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湖南文學》編輯部給我發(fā)來一個約稿函。他們將在新年里開辟一個寄語青年作家的主題筆會欄目，要我結(jié)合自身經(jīng)歷，談?wù)勅绾卧罴橙?chuàng)作養(yǎng)分？這一聲發(fā)問，使我的思緒一下就飛到了六十多年前……</p><p class="ql-block"> 1965年秋，我們軍召開一個戰(zhàn)士業(yè)余作者經(jīng)驗交流大會。那一年，我二十一歲，在《解放軍文藝》、《收獲》、《人民日報》等報刊上，發(fā)表了十來篇小說、散文作品。部隊為此給我記了三等功。軍政治部文化處給我出了一個題目：如何在連隊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題材？要我到大會上發(fā)言。</p><p class="ql-block"> 我沒有上過多少學，只有一張高小畢業(yè)的文憑。我的最高學歷是初中一年級。我讀的是社會大學。生活是我的文學導(dǎo)師。是部隊火熱的生活，推著我走上文學創(chuàng)作道路的。</p><p class="ql-block"> 當時，正是我國國民經(jīng)濟三年困難時期（俗稱過苦日子），為了分擔國家的困難，我們部隊發(fā)揚當年“南泥灣精神”，攔海圍田，開展大生產(chǎn)。在一個叫牛田洋的海灘邊，筑起一道大堤，擋住海水，圍出一大片海灘來開墾農(nóng)田，栽種水稻。部隊里沒有牛，人就是牛。四個戰(zhàn)士在前面拉犁，一個戰(zhàn)士在后面掌犁。海灘的爛泥里，干貝殼很多，一腳踩下去，腳板上常常被劃破好幾道口子，鮮血直流。好在海水含鹽量高，傷口不感染……</p> <p class="ql-block"> 我服役的連隊，是工兵連。有一段時間，我們連負責修造基地排水渠道上的水閘。有一天，我們木工班正在工地上做水閘門。突然聽到水渠那邊，有人在喊：你們是哪個部隊的？我們轉(zhuǎn)頭一看，水渠那邊，站著四、五人。其中一個四十開外的墩實漢子，衣領(lǐng)上的領(lǐng)章是二根扛四顆星。大校！我們排長連忙向他敬禮報告：報告師長，我們是某某團工兵連的。接著，帶領(lǐng)我們搬來木頭，在水渠上搭起了幾根木頭，架起了一座簡易木橋。師長一群軍官，從木橋上走了過來。我當時剛?cè)胛椴痪?，才十七歲。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官”，嚇的不敢說話。師長摸著我的頭，問我是哪里人？哪一年入伍的？都是排長替我回答。當師長聽到我是湖南人時，連忙親切地說，呵，小伙子，我們是老鄉(xiāng)?。?lt;/p><p class="ql-block"> 師長叫楊紹良，是經(jīng)過二萬五千里長征的老紅軍，湖南茶陵人。后來做過湖南省軍區(qū)的司令員。</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餐后，我到木材堆放地去扛木頭，在路上碰到前面走來一群人。領(lǐng)頭的正是昨天見到的這位師長。我們越走越近了。我真想舉手給這位老鄉(xiāng)師長敬一個禮，但手一直沒有舉起來。直到他們與我將擦肩而過時，我的手才舉起來。師長還是敏銳地認出了我，連忙向我還禮，并很有氣勢地朝面前那片剛剛被我們從大海中圍出來的海灘一揮手，說：現(xiàn)在我們從大海里奪下了這片地，明年秋天，我們將把這里變成一片金黃的稻海！小伙子，好好干！</p> <p class="ql-block"> 老鄉(xiāng)師長這火辣辣的話，一直深深地落在我的心里。幾天以后的一個夜里，我在工棚里睡得正香，突然被人擠醒。當時，我們睡覺的工棚，攤的是地鋪。在地上鋪上一層稻草，人挨人地睡在一起。半夜里突然插進來一個人，使人很不悅，我不免發(fā)了幾句牢騷。次日清晨起來一看。這個擠進來的人，竟是我平日里十分尊敬的團里政治處的宣傳股蔣股長。我沒有向《汕頭日報》投稿，稿子卻登上了《汕頭日報》。就是他從我們連的黑板報上抄下來，推薦給《汕頭日報》的。</p><p class="ql-block"> 連隊指導(dǎo)員看我經(jīng)常到連隊閱覽室看書看報，就讓我擔任連里的墻報委員，負責編輯出版連隊的墻報、黑板報。有一次，我在黑板報上，寫了從武漢市參軍的城市兵王修俊，利用節(jié)假日，為部隊的大生產(chǎn)，到海灘上拾牛糞、撿狗糞的小故事。題目叫《假日里的忙人》。正好團里的宣傳股蔣股長下連隊檢查宣傳工作，他看到了這篇小通訊，便抄了下來，推薦給部隊駐地的《汕頭日報》，被《汕頭日報》刋登出來。就是這篇小文章，在我的心里燃起了一把火，使我瘋狂地謎上了文學……</p><p class="ql-block"> “小伙子，睡醒了沒有？昨晚上把你擠醒了，意見還不少哩！”股長笑瞇瞇地看著我。