拍攝湖景確實有一套，他們拍的高郵湖照片沒有后期制作，全憑真功夫。</p><p class="ql-block">夕陽下的高郵湖十分美好！一年四季可以收獲不同的感受，最吸引人的還是透過蘆花看雪浪，湖心有帆影和伴飛的鳥群，天際線外……殘陽如血。</p><p class="ql-block">高郵湖古稱甓社湖，九百多年前以“甓社珠光”（秦郵八景）聞名。大約在（1056——1063）這十幾年間，有一顆碩大的明珠經(jīng)常在高郵湖上空漂移，有時會懸停綻放，散發(fā)出耀眼的光芒，可以照亮整個湖岸，這在北宋時期的文獻中是有記錄的。高郵賢人孫覺還特意為此出資造了個“玩珠亭”，閑時就去亭子里讀書喝茶，等到湖面珠光出現(xiàn)的時候可以一睹為快。由此可見，北宋時期的文人雅士真是有閑功夫，喜歡把文化和玩結(jié)合在一起，就連建游亭、觀珠光也能叫“玩珠亭”。</p><p class="ql-block">孫覺是高郵人，宋代文學家，做過湖州、福州、蘇州、南京等七州的知州，蘇東坡、王安石、曾鞏都是他的好友。孫覺有個很牛的女婿叫黃庭堅，北宋大家，書法泰斗，牛的不能再牛！孫覺六十歲生日的時候，黃庭堅專門來高郵給老丈人祝壽，孫覺自然覺得臉上有光，特意在湖邊搭蔽蓬辦雅集。黃庭堅為了給老丈人撐面子，在眾人的邀囑下，現(xiàn)場即興賦詩兩首，其中“甓社湖中有明月，淮南草木借光輝。故應(yīng)剖蚌登王室，不若行沙弄夕霏?！本褪菍懜哙]湖“甓社珠光”的，宋代詩詞中僅有的兩首描寫高郵景觀的詩句都是黃庭堅的作品。常言道：“一個女婿半個兒”，黃庭堅照理說應(yīng)該也算半個高郵老鄉(xiāng)。關(guān)于孫覺和黃庭堅，大多數(shù)高郵人好象沒有太深的認知，總認為有個秦少游和汪曾祺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諸不知秦少游還是孫覺的學生。</p><p class="ql-block">有關(guān)“甓社珠光”事件，北宋大科學家沈括在《夢溪筆談》一書中就曾詳細記錄了此事?！凹蔚v中，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初出于天長縣陂澤中，后轉(zhuǎn)入甓社湖……”</p><p class="ql-block">（注：“甓社珠光”按照現(xiàn)代人的說法可以歸納到外星飛碟的范疇中，應(yīng)該說這是中國古代有文獻記載的最重要的一次外星飛碟事件。）</p><p class="ql-block">高郵湖也叫珠湖，以前高郵城里有個珠湖旅社，是高郵最好的旅店，珠湖照相館也是城上最時髦的照相館。湖西送橋鄉(xiāng)的珠湖小鎮(zhèn)，就在高郵湖畔，至今仍保留了大片的天然蘆葦灘。依舊演繹著唐人詩意：“夾岸復(fù)連沙，枝枝搖浪花。月明渾似雪，無處認漁家”……</p><p class="ql-block">觀高郵湖，可在西岸看日出，東岸看晚霞，風平浪靜時，一切皆好。但高郵湖也有怪獸脾氣，夏秋季節(jié)，當暴風雨來臨的時候，常看到龍下來吸水，百十丈高的水柱從湖面連接到天上，狂風卷起驚濤駭浪，一層又一層地甩向岸邊，發(fā)出陣陣聲響！雷電交加時，老天象是被炸裂了一樣，傾盆大雨如注，讓人透不過氣來。如果這樣的大雨連續(xù)下幾天，就要發(fā)大水了。高郵湖每次發(fā)大水，馬棚灣總是最先成為決口子的地方，由于經(jīng)常淪陷，后來此地段干脆就用來作泄洪之用，故此，這一帶的運河比其它地方寬闊得多。馬棚灣附近有個清水潭，故名思意，清澈幽深，且深不見底，好事者曾用麻線吊上稱鉈往下測量深度，七斤二兩重的麻線放完了也沒見到盡頭……有人在清水潭中放麻鴨，常有鴨子被水下的黑魚所捕食，這就給清水潭增添了另一層神秘色彩。</p><p class="ql-block">民國時期（1931），高郵湖圩和運河堤多處同時決了口子，一夜之間整個里下河地區(qū)成了一片汪洋，受災(zāi)情況十分嚴重。清代高人劉伯溫“九牛二虎一只雞”的法陣也沒能擋住這一次災(zāi)難。所謂的九牛是用從昆侖山采來的精鐵鑄成九頭牛，分別放在邵伯湖、高郵湖、金湖的堤岸上，作鎮(zhèn)水神法。二虎一雞是指兩只壁虎和一只會打鳴的公雞，用泰山石雕刻而成。</p><p class="ql-block">高郵湖的鎮(zhèn)水鐵牛鑄造于康??年間（1701年），八十年代初曾放在高郵文化館院內(nèi)，這是頭臥牛，造型逼真、工藝精湛，具有相當?shù)乃囆g(shù)水準，歷經(jīng)幾百年都未見生銹，可能真的是昆侖山煉出來的精鐵。遺憾的是鐵牛肚子被敲了個洞，估計是被人盜走了鐵牛腹中的金心銀膽?，F(xiàn)在鐵牛作為文物又被請回到了古運河馬棚灣的湖圩上。