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立冬的風，是帶著刻度的。它拂過枝頭時，將最后一片倔強的黃楓卷落，仿佛收走了秋天最后一枚印章。前幾日還鋪滿小徑的碎金，忽然間薄了，像是被風輕輕揭去了一層秋的信箋。檐角蛛網(wǎng)懸著霜絲，把晨露凝成透明珠玉，串起昨夜未散的桂香——那香氣也沉靜了，不再漫山遍野地奔涌，倒如浸在冷瓷中的余韻，須湊近才可嗅得一絲溫存。田埂上的稻茬仍立著，枯黃的莖稈托著空癟的穗，卻仍記得秋陽曬透時的暖意。幾只麻雀啄食遺落的谷粒，蹦跳間踢起細土，混著枯草的氣息，是秋臨行前埋下的伏筆。有人還穿著單衣，冷風一灌，不禁縮起脖子——原來秋就是這樣走的，不聲不響，只悄悄換了袖口的溫度，調(diào)低了檐下風鈴的調(diào)子。窗臺上的菊還開著，花瓣卻斂了艷色，像是怕被風卷走最后一點熱烈，偏要在立冬的門檻上，守著秋的余溫。其實不必悵然。秋的韻，早已浸在晾曬的谷物里，藏進腌菜的陶罐中，封存在釀好的米酒壇底。風雖添涼意，卻也帶來另一種清寧——讓落葉歸根，讓作物歸倉，讓所有喧囂在霜色里沉淀，靜待一場雪，輕輕蓋起秋的故事，再釀出春的序章。</p> <p class="ql-block">秋的尾巴被風掃過田埂時，稻茬間藏著的最后幾只蟋蟀忽然噤了聲。它們或許懂得，這風里夾著的霜氣，不是催唱晚歌，而是來收走秋的余音。檐下的玉米串仍垂著，金紅的粒兒被曬得發(fā)亮，倒比秋日更顯精神。只是收玉米的人換了厚衫，指尖觸到秸稈，涼絲絲的，再不像從前那般帶著曬透的暖。竹匾里的紅豆、綠豆安安靜靜躺在暖陽下，將秋的燥氣緩緩濾去，只留下瓷實的香。屋后的老柿樹早已落盡葉子，只剩幾個頑固的紅柿掛在枝頭，像被凍住的燈籠。鳥雀反倒比往日勤快，撲棱棱落在枝頭啄食，甜香混著霜氣飄來，竟比秋時更顯清冽。有人在墻角翻出塵封的炭盆，擦去灰時，指尖沾上去年的炭屑，才驚覺秋日隨手放在廊下的竹椅，椅面已凝了一層薄霜，觸手如覆細鹽，涼得人一縮手——原來季節(jié)的更替，從不張揚宣告，而是藏在這些細枝末節(jié)里，悄悄換了人間。倒是窗臺上那盆麥冬，葉尖雖泛黃，根下卻冒出幾星新綠。仿佛在說，秋走了，也不是什么都帶走了。那些埋在土里的根，藏在枝椏里的芽，早已把秋的養(yǎng)分攢足，只等這陣涼風吹透，便會在某個回暖的午后，頂破凍土，將新的生機遞向人間。風又起，卷起枯葉打著旋兒奔跑，不再如秋時那般悠然，倒像是被推著趕著，慌慌張張往墻角鉆。這哪里是落葉在逃？分明是秋在向大地辭行——走得急了些，卻把最沉的底氣留下了：谷倉滿了，柴垛高了，連空氣里都飄著腌菜壇中的酸香，那是日子在秋的余溫里，慢慢釀出的踏實。</p> <p class="ql-block">風卷著落日的金輝滾過曠野，把最后一點暖烘烘的光揉碎在枯草上。田埂邊的蘆葦被吹得弓腰低首，白花花的穗子互相抽打，簌簌作響，似有誰在低聲絮語。落陽將天染成一塊燒紅的鐵，邊緣卻浸著冷紫，風一過，那紫便漫上來些，仿佛要將火焰澆熄。遠處的老樹抖落最后幾片葉子，葉尖還沾著金紅的光，被風推著在地上打旋，急急追著同伴，奔向田壟深處。