</p><p class="ql-block"> 我極不好意思地搓著衣角，尷尬地立在股長面前……</p> <p class="ql-block"> 那些日子，這些鏡頭，不斷地往我們面前涌，象火團般地在我心里跳動。當時，部隊里正在開展編寫連（隊）史的活動。我們連的連史，連里安排我來寫。我寫完后，送到師部連史編寫組審定。我到師部交完連史稿后，被安排在師招待所住下。等待他們的審讀意見。一個戰(zhàn)士，難得有這么幾天空閑時間。這時候，師長，股長的這些鏡頭，又在我的面前躍動。加上那些日子，我又聽到我們軍的另一個師的師長，是塔山阻擊戰(zhàn)的戰(zhàn)斗英雄。他下連隊時，經(jīng)常給戰(zhàn)士們講戰(zhàn)斗故事。我把我所見的老鄉(xiāng)師長、我所聞的英雄師長以及我所敬的那位半夜里把我擠醒的蔣股長打碎、揉合，變成我作品里的一個“師政委”的人物。</p><p class="ql-block"> 我就是利用在師招待所等待連史編寫組的審讀意見的這一、兩天時間里，寫出了短篇小說《聽到故事之前》。</p><p class="ql-block"> 我們連駐在一個偏僻的海邊小漁村：澄?？h的壩尾村。稿子寫出后，投給哪里去呢？我當時正在看《解放軍文藝》，就在雜志封底上，抄下它的地址，寄了過去。這時大概是1964年十月。1965年第二期的《解放軍文藝》就發(fā)表了。接著第六期，又發(fā)了一篇評論這篇作品的文章，說我塑造了一位日常生活里的師政委的形象。</p><p class="ql-block"> 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生活。我的《向軍長學理》，也是這樣來的。團里的步兵連隊，都配有理發(fā)員。我們特務(wù)連（后來部隊將團直屬的警衛(wèi)、偵察、工兵連整合為特務(wù)連。警衛(wèi)、偵察、工兵縮編為一個排）沒有，只發(fā)了一套理發(fā)工具。戰(zhàn)士們拿這套工具，互相理發(fā)。我也想學會理發(fā)。但開始的時候，誰也不愿意讓我到他頭上去學習理發(fā)，怕被我這個生手弄傷了他的頭。也恰在這時，我在《戰(zhàn)士報》上，看到廣州軍區(qū)詩人韓笑的一首叫《理發(fā)》的短詩，開頭兩句是：連長在哪？大樹底下理發(fā)。是寫一位連長利用節(jié)假日給戰(zhàn)士們理發(fā)。在這首詩里，我像突然悟到了一點什么，腦袋里反過來一思索：能不能寫一個“官”忍受痛苦，讓戰(zhàn)士到他的頭上學習理發(fā)呢？思緒一觸到這里，我心里豁然開朗。最初，我安排一位團長讓我到他頭上學習理發(fā)。后一想，小了。當時的團長，一般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入伍的，是八路軍。如果安排一個老紅軍，如我那位老鄉(xiāng)師長那樣的，反映部隊的優(yōu)良傳統(tǒng)代代相傳。豈不更好？而當時的師長，多是大校。要是能讓一位將軍讓戰(zhàn)士到他的頭上學習理發(fā)，那該多美？！</p><p class="ql-block"> 正好當時，軍隊里一些將軍，紛紛下連隊當戰(zhàn)士。于是，一位下連隊當兵的將軍，就這樣來到了我的筆下。很快，我就寫出了短篇小說《向軍長學理發(fā)》。它發(fā)表在這一年第八期的《解放軍文藝》上。</p> <p class="ql-block"> 二十來歲，正是一個人異想天開，敢想敢干的年歲。也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齡段。我相繼寫出了反映部隊軍事大比武的短篇小說《水上飛》，寫出了我十五歲，離開學校到公路上捶鋪路石生活的《采石場上》。當時，也不管自己幾斤幾兩，全挑選自己最喜歡的大刊物投寄。這兩篇小說，分別發(fā)表在1965年第四期、1966年第二期的《收獲》雜志上。寫出了部隊在駐地種樹造林，改善營區(qū)環(huán)境的散文《革命種》，發(fā)表在1965年7月27日的《人民日報》上……</p><p class="ql-block"> 一眨眼，六十多年過去了?！逗衔膶W》這篇有溫度的約稿函，牽出了我青春歲月里的這段甜蜜的回憶。</p><p class="ql-block"> 社會，是我學習的大學；生活，是我文學的老師！</p><p class="ql-block"> 親愛的青年文學伙伴們，我真誠地希望你們深深扎根社會生活，從豐富多彩的時代洪流里汲取源源不斷的創(chuàng)作養(yǎng)料，寫出無愧于我們這個偉大時代的作品來。</p> <p class="ql-block">（插入文中的幾本六十前的《解放軍文藝》、《收獲》、《兒童文學》的舊雜志，是《湖南文學》美術(shù)編輯吳凱幫我在舊書網(wǎng)上掏到的。在此向他表示深深的謝意?。?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