鐵牛鎮(zhèn)水，史來已久，牛屬土，土可堵水，鐵屬金，金可固土，土能生金，含金的土稱陽土，陽土不易潰散，陰土易崩塌，大多數(shù)鎮(zhèn)水的鐵牛腹中會藏金銀，以克陰水。今天看來，用鐵牛鎮(zhèn)水理論上是個哲學命題，并不是治水的具體方法。如果能透徹理解其中的道理，仍會在今天的治水工程中發(fā)揮啟示作用。至于兩個壁虎和一只公雞能不能治水，只有劉伯溫才知道。</p><p class="ql-block">高郵湖的東岸有個萬家塘船塢，是漁船的避風港。始建于康熙年間，船塢的出入口均為青石塊砌成，至今仍保存完好。避風港里可停百十條船，確切地說，這是個漁村，也是湖鮮水產(chǎn)的集散地。自從運河上修建了跨河大橋以后，一切都變得方便多了。高郵城里的小飯店的店主都會親自到這里來買湖鮮，給大飯店供貨的魚販子也會在這里上貨。還有一些嘴饞的吃客，在下午日落的時候紛紛走過橋來，欣賞湖景之余，乘手去船上買點晚飯菜。魚蝦都是活的，又不貴，拎回家現(xiàn)做現(xiàn)吃，這樣的小日子只有高郵人才懂得其中的滿足。</p><p class="ql-block">高郵湖盛產(chǎn)湖鮮，一年四季里各種魚蝦蟹鱉皆是高郵人的盤中美味，高郵人吃慣了湖里的野生水產(chǎn)，慢慢地養(yǎng)成了一種口味，叫做“湖鮮味”。何為“湖鮮味”？說來話不長，主要是高郵湖的水域面積大、屬淺水湖，都是弱堿性活水、加之一年四季水溫變化豐富，造成了一方人與一方水土的良性循環(huán)。</p><p class="ql-block">吃湖鮮也有講究，比如吃螃蟹要等到初冬的西北風過后，才能吃到湖味十足的毛蟹，此時的蟹肉與蟹黃會呈現(xiàn)出無比豐富的內(nèi)涵。食用黃鱔和河鰻最好在暑伏天，講究的是個兒大、肉質(zhì)甘甜滑嫩，其滋補功效立桿見影。高郵湖里的野生鱖魚很易分辨，大小不一、體長頭尖肚子瘦的肯定是真貨，重量約在一斤左右清蒸鱖魚是飯桌上的極品。值得一提的是高郵湖的白魚，又名浪里白條，嘴巴長得往上翹，俗稱翹嘴白，大的有十幾斤重，小的只有一兩左右，無論大小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魚刺特別多，只有會吃魚的人才會偏愛白魚。還有一種魚叫銅頭，學名鳡魚，是個水老虎，專吃其它魚類，身體長得如箭一般，號稱黃箭，主要形容它在水游走的速度。銅頭魚體長一般在80公分左右，最大可長到兩米。（我外公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劃小船夜行，忽聽船頭一聲悶響，掀開倉板掌上馬燈查看，只見有一個魚頭撞破了船底，被卡在中間，進出不得。第二天早上才將之取出，足有六尺多長。這種事情的發(fā)生需具備三個條件：箭一般的速度加無比堅硬的魚頭再加十萬分之一的巧合。）</p><p class="ql-block">高郵湖的湖鮮太豐富了，且各有各的味道，但這些都沒有高郵湖蝦仁的規(guī)格高。北京的國宴上有道名菜，叫水晶蝦仁，這是周總理當年定下的菜單，一直在沿用，但很少有人知道用的都是高郵湖的蝦仁。有一次，北京昆侖飯店的朋友專門介紹了他們飯店的拿手絕活，就是水晶蝦仁，他們的廚師長每周都要去“海里”開小灶。專做水晶蝦仁。我在昆侖飯店嘗了這道菜，材料是高郵湖的，蝦仁是冰凍過的……但依然好吃。</p><p class="ql-block">高郵人去外地出差，餐桌上一般都不點魚蝦之類的食物，他們認為，外地的河鮮、海鮮千好萬好，都不如高郵湖的湖鮮好！高郵人每天早晨最中意的高郵面，其靈魂就是那一小勺高郵湖的蝦籽醬油；高郵的蟹黃包子之所以奢侈，就是因為高郵湖野生毛蟹的珍貴；（當年秦少游給蘇東坡送禮，想來想去，覺得最合適的也就是高郵湖的毛蟹。）還有：高郵咸鴨蛋為什么能獨步天下，百吃不厭，當然與高郵湖的水土有著深厚的淵源。汪曾祺老師曾經(jīng)寫過一篇著名的散文《端午的咸鴨蛋》，后來被選進了中學課本，這篇文章對高郵咸鴨蛋來說，可謂是意義深遠。</p><p class="ql-block">高郵湖自古以來就是個有靈性的水域，它的起源是由眾多蘆蕩、水澤、灘地連接在一起經(jīng)過多年變遷后而形成的。正因為如此，高郵湖的水植物資源尤為豐富，春天里，湖灘上油菜花一望無際，幽懷逸興無窮盡，夢里長吟萬畝黃，令人留連忘返。夏季的雞頭米，秋天的老菱角，冬天的胖蓮藕及其等等，都是高郵湖取之不盡的寶貴財富。當我們今天站在高郵湖的東圩上，遙看夕陽西下、日落歸帆時，不禁由衷地感嘆——高郵是個好地方！</p><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于西班牙阿利坎特 寶珍亞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