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烏奎的第一場雪</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18px;">文/藍(lán)天</b></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5日的夜晚,北疆終于落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不是那種試探性的、零星飄灑的碎雪,而是鋪天蓋地、毫無保留的大雪。烏魯木齊的燈火在雪幕中暈開,像被水浸過的油畫,暖黃的光暈在風(fēng)雪里緩緩流淌。我站在窗前,看雪花一片片砸在玻璃上,瞬間碎裂成水痕,又迅速被新來的雪片覆蓋??諝饫涞酶纱?,仿佛呼吸之間都能聽見冰晶在肺里凝結(jié)的聲音。</p><p class="ql-block"> 這場雪來得不算早,卻也不算晚。北疆的冬天向來是慢慢鋪開的,先是早晚的霜,再是風(fēng)里夾著的涼意,最后才是雪——它像是冬天派來的正式使者,宣告季節(jié)的更替已不可逆轉(zhuǎn)??山衲甑难坪醣韧旮绷诵?。氣象臺說,6日氣溫將明顯下降,最低可達(dá)零下十八度。人們翻出厚棉衣,檢查暖氣管道,而雪,已經(jīng)先一步落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我走出樓門時,雪還在下。腳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大地在低語。街道上行人不多,偶爾有車緩緩駛過,車燈在雪中劃出兩道模糊的光帶,轉(zhuǎn)瞬即逝。路邊的樹掛滿了雪,枝條低垂,像披著白袍的守夜人。遠(yuǎn)處的山影被雪霧籠罩,輪廓模糊,仿佛退回到遠(yuǎn)古的寂靜里。</p><p class="ql-block"> 烏魯木齊的雪,總是帶著一種城市與荒野交織的氣息。高樓林立之間,雪依舊能落下得如此純粹,仿佛它不屬于任何時代,只屬于北方的冬天。我走過紅山公園的門口,鐵門緊閉,臺階上的雪無人踩踏,平整如初。一只麻雀從樹上撲棱棱飛起,抖落一串雪粉,又落在對面的屋檐上,縮著脖子張望。這小小的生靈,也在適應(yīng)這場突如其來的寒冷。</p><p class="ql-block"> 而在奎屯,雪落得更為粗獷。那里地勢開闊,風(fēng)更大,雪片被風(fēng)卷著橫掃,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刀刃。我曾在電話里聽朋友說起:“這邊的雪不是飄下來的,是打下來的?!彼≡诔俏鞯囊粭澙鲜郊覍贅抢?,暖氣片響了一整晚,窗外的雪卻越積越厚。他說,清晨推門時,雪堆到了膝蓋,院子里的車已經(jīng)被埋了半截,像沉在白色海底的殘骸。</p><p class="ql-block"> 奎屯的雪,帶著戈壁的脾氣。它不溫柔,也不纏綿,來得猛,去得也快。可正是這樣的雪,才讓人真正感受到北疆的冬天——它不是南方人想象中“銀裝素裹”的浪漫,而是一種近乎粗暴的凜冽,一種讓你不得不正視的生存現(xiàn)實。你得學(xué)會與它共處:穿夠衣服,備好煤爐,把水管包嚴(yán)實,不然第二天早上,水管凍裂的聲音會比鬧鐘還響。</p><p class="ql-block"> 我曾在奎屯的街頭見過一位老人,雪下得正緊時,他獨自掃著門前的雪。他動作不快,但很穩(wěn),一鏟一鏟,把雪堆在路邊。我問他:“這么大的雪,掃了又下,何必呢?”他抬頭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不掃,門就出不去了。冬天嘛,一天過一天,雪來了就掃,冷了就加衣,日子不就這么過來的?”</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北疆人對雪的態(tài)度,從來不是抗拒,也不是贊美,而是一種近乎默契的接納。