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那段日子，總讓我想起一句老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笨烧嬲?jīng)歷過生死離別的人都知道，這話里藏著多少無奈與不甘。</p><p class="ql-block">在大同上學(xué)的第二年秋天，家里來信說父親胃出血，在彭堡街道衛(wèi)生院掛了幾瓶水。信寫得很簡單，像在說別人家的事。農(nóng)村人都這樣，習(xí)慣把苦難說得輕描淡寫，仿佛說得重了，苦難就真的變重了。我們管這叫“皮實”——不是不怕疼，是知道喊疼沒用。</p><p class="ql-block">放假回家，我才在母親絮絮的念叨里拼湊出真相。那天父親正在地里收麥子，突然就嘔出血來，暗紅色的，濺在黃土地上很快凝成深褐。在衛(wèi)生院那幾天，他惦記的始終是地里的麥子還沒收完，三個孩子下學(xué)期的生活費還沒湊齊。止血后，他立即出了院，像卸下一件濕衣裳那樣隨意，把這場病拋在腦后。</p><p class="ql-block">誰也不知道，那是胃癌派來的第一聲哨響。</p><p class="ql-block">如果那時我們懂，如果那時有多一點的錢，如果……可生活從不給人“如果”的機會。它只是一列轟隆向前的火車，載著所有已知和未知，朝著既定的終點奔去。</p><p class="ql-block">2007年11月，黃土高原已經(jīng)徹底冷下來了。父親躺在老屋的土炕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癌細胞啃噬了他的胃，也啃噬了這個家最后的積蓄。那個下午，他異常清醒，用盡最后的力氣囑托我們：“日子再難，也要一步一步走。雞毛飛上天，也要一根一根撿起來?！?lt;/p><p class="ql-block">他說的“收拾一地雞毛”，我很多年后才真正明白——不是要把生活整理得光鮮亮麗，而是學(xué)會與那些碎屑共存，在漫天飛舞的雞毛里，找到屬于自己的那條路。</p><p class="ql-block">十八年過去了。我們姊妹三個都在努力磨平歲月的棱角，可那些疙瘩塊塊始終都在——就像父親勞作一輩子留下的老繭，磨平了又長，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每當(dāng)我回到彭堡，走過那片他曾經(jīng)嘔血的麥地，總會想起他常說的一句話：“莊稼人不怕地硬，就怕自己不硬氣?！?lt;/p><p class="ql-block">如今我才懂得，他留給我們的不是如何避免苦難的智慧，而是如何帶著苦難繼續(xù)生活的勇氣。那些看似被耽擱的一生，其實從未真正被耽擱——它以另一種方式延續(xù)在我們的血脈里，在我們每一次面對困境時的堅持里，在我們收拾這一地雞毛的耐心與韌性里。</p><p class="ql-block">生死或許由命，富貴或許在天。但如何活著，如何記住，如何在一片狼藉中挺直腰桿——這是我們可以自己決定的事。</p> <p class="ql-block">那幾封父親的信，被我珍藏在木匣最底層。信紙已泛黃發(fā)脆，可我仍能聞到那股熟悉的、混雜著旱煙與泥土的氣息。展開信紙，父親笨拙而認真的字跡便映入眼簾——每一個筆畫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刻進紙里。</p><p class="ql-block">“卯卯：見字如面。家中一切安好，勿念?！?lt;/p><p class="ql-block">信總是這樣開頭?？晌抑?，家里并不安好。母親的咳疾在秋風(fēng)起時更重了，圈里那頭豬崽前日病了，地里的洋芋才剛剛挖了一半。