放羊人裹緊羊皮襖，鞭子甩得脆響，羊群擠成一團，白毛被風吹得緊貼身軀，像一朵朵被揉皺的云。他吆喝著往回趕，聲音卻被風撕成碎片，散入空曠——連人語都留不住這秋風的勁道。墻角的野菊被吹得東倒西歪，花瓣落了一地，金黃金黃的，倒像是把秋的最后一點艷色撒在了地上。可細看那花莖，雖被吹彎了腰，根卻在土里扎得更深，仿佛在較勁：偏要站到最后。風里裹著土腥味、枯草味，還有遠處炊煙被扯碎的淡香。落陽一點點沉下去，影子被拉得老長，連影子也被風吹得搖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卷走。這風哪是吹過，分明是在趕——趕落了夕陽，趕散了暖意，趕得萬物都往角落里縮。可縮著縮著，反倒生出點韌性來：草在根里藏了芽，蟲在土里結(jié)了繭，連人也把灶膛燒得更旺了。秋風越勁，越像在提醒：把暖藏好，把勁攢足，等風過了，總有新的日子冒頭。</p> <p class="ql-block">風勢漸猛，卷著沙礫打在窗欞上，發(fā)出細碎的噼啪聲。村口的老槐樹被吹得嗚嗚作響，枝椏如瘦骨嶙峋的手，在暮色中亂抓。剛收進倉的玉米棒子在囤里滾來撞去，發(fā)出沉悶的碰撞聲，像是在抱怨這突如其來的躁動。有晚歸的農(nóng)人扛著鋤頭往家趕，斗笠被風吹得歪斜，額角沾著草屑，臉頰凍得通紅。他縮著脖子，腳步踉蹌，每一步都像在與風較勁，褲腳掃過田埂的枯草，帶起一串細塵，轉(zhuǎn)瞬就被風卷走，連痕跡都不曾留下。打谷場邊的草垛被風掀開一角，露出金黃的稻草。稻草似怕冷般往里縮，卻仍被風揪著往外扯，一縷縷飄起，在半空打著旋，有的撞上土墻，有的纏上樹枝，最終都落入黑暗，不知去向。誰家的煙囪沒蓋嚴，嗆人的煙被風拽著往天上跑，卻在半空被撕成薄紗，貼在灰紫色的天幕上，像為黃昏蒙了層舊紗。灶房里傳來婦人的嗔怪聲，大概是風把火星吹到了柴火堆，驚得她手忙腳亂地撲救。墻角的水缸漾起細浪，映著天邊殘霞，紅一陣，紫一陣，如打翻的調(diào)色盤。風掠過水面，帶起一層涼意，剛冒頭的熱氣瞬間消散，只剩缸底沉著的月光，一動不動，倒比人更沉得住氣。忽然，風里混進幾聲犬吠，斷斷續(xù)續(xù)，被撕得不成調(diào)。大概是哪家的狗被風吹得煩躁，扒著門想往里鉆，爪子撓得門板吱呀響，倒為這蕭瑟添了點活氣。遠處的山巒漸漸隱入暮色，只剩模糊輪廓，像被風啃過的骨頭。風還在刮，仿佛要將天地間最后一點暖意刮盡，可細聽之下，卻能聽見窗縫漏進的風，裹著灶膛柴火的噼啪聲，裹著遠處嬰兒的啼哭，裹著歸鳥撲翅的輕響——原來這風再烈，也吹不散人間的煙火氣。天徹底黑透時，風勢竟弱了些。檐角的燈籠晃了晃，終于穩(wěn)住，橘紅的光在地上投下一團暖影。屋里傳來紡車轉(zhuǎn)動的嗡嗡聲，伴著婦人低聲哼唱的童謠，針腳穿過布面的輕響，還有柴火燒得正旺的呼呼聲。風從門縫鉆進來，貼地溜過，卻似被屋里的暖意烘軟了性子，再沒了方才的蠻橫，只輕輕蹭了蹭炕沿，便悄悄退了出去。原來，再兇的風，也吹不透關(guān)緊的門窗；再冷的夜，也抵不過灶膛里的火，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