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我們總以為時間能治愈一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后來才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它只是把鋒利的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磨成了沉默的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包裹著那顆不肯愈合的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人生多少有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世間萬般無奈人》</span></p> <p class="ql-block">我們終于可以坦然地說：是的，人生多少有情事，世間萬般無奈人。我知曉這一切，卻依然愿以全副的心腸，去愛，去感受，去經(jīng)歷，在這充滿缺憾的世界上，做一個深情而又從容的行走者。這，或許便是我們在無限無奈之中，所能擁有的，有限的，也是無比珍貴的自由。</p> <p class="ql-block">這大約便是人世間最普遍，又最深刻的無奈了。它并非一時一地的挫折，而是生命存在本身所攜帶的一種“底色”，一種結(jié)構(gòu)性的困境。我們懷抱著一顆渴望圓滿、追求永恒、向往絕對的心，卻偏偏被拋入一個充滿缺憾、變動不居、一切都是相對的世界里。</p> <p class="ql-block">這份無奈，首先源于“我”與“世界”的二元對立。我們的意識，仿佛一座孤島，從浩瀚的宇宙之海中升起，我們以這“我”的視角去觀察、去感受、去愛、去欲求。然而，外在的世界——包括他人，包括社會，包括自然規(guī)律——卻以其龐大的、漠然的、自有其運行法則的姿態(tài)，橫亙在我們面前。我們的情感，那般熾熱，那般真切，可以填滿整個胸臆，卻無法輕易讓鐵冷的現(xiàn)實熔解半分。我們想讓所愛之人永駐身旁，死亡與離別卻在一旁冷冷等待；我們想守護一份純真的理想，現(xiàn)實的洪流卻往往將其沖刷得千瘡百孔；我們渴望被完全地理解，卻發(fā)現(xiàn)即便是最親密的靈魂之間，也橫亙著無法徹底逾越的鴻溝。這便是個體意志與宇宙法則的永恒角力，有情的心靈，在這場角力中，常常是力有不逮的那一方。</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們看到了文學長廊里，那無數(shù)無奈的剪影。他們是“情”與“境”沖突下的悲劇角色，其光芒，正綻放在那奮然一躍的瞬間，即便結(jié)局是墜落。</p> <p class="ql-block">賈寶玉，大觀園中的“情不情”者，對天地間的一切美好生命都懷著一份癡情。他的情，是那般博大使性，又是那般純潔脆弱。他愿所有的眼淚葬他，愿所有的女兒青春永駐。然而，他所處的世界，是一個禮教森嚴、仕途經(jīng)濟為上的世界。他的“情”，在家族的“理”和社會的“法”面前，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如此不堪一擊。最終，“忽喇喇似大廈傾”，他深愛的一切，風流云散。他的無奈，是“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的終生憾恨，是“到底意難平”的蒼涼慨嘆。他看透了這無奈，卻無法超脫，只能背負著這沉重的無奈，飄然遠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這無奈的根源，又可細察為幾重境界。</span></p> <p class="ql-block">一重是“時空的無奈”?！叭松鸁o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眰€體的生命，在時間的滔滔長河里，不過是一朵轉(zhuǎn)瞬即逝的浪花。我們的情感，想要系住此刻的歡愉，想要承諾地久天長，然而時間無情，沖刷著記憶，改變著容顏，終將一切歸于沉寂?？臻g亦然，關山阻隔，天涯路遠，使多少相思之情，只能寄托于明月清風。此乃人類面對宇宙之無限與自身之有限的根本性無奈。</p> <p class="ql-block">另一重是“際遇的無奈”。古人云：“修德之報，人莫不然，而亦有幸不幸?！比松能壽E，并非全然由個人的品德與才能所決定。命運的撥弄，時代的潮汐，往往將人推向意想不到的境地。懷才不遇者，如杜甫之“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國破家亡者，如李煜之“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生離死別者，如元稹之“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這些，都是個體在龐大的、非理性的命運羅網(wǎng)前的無力感。這無奈里，有冤屈，有悲憤，更有一種蒼茫的、對自身際遇無法掌控的迷惘</p> <p class="ql-block">再一重，也是最深的一重，是“存在本身的無奈”。