這些，都是從字里行間漏出來的，從那些欲言又止的空白里滲出來的。</p><p class="ql-block">最難忘的是大二那年深秋。大同的雨下得沒完沒了，樹葉子落了一地，黏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我的飯票只剩下最后幾張，揣在口袋里都快被手心捂熱了。站在公用電話亭里，聽著長途電話的嘟嘟聲，我練習(xí)了無數(shù)遍如何開口。</p><p class="ql-block">“爸，我……”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p><p class="ql-block">電話那頭，父親沉默了片刻。我甚至能聽見他粗糙的手指摩挲話筒的聲音，能想象他蹲在門檻上，望著院里那堆剛收回的洋芋。</p><p class="ql-block">“等我把這茬洋芋賣了，”他的聲音透過電流傳來，有些沙啞，“就給你寄錢?！?lt;/p><p class="ql-block">“不用，爸爸，我自己能想辦法?！蔽壹泵φf，指甲深深掐進掌心。</p><p class="ql-block">我們都明白，這是在望梅止渴。他在等洋芋賣了還賒欠的化肥錢，支付母親的藥費；我在等洋芋賣了匯來生活費，繼續(xù)未完的學(xué)業(yè)。那些圓滾滾的洋芋，褐皮黃心，還帶著家鄉(xiāng)泥土的濕潤，成了我們父子共同懸在遠方的梅子。</p><p class="ql-block">可就是這樣的梅子，讓我熬過了大同最冷的冬天。</p><p class="ql-block">感謝山西的同學(xué)們，他們用最樸素的方式，接住了一個異鄉(xiāng)學(xué)子的窘迫。</p><p class="ql-block">武娟娟拿了獎學(xué)金的那天，硬拉著我去校門口的小菜館。她點了西紅柿雞蛋、土豆絲、魚香肉絲。紅的是西紅柿，黃的是蛋花，橙紅的是胡蘿卜絲，翠的是青椒。菜端上來的那一刻，氤氳的熱氣模糊了我的眼鏡。我低頭猛扒著米飯，不敢讓她看見我發(fā)紅的眼眶。那不僅僅是一頓飯，那是色彩，是溫度，是我干癟的胃和干涸的心同時被填滿的滿足。</p><p class="ql-block">還有劉海寧，那個總是大大咧咧的銀川漢子。某個周末的傍晚，他神秘兮兮地把我拉到天橋下，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打開來，是一只完整的、金黃油亮的燒雞?！翱斐?，”他壓低聲音，“還熱乎著呢。”我們倆就蹲在天橋的陰影里，徒手撕扯著雞肉，狼吞虎咽。燒雞的油脂糊了滿嘴，香味在齒間炸開。那一刻，橋上車水馬龍，霓虹閃爍，而我們這個簡陋的角落，卻被一只燒雞點亮，成了全世界最富足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張寶琪注意到我總是一件外套穿到發(fā)白。有一天，他默默地把一件半新的西裝外套放在我床上：“我穿小了，你試試?！蹦鞘俏业谝患駱拥摹俺鲩T衣服”，肩線正好，顏色是穩(wěn)重的藏藍。穿著它，我第一次挺直了腰板走進學(xué)校的禮堂。</p><p class="ql-block">還有武娟娟從家里帶來的平遙牛肉——深醬色的肉塊，紋理分明，真空包裝拆開的瞬間，濃郁的肉香頃刻彌漫了整個宿舍。她細心地把牛肉切成薄片，分給我們這些外地游子。那片牛肉在口中慢慢融化時，我想起的不僅是美味，更是被記得、被關(guān)照的溫暖。</p><p class="ql-block">如今，我也成了能請人吃飯、能送人衣服的人。可父親的信，我始終帶在身邊。那些信上，其實很少提及生活的艱辛，更多的是“洋芋長勢很好”、“你母身體漸佳”、“村里通了公路”這樣的好消息。