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上大學(xué)之前，我是沒有坐過火車的。所以當哥哥把我送到鄭州準備轉(zhuǎn)赴開封時，我央求哥哥，我不想坐長途汽車了，我有入學(xué)通知書，可以買半價火車票，我要坐坐火車，而且火車又快又便宜。</p><p class="ql-block"> 哥哥順從了我，但為了節(jié)省他的全價票 6 元錢，在鄭州火車站把我送上那列綠皮火車，又簡單交代我?guī)拙浜?，他便轉(zhuǎn)身就走了。</p><p class="ql-block"> 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火車，也是我第一次出遠門。車廂外表是綠色的，座椅也是綠色的，我不知道，為什么當時的火車從里到外都是綠色的，但我能感受到綠色的柔軟與舒適，甚至感覺到坐在綠皮火車上，也猶如坐在了碧綠的草地上，蕩漾在森林里那一灣碧綠的湖水里。</p> <p class="ql-block"> 火車很快便在一聲長長的鳴叫中，在一陣陣“哐當哐當”的交錯聲中慢慢向開封駛?cè)?。我的周圍大都是和我一樣的學(xué)生。我座位的對面是一個女生，那穿著打扮，打眼一看就是城里長大的孩子。雖然我穿的衣服也是姐姐專門為我做的新衣，但一坐上火車，我就發(fā)現(xiàn)了我的衣服的式樣在滿車廂同行的學(xué)生中，落后了城里“時興”的學(xué)生服有多遠。我向角落里縮小著自己的身體，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著窗外。不是為自己衣服式樣的窘迫，只是不想讓他人看到自己內(nèi)心的、來自鄉(xiāng)下的自卑。</p> <p class="ql-block"> 八月底的省會城市鄭州，天氣依然炎熱，整個車廂里也許人多擁擠的原因，再加上第一次獨自出遠門，心里那種忐忑不安的情緒，總害怕錯過開車時間，所以便早早地鉆進悶籠似的車廂里，等待著發(fā)車。送我的哥哥和我都沒有想到準備一些路上喝的水。很快，車廂里的燥熱就讓我感到了口干舌燥。</p> <p class="ql-block"> 狹窄的車廂里，穿著各種服飾的男生女生擠坐在一起，一些沒有買到座票的學(xué)生背靠背地站在走廊上。有的坐在鋪蓋卷上，有的用網(wǎng)兜提著水壺臉盆。盡管走道狹窄，盡管坐著人，但精力旺盛的叔叔阿姨仍提著大鋁壺，兜售著稀得可作鏡子的牛奶和小食品。各種聲音交織著，讓小小的車廂更加悶熱和嘈雜。 我強忍著，嘴巴不停地向下咽著口水。同時把眼睛轉(zhuǎn)向別處，不去看坐在我對面的以及我身邊的一看穿著就像是城市男孩女孩打扮的學(xué)生放在小桌子上的零食和水杯。</p> <p class="ql-block"> 火車“哐當哐當”地向前奔跑著，我的胸前也濕了一片。我站起身子，準備到車廂交接處的水龍頭上去喝點水，可一擰水龍頭，卻滴不出一滴水來。我無奈地退回到了座位上，把頭壓在雙膝上，眼睛向窗外無聊地看著。 </p><p class="ql-block"> 可能是我不停地舔著嘴唇的窘態(tài)被我對面的女孩看到了，她把她的杯子打開，遞給我，問：你也是去河南大學(xué)吧？哪個系的？你喝吧！我連忙拒絕，我知道，城里的女孩都愛干凈，別說讓別人用自己的杯子喝水了，就是手不小心碰了一下，她們都會感到你把她的杯子弄臟了，要拿手絹來回擦幾遍的。 我一邊點頭，承認自己也是去河南大學(xué)的，一邊不停地推辭著，說著“不渴，不渴”之類嘶啞的話！她眼睛一轉(zhuǎn)，繼續(xù)說：“我看你沒有帶水杯，嘴唇都起皮了。沒事的，快喝吧！ ”那一刻，我才仔細地看了看她的眼睛，看到了那種讓我放心、溫馨和自然的眼神。</p> <p class="ql-block"> 我最終還是拒絕了她的好意，沒有喝她的水，但我和她還是認識了。她說她是鄭州的，是河大中文系的。雖然她和我不是同一個系，但同一所大學(xué)已經(jīng)足夠讓我們兩個的心互相親近了許多。特別是她遞給我她水杯時的眼神，那種自然、平和和善良，那種鄰家妹妹般的感覺，就像山野清澈的小溪，一下子就溫馨了那個被稱為“秋老虎”的秋天，溫馨了那個年代、來自鄉(xiāng)下的、懵懵的、沒有見過世面的我。</p> <p class="ql-block"> 綠皮火車在中牟火車站小歇了二分鐘，繼續(xù)喘著粗氣，“哐當哐當”、不緊不慢地向前行駛著。經(jīng)過幾次簡單的交談后，我那緊張、自卑的心理也有了一點點的放松。</p><p class="ql-block"> 這時喇叭聲響了:下一站就是開封站。有需要下車的乘客請?zhí)崆白龊孟萝嚋蕚洹Ｎ乙宦?，就趕忙起身，取了行李。她問我:“你要做什么？”我對她說:“廣播員不是說開封站馬上就要到了！準備下車！”她一聽，趕忙拉住了我的袖子，對我說:“快坐吧！還有一個小時呢！”“一個小時？”我有些迷惑，但還是順從地坐了下來。 經(jīng)過這一遭，我也沒有最初那樣拘束了，也斷斷續(xù)續(xù)地和她有一頭、沒一頭地說著話。</p> <p class="ql-block"> 很快，就在這“哐當哐當”的聲音中，綠皮火車把我送到了夢想開始的地方一一開封。 我?guī)退∠滦欣罴苌系南渥?，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一起向出站口走去。出了站，因為中文系和歷史系新生接站點不在一起，彼此便揮了揮手，很快我和她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了。</p> <p class="ql-block"> 大學(xué)四年里，也曾經(jīng)在校園里遇到過幾次，也曾經(jīng)一起在公共階梯教室里自習(xí)，但每次相遇，閃現(xiàn)出的還是綠皮火車上的那個她遞給我水杯的溫馨畫面，還是她拉我的衣袖讓我坐下的那個自然真誠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雖然我后來坐過動車，坐過高鐵，甚至于多次坐過飛機，但最讓我難以忘記的還是第一次出遠門坐綠皮火車時那樣的眼神和溫馨。 </p> <p class="ql-block"> 今天，當我在遙遠的古城，撫摸著滿臉白茬茬的胡子時，綠皮火車上的那一幕，又一次被我折疊成記憶的小船，蕩漾在讓我難忘的心湖里。</p><p class="ql-block"> 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不知道她現(xiàn)在哪里，是否還記得當年火車上發(fā)生的事情，是否還記得那個剛剛從鄉(xiāng)下來到城里上學(xué)的男生，甚至不知道她現(xiàn)在同我一樣，已經(jīng)退休在家，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但她或許不知道，她當年的一個溫暖的眼神，一個小小的善舉，幾十年來，卻一直溫暖著那個鄉(xiāng)下少年的心靈，讓他不斷努力著，像她一樣，溫暖著、溫馨著和他一路同行的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