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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葉丹楓客里過

彭愛明

<p class="ql-block">接連下了幾天的秋雨，似乎在為秋的逝去而祭奠。明天便是立冬，雨歇，深秋的陽光撕開云層，潑灑得天地一片明媚，湛藍的深空中覓不著一絲絲的云絮。這晴好的光景里，我忽然記起老家地里的甘蔗該收了——恰逢學(xué)校開運動會，身為普通教師的我得了兩日難得的清閑。中午小寐片刻，便驅(qū)車往三十里外的老家趕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親見我歸家，自然是歡喜，轉(zhuǎn)身便忙前忙后。不過半個時辰，三十多根飽滿的甘蔗便整整齊齊碼進了車廂。閑下來后，我獨自踱向田埂、山坳。既是想撿拾小時候的零碎記憶，也是想在鄉(xiāng)野間尋一份心靈的寧靜。</p> <p class="ql-block">鄉(xiāng)間的路被秋陽烘得暖融融的，腳下的田埂松軟得像鋪了層絨毯。兩旁的落葉林褪去蔥蘢，抖落一身碎金。黃葉打著旋兒飄落，恰似誰隨手撒下的星子，鋪就出一條通往深處的路。風(fēng)過林梢，葉聲簌簌。不是深秋的蕭瑟，反倒像時光踮著腳輕叩門扉的聲響，溫柔得讓人沉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轉(zhuǎn)過山坳，一株丹楓驟然撞入眼簾，燃在坡上，格外惹眼。那紅來得濃烈，似炭火灼灼，又帶著幾分剔透。經(jīng)寒秋浸染后，紅得純粹而熱烈，不含半分雜質(zhì)。陽光穿過枝葉，將紅葉的脈絡(luò)照得一清二楚。光影在地面流轉(zhuǎn)跳躍，恍若跳動的火焰。偶有葉片飄落，紅得耀眼，落在枯黃的草叢間，像一聲輕喟，驚醒了漫山的靜謐，卻又瞬間融入這份安寧里。</p> <p class="ql-block">望著這黃葉丹楓，忽然驚覺自己已過五十。大半生歲月，竟如這秋風(fēng)中的落葉，匆匆而過，不留痕跡。年輕時總覺得時光漫長，忙著追逐遠方的喧囂。為名為利計較得失，為瑣事糾纏是非。以為人生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奔忙，唯有緊握一切才不算虛度。如今站在這秋光里，才恍然明白，人來世間，本就是一場“客居”。我們都是天地間的匆匆過客，行囊里裝滿的執(zhí)念與紛擾，到頭來不過是過眼云煙。</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腳下的黃葉積了薄薄一層，踩上去軟軟的，像踩在逝去的歲月上。那些曾經(jīng)放不下的糾葛，解不開的困惑，那些深夜輾轉(zhuǎn)的焦慮，那些耿耿于懷的遺憾，在這漫天秋景中，竟都變得輕如鴻毛。丹楓似火，燃盡了世間浮華；黃葉如金，沉淀了內(nèi)心浮躁。人過中年才懂得，“客里過”的深意不僅是時光易逝，更是要學(xué)會取舍——世間萬物，皆是暫得，唯有當(dāng)下的清風(fēng)、眼前的紅葉、鼻尖的秋香，才是真實可觸的存在，才是值得珍惜的饋贈。</p> <p class="ql-block">風(fēng)又起，丹楓搖曳，紅葉飄零，卻不見半分悲戚。它們順應(yīng)時節(jié)，坦然落下，將養(yǎng)分還給土壤，為來年的新生積蓄力量。人生亦然，五十歲從不是終點，而是卸下包袱、珍惜當(dāng)下的開始。拋卻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世事雜念，放下那些無謂的紛爭糾葛。像這山野的秋景一般，活得純粹而從容，才不算辜負這客居的歲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夕陽西下，余暉為黃葉丹楓鍍上一層暖光，溫柔得能撫平所有褶皺。漫步歸途，心中澄澈如水，沒有了往日的浮躁，只剩滿滿的安寧。原來，人生最美的風(fēng)景，從不在遠方的追逐里，而在放下后的安寧中；最珍貴的擁有，從不是緊握不放的執(zhí)念，而是心懷感恩的接納。既然是天地之客，便該輕裝前行，珍惜每一縷清風(fēng)，每一次葉落，每一份相遇，讓這客居的歲月，在從容與淡然中，綻放出最本真的光彩。</p> <p class="ql-block">臨行前，我特意留下兩根最長最大的甘蔗給母親嘗鮮，母親卻死活不要，念叨著人老了，牙口不好，吃不動了。我沒理會，笑著對她說：“吃不了就慢慢啃，哪怕嘗個味兒也好，一大捆帶回家，說不定也是半吃半扔。”我知道，母親不是真的吃不動，只是習(xí)慣了把好東西都留給兒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女兒放學(xué)回家，見客廳放著一大捆甘蔗，眼睛都亮了，高興地說：“爸爸，你真厲害，居然搬回來這么多甘蔗！”嗐，小丫頭哪里懂爸爸的心思。我?guī)Щ氐哪睦镏皇歉收?，更是老家的秋光、母親的牽掛，還有這半生歲月沉淀下的感悟。只愿多年后，她想起此刻的甘蔗甜，也能想起這份藏在尋常日子里的愛與暖，想起爸爸想留給她的，不僅是當(dāng)下的甜蜜，更是往后歲月里，能從容面對生活的底氣與心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