父親用他最質(zhì)樸的方式，把生活的苦澀熬成了信紙上平靜的敘述。</p><p class="ql-block">后來父親才告訴我，那些年寄給我的錢，確實都是賣洋芋得來的。一麻袋一麻袋的洋芋，從地里挖出來，挑到鎮(zhèn)上去賣，換回皺巴巴的鈔票。他總是在信里說：“安心讀書，家里有我?！?lt;/p><p class="ql-block">原來，精神支柱從來不是那些信本身，而是信背后那個蹲在地頭、一鍬一鍬挖著洋芋的父親；是那些明明自己也身處風(fēng)雨，卻還要為我撐起一小片晴天的同窗；是那些西紅柿的鮮紅、燒雞的金黃、西裝的藏藍、牛肉的醬褐——這些色彩共同涂抹了我灰白的青春，讓我在最饑餓的年紀，嘗到了人世間最飽滿的深情。</p><p class="ql-block">洋芋終究會發(fā)芽，信紙終將泛黃，但那個望梅止渴的秋天，那些相濡以沫的溫暖，卻在我心里長成了永不凋零的春天。</p> <p class="ql-block">那棟宿舍樓還立在記憶里，灰撲撲的，帶著1950年代蘇聯(lián)援建時特有的厚重與結(jié)實。后來學(xué)校怕它老了，用粗壯的鋼筋一圈圈加固，像給一位沉默的老者套上了鋼鐵的鎧甲。那些冰冷的鋼筋，在三年里，卻成了我晾曬襪子、掛毛巾的地方——生活總是這樣，在最堅硬的框架里，生長出最柔軟的日常。</p><p class="ql-block">我的大學(xué)，是在方便面的香氣中鋪開的。</p><p class="ql-block">“好好吃方便面”——我這樣敲開一扇扇宿舍門。整棟樓都知道，建筑工程系有個從寧夏固原來的小伙，賣方便面，配火腿腸和榨菜。剛開始，聲音是怯的，敲門的指節(jié)是猶豫的。一句“需要方便面嗎”在喉嚨里打轉(zhuǎn)好幾遍，才勉強擠出來。臉紅得發(fā)燙，仿佛賣的不是幾塊錢的吃食，而是自己那點可憐的自尊。</p><p class="ql-block">后來，單子大了。一個小本子上密密麻麻記著訂單：301室，紅燒牛肉兩袋；412室，香辣口味一袋加榨菜……我抱著紙箱在樓梯間上下穿梭，腳步聲回蕩在蘇聯(lián)人設(shè)計的高挑走廊里。最奇妙的是再后來，他們不再等我敲門，而是直接尋到宿舍來。“還有方便面嗎？”這樣的問話，成了我疲于奔命的日子里最動聽的聲響。</p><p class="ql-block">許多年后，我依然要感謝同宿舍的劉大仙、朱志佳、張寶琪、劉海寧、寇偉這些名字。他們給了我賣方便面的方便，更是一個窮學(xué)生沉重的自卑。他們的包容，像無聲的細雨，輕輕沖刷著我心里那些因為貧窮而干裂的皺褶。</p><p class="ql-block">第一學(xué)期結(jié)束要回家，路費和生活費都沒有著落。張家口的張亮同學(xué)，默默借給我三千塊。那沓錢很厚，握在手里發(fā)燙。我?guī)Щ毓淘?，用它作本錢，在年關(guān)前賣鞭炮。固原的冬天冷得刺骨，我在街角守著小攤，呵出的白氣模糊了眼前來往的人影。一個寒假，賺了一千五。攥著那些皺巴巴的鈔票，我第一次感到，命運或許真的可以靠自己的雙手稍稍扳動一點角度。</p><p class="ql-block">大學(xué)就這樣，在我忙著“養(yǎng)家糊口”的間隙里，悄然打開了另一個世界。</p><p class="ql-block">以前的我，像是被困在工地上純粹出賣力氣的工人，大腦和未來都是混沌的。而知識這扇窗一旦推開，光就涌了進來——它不立刻改變你的處境，卻先改變了你看待處境的方式。在扛著整箱方便面爬樓的喘息間，在結(jié)算一天微薄利潤的深夜里，我竟也開始思考理想和未來這些遙遠而奢侈的詞語。</p><p class="ql-block">從靠體力謀生的工人，到能用技術(shù)安身的技術(shù)人員，這條路，我走了整整十年。