雪是冬天的一部分,就像風(fēng)、霜、凍土一樣,是生活里逃不掉的章節(jié)。你不能指望它不來,只能學(xué)會在它來時,依然把日子過下去。</p><p class="ql-block"> 6日清晨,氣溫果然驟降。烏魯木齊的街頭,人們裹著厚衣匆匆行走,呼出的白氣在空中凝成小團,又迅速消散。陽光難得地穿透云層,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孩子們在小區(qū)空地上堆雪人,笑聲清脆,像冰鈴鐺在風(fēng)中搖晃。有人把胡蘿卜插在雪人臉上當(dāng)鼻子,有人用煤球做眼睛,還有人把自己的圍巾解下來,給雪人戴上。那一刻,寒冷仿佛被這小小的儀式驅(qū)散了些許。</p><p class="ql-block"> 而在奎屯,風(fēng)停了,雪也停了。天地一片潔白,靜得能聽見雪在陽光下微微融化的聲音。遠(yuǎn)處的鐵軌上,一列綠皮火車緩緩駛過,車輪碾過積雪,發(fā)出沉悶的“咔嚓”聲。站臺上,幾個裹著軍大衣的旅客縮著脖子等車,哈出的氣在帽檐上結(jié)了一層霜?;疖囃O拢T打開,熱氣撲出來,像從冬天里撕開了一道通往春天的口子。</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想起小時候,每到下雪天,母親總會煮一鍋熱騰騰的揪片子。面是手工揉的,湯是羊肉熬的,配上西紅柿和土豆,香氣能飄滿整棟樓。她一邊攪鍋一邊說:“冷天就得吃熱飯,身子暖了,心才不冷?!蹦菚r我不懂,只顧著狼吞虎咽。如今才明白,那碗面里,不只是食物的溫度,更是一種對抗嚴(yán)寒的生活智慧——用最樸素的方式,守住人間的暖意。</p><p class="ql-block"> 北疆的冬天,從來不是靠浪漫撐過去的。它靠的是爐火、是厚衣、是鄰里間一句“暖氣通了嗎”的問候,是清晨掃雪時默契的點頭。雪可以封路,可以凍壞水管,可以讓人在寒風(fēng)中縮著脖子疾走,但它封不住人與人之間的溫度。</p><p class="ql-block"> 這場雪,終究會化?;伤?,滲進凍土,等來年春天,長出青草,開出野花??稍谶@之前,它還要在北疆的大地上躺很久。它會結(jié)冰,會被人踩實,會變成雪殼,會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它提醒我們:冬天來了,別怕冷,但要記得添衣;別嫌雪麻煩,但要記得清掃;別覺得日子難熬,但要記得,總有熱湯在鍋里等著你。</p><p class="ql-block"> 我站在烏魯木齊的街頭,看雪后初晴的天空藍(lán)得發(fā)亮。遠(yuǎn)處的博格達(dá)峰在雪后顯得格外清晰,山頂?shù)姆e雪在陽光下泛著銀光。那是天山的脊梁,是北疆的守護者。它年年看雪落雪化,看人來人往,卻始終沉默佇立。也許,它才是這片土地上最懂冬天的。</p><p class="ql-block"> 而我們,不過是這漫長冬季里的過客。我們踩雪、掃雪、盼雪停,又在雪停后懷念它的潔白。我們抱怨寒冷,卻又在爐火旁講起雪夜的故事。我們明知春天會來,卻依然認(rèn)真地過著每一個下雪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這或許就是生活本來的樣子:不完美,有寒冷,有不便,但也有光,有暖,有雪后清晨那一聲清脆的“早啊”,有母親鍋里咕嘟咕嘟的揪片子,有老人一鏟一鏟掃出的通往門口的小路。</p><p class="ql-block"> 雪還在化,風(fēng)又起了。明天,或許還有新的雪落下。</p><p class="ql-block"> 但我知道,無論雪多大,天總會亮;無論風(fēng)多冷,路總會通;無論冬天多長,人,總會找到屬于自己的暖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