即使暫免于時空的壓迫與際遇的坎坷，人依然要面對自身存在的困境。我們追求意義，卻發(fā)現(xiàn)世界本身或許并無預設的終極意義；我們渴望自由，卻又無往不在自身的欲望、習性、認知局限所構(gòu)成的枷鎖之中。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言：“人生只似風前絮，歡也零星，悲也零星，都作連江點點萍?！睂⑷松醋麟S風飄零的柳絮，悲歡皆是零星、偶然的碎片，最終都化為江上無根的浮萍。這種將個體生命置于浩渺宇宙背景下的觀照，揭示了一種深刻的、本體論上的孤獨與無奈。我們的“有情”，恰恰照見了這存在本身的荒蕪與蒼涼。</p> <p class="ql-block">然而，人之為人，其高貴與偉大，或許并不在于能夠根除這無奈——因為那是徒勞的——而在于如何面對這無奈，如何在這無奈的荒原上，開墾出意義的花朵。</p> <p class="ql-block">中國傳統(tǒng)的智慧，提供了幾條路徑。儒家選擇“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剛健進取。既然世界不完美，既然理想難以實現(xiàn)，那么君子更應堅守道義，盡力而為，無論成敗。正如孔子周游列國，累累若喪家之犬，其道不行，卻依然“發(fā)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將至”。這便是在無奈中，建立起人格的尊嚴與擔當，以有限的生命，去踐行無限的道義，其過程本身，已是對無奈的一種超越。</p> <p class="ql-block">道家則倡導“安時而處順”的順應超脫。莊子妻死，鼓盆而歌，并非無情，而是他參透了生死不過是氣之聚散，是宇宙大化流轉(zhuǎn)的一部分。他主張“乘物以游心”，不被外物所役，不被情感所累，在精神的天地里獲得絕對的自由。這種“無心”的境界，看似是取消了“情”，實則是一種更深沉的“大情”——與道合一，同于萬物。當個體消融于宇宙的節(jié)律，無奈便也在“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的豁達中，得到了消解。</p> <p class="ql-block">而禪宗，則指點出“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剎那永恒。不執(zhí)著于任何相，包括“情”相與“無奈”相。于一切境遇中，保持心靈的澄明與靈動。擔水砍柴，無非妙道。將深刻的情感與對無奈的領悟，化為對當下每一刻生命的真切體認。在飛花落葉里見真如，在日常生活中有凈土。這便是在無奈的世界里，為心靈找到了一個不依賴外境的、自在的歸宿。</p> <p class="ql-block">對于我們現(xiàn)代人，這古老的無奈，披上了新的外衣。我們擁有了前所未有的物質(zhì)文明與科技力量，似乎更能掌控生活。然而，意義的失落、人際的疏離、在龐大社會機器前的渺小感、在信息洪流中的迷失感，構(gòu)成了新的無奈。我們依然愛而不得，依然求而不能，依然要面對疾病、衰老與死亡，依然要在諸多兩難的抉擇中承受心靈的煎熬。</p> <p class="ql-block">真正的成熟，或許正是清醒地認識到這人生永恒的無奈底色，然后，更認真、更深情地去生活。正如羅曼·羅蘭所言：“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lt;/p> <p class="ql-block">明白了“世間萬般無奈人”，我們或許能對他人，多一份悲憫與寬容。因為每一個靈魂都在自己的情天欲海里浮沉，都在自己的無奈境地里掙扎。這份理解，是連接孤島之間的橋梁。</p> <p class="ql-block">而“人生多少有情事”，則是照亮這無奈長夜的星光。是母親等待游子歸家的那盞燈，是愛人之間無言的默契，是春日初綻的桃花，是秋夜沁人的桂香，是書中一段打動你的文字，是心中一個不滅的理想。這些“有情事”，雖不能根除無奈，卻賦予了生命以溫度、以色彩、以值得眷戀的理由。</p> <p class="ql-block">它們?nèi)缤鸥υ趤y世中寫下的詩句：“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眰€體的生命與無奈終將逝去，但其中所迸發(fā)過的真摯情感、所追求過的美與善，卻如江河般，在人類的精神世界里萬古長流。</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們終于可以坦然地說：是的，人生多少有情事，世間萬般無奈人。</p><p class="ql-block">我知曉這一切，卻依然愿以全副的心腸，去愛，去感受，去經(jīng)歷，在這充滿缺憾的世界上，做一個深情而又從容的行走者。這，或許便是我們在無限無奈之中，所能擁有的，有限的，也是無比珍貴的自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砂礫</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7日 姑蘇 立冬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