十年間，那些在宿舍樓里響起的敲門聲，那些記賬本上歪斜的字跡，那些寒風(fēng)中賣炮的冬日，都成了臺階。</p><p class="ql-block">如今回望，那棟用蘇聯(lián)鋼筋加固的老樓，其實也加固了我的人生。在它斑駁的墻壁間，我販售過溫飽，收獲過善意，更重要的，是知識在那里為我打開了一扇門——一扇讓我終于能夠挺直腰桿，走進自己新世紀的大門。</p> <p class="ql-block">信的中間，他的筆觸變得格外柔軟，提到了張永紅。他說，“我總覺得張永紅是個可憐的女孩子，望給予一定的照顧和幫助?！彼踔劣浀梦以诠淘咧袝r花過人家的錢。父親的心，竟細到這種程度。他不僅在規(guī)劃我們的未來，還在小心翼翼地呵護著一段少年情誼里的信義與溫暖。這樸素的囑托里，藏著他未經(jīng)雕琢的善良。</p><p class="ql-block">信的末尾，是絮絮的叮嚀。山西天冷，要吃飽穿暖；要搞好和院長、同學(xué)、老師的關(guān)系；不能干越軌之事。最后，他看似隨意地寫下一句：“自從你們走后，我在晚上沒有出門，望放心。”</p><p class="ql-block">這一句，讓我瞬間濕了眼眶。</p><p class="ql-block">我曾以為，我們離家后，他會像飛出籠的鳥，享受片刻的清閑?？伤麉s沒有。在無數(shù)個彭堡漫長的夜晚，他和母親，守著空蕩蕩的院落，守著那份為我們懸著的心。他沒有出門去尋任何消遣（喝酒），他只是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默默地盤算著明天的活計，下個月的貸款，我們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這“沒有出門”的夜晚，是他給予我們的，最沉默、也最厚重的守護。</p><p class="ql-block">信讀完了，窗外的夕陽正緩緩沉下。我把信紙按在胸口，淚水終于決堤。那一刻，我不再是那個憧憬遠方的少年，我是一個必須接過父親肩上重擔(dān)的男人了。（今天在讀我淚流滿面）。</p><p class="ql-block">那一晚，我沒有去參加同學(xué)的聚會，也沒有在宿舍閑聊。我獨自走到圖書館，在明亮的燈光下，翻開了《高等數(shù)學(xué)》。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與我此刻重讀這封信時所聽到的，一模一樣。那是時間流逝的聲音，也是愛與責(zé)任傳承的聲音。</p><p class="ql-block">二十年過去了，我們姊妹三個都已學(xué)業(yè)有成，安身立命。父親早已不必再為我們“下危險的棋”，也無需在夜晚枯坐。他已經(jīng)在九泉之下沉睡18年有余。可這封信，我一直帶著。它是我青春里最沉重也最珍貴的一份禮物。它讓我永遠記得，自己從何處來，我的飛翔，曾是以父親怎樣的沉默堅守為代價。</p><p class="ql-block">那紙上的叮嚀，是根，也是帆。</p><p class="ql-block">我今夜仿佛和父親樊永福促膝長談一樣。聊聊家常，和父親抿一口頭曲酒，我踏實的入睡……</p> <p class="ql-block">《香菜與饅頭之間》</p><p class="ql-block">山西大同新平旺的秋天來得特別早，梧桐葉子還沒黃透，涼風(fēng)已經(jīng)鉆進老四胡同的每個縫隙。我總愛抄這條近路去市場，青石板路被磨得發(fā)亮，墻根處滋著墨綠的苔蘚。那家刀削面館藏在市場最深處，灶臺上的水汽終年氤氳，像永不散場的霧。</p><p class="ql-block">老板是個山西漢子，手臂掄面時隆起結(jié)實的肌肉團。最闊氣的要數(shù)店里的香菜——每張油膩的木桌前都立著齊膝高的塑料桶，碧綠的香菜堆成小山，帶著未干的水珠。