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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老家一日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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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一腳踏進舊時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十月的橫店之約落了空，我們這幫七九屆同學的“例假”（每月一聚的閑游，叫慣了便透著熱絡(luò)）眼看要擱淺。正覺空落，慧珍的消息來了：十一月三號，靖江老街，“龔老漢甲魚館”一聚。這一邀，竟比任何一次“例假”都熱鬧，“老街一日游”群里瞬間湊了二十二位。龔老漢的甲魚湯固然鮮美，但大伙兒心底真正惦念的，怕是“靖江老街”這四個字勾出的、藏在心底的舊時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街最是養(yǎng)人記憶。平日里它安安靜靜待在心底，不聲不響，可一聽見名字，那些青澀的、軟和的念想便全冒了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龔老漢家啖了裙邊糯軟的甲魚，飲罷幾盅溫潤的老酒，我們五個霜鬢老友，便隨著久居于此的關(guān)水，踱進了魂牽夢縈的街。誰知一腳踏入，竟像被兜頭澆了盆井水——腳下那些被歲月磨得溫潤發(fā)亮、縫里嵌著青苔的青石板，沒了蹤影，只剩一片烏黑的柏油，平展得沒了脾氣。金載南瞇眼打趣：“莫不是老祖宗留下的石板，被人挖去當寶貝了？”關(guān)水笑著擺手：“凈瞎猜！石板都在底下埋著呢。年久失修，高低不平，澆上柏油找平罷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街是個平放的“十字”，安瀾橋便是那十字的芯。我們腳底像沾了磁石，打南街徑直朝橋去——那可是夢里都要踏幾遍的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真站在橋頭，我竟怔住了：它怎么這般窄，這般短了？記憶里那座能容兩頂轎子并行、走起來悠悠晃晃的橋，莫非是假的？關(guān)水瞧出我的恍惚，蹲身摸了摸冰涼橋石，慢悠悠道：“它原本就這模樣。是我們走南闖北，見多了寬橋大橋，倒把它的樣子在心里給放大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啊，它和記憶里差得遠。當年，這乾隆年間的老橋，是整條街的熱鬧窩。橋下水清可見牛拖船慢悠悠晃過，老黃?！斑柽琛钡慕新曧標h；姚家的小漁船穿行，鷺鷥直立在船頭，黑眼珠滴溜溜盯著水面；橋堍賣糖畫的老漢，讓空氣里都裹著一股黏膩的甜。如今，它像件洗白磨邊的舊褂子，松松垮垮罩在河上，連那道彎彎的拱，也似被歲月壓平了。幸而，經(jīng)過治理，河水又清碧起來，水底的水草輕輕晃著，像在念舊。</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倚著橋欄合影，對著眼前的景致，你一言我一語地拼湊著過往：橋堍高志芳家油條的焦香，斜對面施平家茶館的茶煙氤氳，烏雞羊肉館醇厚的膻氣，水果店四季流轉(zhuǎn)的清甜，還有那老照相館，藏著多少人家壓箱底的記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提起照相館后的錢浩田家，房子早已塌了頂，人也不知所蹤。我和浩田是光屁股長大的發(fā)小，后來他調(diào)到鎮(zhèn)上，一晃二十年，竟斷了聯(lián)系。這趟來，心底是存著念想，盼能偶遇。還有葉亞卿，他一輩子沒成家，前幾年也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橋頭拾級而下，步入北街。街比記憶里窄，屋舍低矮，連街上的人和空氣，都浸著化不開的老態(tài)。屋檐下閑坐的老者，用渾濁而警惕的目光打量我們。直到全良軍亮出“全福生兒子”的身份，我補上“周成坤的小子，斬肉成榮的侄子”，老人們才恍然，話匣子瞬間打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位老婦說自己是阿鳳的娘。話音未落，友法猛地拍腿笑道：“當年我若沒去參軍，準是您女婿了！”說罷便撥通阿鳳的視頻，讓母女倆隔屏相望。我這才后知后覺，友法當年竟暗戀著阿鳳。想來，我們誰心底沒藏著個悄悄惦記過的女同學呢？那點青澀，成了老街回憶里一抹溫柔的底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走到同學王寅華家，見到他九十三歲的父親“小毛伯”。記憶里整條街最高的他，如今竟矮了那么多。他指著墻上的舊鏡，語氣里帶著剃頭匠的自得：“我93歲了，頭還在剃呢?！?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關(guān)水領(lǐng)我們尋到錢浩田哥哥的新家。大嫂聽明來意，轉(zhuǎn)身進屋，從舊本子里翻出號碼抄給我。電話撥通，“嘟嘟”聲漫長地響著，卻始終無人應答。再試，依舊。大嫂忙解釋：“他不接陌生號碼的，等我打給他，讓他回你?！蔽覍⒛谴當?shù)字存下，心底的失落被一絲慰藉沖淡——縱未相見，總算有了回響的盼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有人提議去小學看看，關(guān)水擺手：“早搬啦，只剩一片空場壩?！?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夕陽西沉時，我們沿原路返回。街邊的老人慢悠悠地抬手招呼，眼神里滿是化不開的、對兒女般的牽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再走過安瀾橋，已無甚特別。直到拐進南街，臨近老家，那股熟悉的滋味才影影綽綽冒上來——混著舊木的霉香、青苔的濕意和記憶里的柴火氣。站在“夢回安瀾”的門樓前，只覺得它窄了不少。伸手撫摸斑駁的廊柱，才猛然醒覺：不是門樓變了，是我長高了。里面住的抗美援朝飛行員老蔡，也早搬去了公寓樓。</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穿過門廊，那座由耶穌教堂改的人民大會堂還在，只是小廣場沒了，大門被封死，通中學的路也被堵上。我們當年每日必經(jīng)的通道，就這么在眼前斷了根，心里泛起一片黯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你們這些同學，是來尋舊的吧？快，到周勇家坐坐！”五姨的聲音適時響起，將我們喚進老屋。自我們家搬去縣城，這屋子便由五姨照看。屋里亮堂了些，老木頭的陳香和茶味依舊熟悉。后院還在，只是局促了，那紅磚教師宿舍也已翻新。五姨說，學校搬走后，這里就一直空著。“甭去啦，里頭全是荒草，沒啥看頭?！?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老家出來，老街已浸在昏黃的夕照里，透著些許黯敗?？諝饫锔≈鴫m土與遠方青草交織的氣息，獨屬于這新舊交織的時空。來時滿懷的期待，此刻化作恍惚的神情，像把魂兒落在了后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不過，也有寬慰——老街的模樣，竟大體保留了下來。它因臨近機場，避開了開發(fā)的浪潮。鎮(zhèn)政府、學校、商鋪早已遷往新城，反倒讓這老街，成了杭州地界上獨一份的舊地。它不光在我夢里盤桓，在現(xiàn)實里，竟也好好地立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行一腳踏進舊時光，方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故街依舊在，此身無憾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流年侵鬢發(fā)，舊夢繞橋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