我們這些學(xué)生像饑餓的蝗蟲，抓起香菜大把大把往面里撒，翠色蓋住赭色的肉臊，幾乎看不見底下的面。老板倚在灶臺邊抽煙，眼睛瞇成縫：“慢些吃，管夠?！笨赡茄凵窭锓置鞑刂奶?，我們低頭竊笑，筷子攪動得更快了。</p><p class="ql-block">軍訓(xùn)服還沒晾干，貧窮就先一步找上門來。輔導(dǎo)員說階梯教室的活兒搶破了頭，最后分到我這兒只剩每月八十元。數(shù)著那幾張皺巴巴的紙幣，我站在教學(xué)樓頂看夕陽，礦區(qū)的煙囪正吐出灰紫色的云。</p><p class="ql-block">后門餐廳的洗碗槽深得能淹到膝蓋。油污凝成白色的膏體，粘在池壁上像怪異的珊瑚。老板娘承諾“管兩頓飯”，可端出來的總是別人吃剩的菜底。第三天傍晚，她突然塞給我個編織袋：“工錢結(jié)不了了，這些饅頭你拿去?！蔽迨畟€饅頭在宿舍水泥地上堆成雪丘，舍友們圍過來，有人默默提起熱水瓶。接下來七天，我們就著咸菜啃冷饅頭，咀嚼聲在黃昏里響得格外整齊。</p><p class="ql-block">轉(zhuǎn)機發(fā)生在某個失眠的深夜。上鋪的兄弟嘟囔“要是宿舍有方便面就好了”，我猛地坐起身，床板發(fā)出巨響。</p><p class="ql-block">批發(fā)市場在城東，要換兩趟公交車。我攥著僅有的二百塊錢，學(xué)著小販的樣子翻檢生產(chǎn)日期?！昂煤贸浴迸品奖忝孀畋阋?，包裝上印著夸張的笑臉。第一次扛著三箱貨擠公交，售票員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p><p class="ql-block">從此每周日下午，當(dāng)籃球撞擊地面的聲音在操場響起，我的小生意準時開張。305宿舍漸漸成了秘密據(jù)點，紅燒牛肉味與老壇酸菜味在走廊交織。有人用暖水瓶泡面，有人把火腿腸夾在饅頭里，有人總要求多放榨菜——后來才知道他也在做兩份家教。微薄的利潤藏在鐵皮鉛筆盒底層，一角兩角地攢著，偶爾能聞見紙幣上殘留的方便面調(diào)料味。</p><p class="ql-block">去大同市區(qū)那天，我特意穿了唯一沒有破洞的褲子。血液中心的玻璃柜臺高得需要仰視，工作人員掃了眼材料：“直系親屬用血要原始憑證。”回程的中巴車上，我數(shù)著窗外一根根煙囪，礦務(wù)局的建筑群漸漸從地平線升起，那些蘇聯(lián)式樣的紅磚樓房，像困住又護住我們的圍城。</p><p class="ql-block">學(xué)生會競選那天，我正清點庫存。突然把方便面箱子推到墻角，踩著滿地陽光走向講臺。說到“要讓體育部成為每個人的加油站”時，臺下幾個常買方便面的兄弟拼命鼓掌。后來我站在空蕩蕩的操場，看著夕陽把跑道染成香菜的顏色，終于明白——刀削面里的香菜從來不是白給的，它教會我們：越是匱乏時，越要狠狠給自己加料。</p><p class="ql-block">如今在深夜的超市，我總會停在方便面貨架前。那個系著圍裙的“好好吃”logo還在傻笑，而我總會多買幾包，仿佛還能聽見平泉路上，少年扛著紙箱走過的腳步聲。那些曾經(jīng)淹沒我們的香菜、饅頭與方便面，原來都是歲月特意安排的佐料，只為把清貧的日子，烹煮成回甘的濃湯。</p> <p class="ql-block">《難忘恩情》《難忘恩情》</p><p class="ql-block">補 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多年以后，在許多個寧靜的午后或是與老友品茗暢談的瞬間，那段關(guān)于2003年夏天的記憶總會不期而至，如同一道溫暖而恒久的光，穿透歲月的塵埃，將我整個身心籠罩。那不僅僅是我個人命運的轉(zhuǎn)折，更是一幅由無私恩情繪就的、充滿希望的人生畫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是一個被希望與忐忑同時填滿的夏天。我從固原回中畢業(yè)，高考的塵埃雖已落定，但前路依舊籠罩著一層薄霧。對于我這個從西海固走出的少年而言，遠方的大學(xué)生活既令人神往，又難免帶著一絲對未知的怯懦。父親樊永福，這位沉默卻為我思慮千般的男人，將我的不安看在眼里。他擔(dān)憂我一人在異鄉(xiāng)求學(xué)的孤寂，竟萌生了一個在當(dāng)時看來近乎不可能的想法——讓我同樣過線卻遺憾滑檔的好友王強，能與我同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那個夏天，父親的身影開始為我的前程奔走。如今我已無法想象，他是如何一次次地叩開有關(guān)部門的門，如何用他那并不善言辭的方式，懇切地陳述、協(xié)調(diào)。希望的曙光，最終在寧夏教育廳相關(guān)部門的理解與幫助下，以及遠在山西的吳雯老師那里，微茫地亮了起來。</p><p class="ql-block">我從未見過吳雯老師，但在我人生的敘事里，她的形象卻無比清晰而高大。在電話尚未完全普及的年代，她的聲音通過一根長長的電話線，從山西大同傳來，成了連接我命運的關(guān)鍵。父親后來告訴我，吳老師，這位與我們素昧平生的招生辦老師，為了一個遙遠西海固省份的滑檔學(xué)子，傾注了全部的熱忱。那時的錄取系統(tǒng)已然關(guān)閉，一切操作都難如登天?？蓞抢蠋煕]有用“規(guī)定”二字輕易地將我們拒之門外。她不辭辛勞地一次次電話溝通，在各個部門之間積極協(xié)調(diào)，字字句句，竭盡全力，仿佛那不是別人的事，而是她自家子弟的前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她最終成功為王強爭取到那個寶貴的補錄名額時，我得知這一切，心中翻涌的何止是感激。那是一種被巨大的、陌生的善意徹底包裹的震撼。在我尚未踏入大學(xué)校門之時，山西大同大學(xué)，這個名字就因吳雯老師而具體化為“博愛仁慈”的化身。那股無形的大愛，如同沖破西海固厚重云層的暖陽，將金黃而璀璨的光芒，毫無保留地灑在我這個貧瘠之地走出的求學(xué)少年身上，給予我前所未有的溫暖與篤定的希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歲月荏苒。今日與席恒、余順林、于國偉、張彥榮幾位摯友相聚，清茶裊裊，話題不知怎的便轉(zhuǎn)到了大學(xué)時代的恩師。剎那間，所有關(guān)于吳雯老師的記憶奔涌而來，清晰如昨。我們談?wù)撝锌?，感恩著生命里遇到的每一個給予我們光亮的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學(xué)的氣息，早已在幾年的求學(xué)路上深深浸潤了我原本貧瘠的思維，而吳雯老師在那年夏天為我上的“第一課”，更讓我懂得了何為珍惜，何為傳遞。這份深重的知遇之恩，早已鐫刻在我的心碑之上，成為我前行路上不滅的燈盞。它時時提醒我，人世間的善良與愛，擁有如何穿山越嶺、逆轉(zhuǎn)常規(guī)的力量。它激勵著我，無論行至何方，都當(dāng)以同樣的熱忱去對待身邊的人，盡己所能，讓這份恩情流動，讓這束光芒傳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一次的“補錄”，補上的不只是一個學(xué)籍，更是一顆關(guān)于愛與善良的種子，它在我的人生里，早已枝繁葉茂，亭亭如蓋?！陡赣H樊永福的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