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93年的三月,新兵即將下連,北方楊柳剛露出尖尖新芽。我被指導員叫到他辦公室,他遞給我一張軍校預考成績單,微笑著對我說:“小子,真有你的,總分全支隊第一,比第二名足足高出三十多分?!?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長空!不愧是中隊的秀才!”中隊長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這下軍校穩(wěn)了!中隊好幾年也沒戰(zhàn)士考上軍校了,等你考上了,中隊給你好好慶祝慶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咧嘴笑了笑,挺起胸膛。向中隊長、指導員來了個標準的軍禮。那年我剛過二十歲,入伍剛剛兩年,由于自己在學生時代時,文化底子不錯,來到部隊之后,在同年度兵中,算是個“小秀才”。其實,自己來當兵,也是為了考軍校。預考前一周,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tài)報了名,白天正常訓練,晚上就在洗漱室里借著燈光啃書本,沒想到竟一路過關斬將,預考取得了如此優(yōu)異的成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大隊長不知什么時候進來了:“長空這小子,是塊讀書的料,也是塊當兵的料!好好準備,給咱們支隊爭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時候的我,年輕氣盛,總覺得自己天生聰慧,預考第一就等于半只腳踏進了軍校大門,剩下的兩個月,不過是走個過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月中旬,支隊把我們四十五個入圍的戰(zhàn)士統(tǒng)一拉到了大興安定新訓基地,進行統(tǒng)考前的集中復習。新訓基地坐落在人煙稀少的沙土地帶,四周是大片的農田,遠處隱約可見村莊的輪廓,營區(qū)里的紅磚樓房整齊有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鄉(xiāng)陳剛邊整理床鋪,邊對我說:“沒想到又來到這個鬼地方了?!彼臀彝h,是坐一個車皮拉過來的,這次預考成績排在中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撇撇嘴:“反正咱底子硬,在哪都無所謂,比在中隊天天站崗會輕松很多,混兩個月得了。”陳剛憨厚地笑了笑,沒接話,轉身從背包里掏出課本翻了起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支隊對這次考前集中復習格外重視,專門花錢從地方中學請來了優(yōu)秀的教師給我們補習。記得,數(shù)學老師年齡在三十左右,姓李,梳著齊耳短發(fā),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她剛一踏入教室,戰(zhàn)士們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她滿臉通紅,這也是她教學以來第一次遇到這種場合。我偷偷瞥了一眼周圍的戰(zhàn)友,有的在認真記筆記,有的皺著眉頭思考,只有我靠著椅背,雙手抱在胸前,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老師:“我們直接從函數(shù)部分補起,為節(jié)省時間,大家可以先提問,有不懂不會的,直接提出來,我們共同研究,或者私下找我也行?!?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來了興趣,站起身,把之前搞得一似懂非懂的題拿了出來。舉手向老師示意。李老師走過來,看了看我給的題。在我草稿本上反復做了幾遍,還沒有想出較好的解題思路。抬頭對我說:“這道題……我再琢磨琢磨,下節(jié)課給你答復?!?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可得意了,看著李老師略顯窘迫的樣子,心想:“老師的水平就這樣,沒準還不如我呢!”從那天起,我徹底看不上這些培訓老師了。一個連我隨便找的題都解不出來的老師,能教給我什么?簡直是浪費時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培訓,憑著預考第一的底子,應付統(tǒng)考已經足夠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下來的日子,我徹底放飛了自我。每天早起,戰(zhàn)友們就抓緊時間背單詞、看課本,我卻躲在宿舍里干脆不起床,或者跑到營區(qū)外面的小賣部和老板聊天,有時間還翻墻出去,果農田里偷瓜果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李老師她還專門找到了我,把那道題的解題思路講給我聽,還拿出好幾道類似的題目讓我練習。可我心不在焉,她講的內容一句也沒聽進去?!伴L空,你的基礎很好,但不能驕傲,統(tǒng)考比預考難多了,還有軍事理論這門課,需要花時間背誦記憶,你的英語是弱項,也要多下功夫。”李老師語重心長地說。我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打心眼里沒把這次補習當回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更過分的是,我知道陳剛沒有考試輔導資料。他每天都找我借著,與我倒開學習。我心里萌生了把書賣給他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天,我找到陳剛:“老鄉(xiāng),這樣吧!免得你總找我借書,反正我也不需要什么書,這6本輔導書,我200塊錢賣給你得了。”陳剛興奮地看著我:“此話當真?”我呵呵一笑:“當然!”“那你等我兩天,我湊夠錢就找你。還請你到外面吃頓飯,行不?”陳剛說完,我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過了兩天,陳剛湊夠了三百塊錢,給了我二百,用一百請我下了館子。就這樣,我把書賣給了他,我拿著那二百塊錢,跑到小賣部買了煙和零食,分給幾個平時跟我關系不錯的戰(zhàn)友,心里別提多風光了。我當時完全沒意識到,我賣掉的不僅僅是一本書,更是我通往軍校的門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那以后,我更是變本加厲。老師上課,我要么遲到早退,要么在課堂上睡覺,甚至有時候干脆不去上課。戰(zhàn)友們都在加班加點地復習,在宿舍里,吹了熄燈號后,就用臺燈學到到深夜,有的戰(zhàn)友甚至熄燈后還躲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照著看書。而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到處閑逛,成了整個培訓隊里最另類的存在。</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培訓隊的陳干事是負責我們日常管理的干部,他早就注意到了我的情況,找過我好幾次,每次都苦口婆心地勸我:“長空,你是個好苗子,不能毀在驕傲上。預考成績只能代表過去,統(tǒng)考才是真正的考驗。你看看其他戰(zhàn)友,都在拼命學習,你怎么還不著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每次都嬉皮笑臉地應付:“陳干事,您放心,我心里有數(shù)?!?lt;/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直到有一次,我又沒去上政治課,跑到小賣部跟老板下棋,被陳干事抓了個正著。他把我?guī)Щ貭I區(qū),臉色鐵青,在辦公室里指著我的鼻子嚴肅批評:“長空!你太不像話了!支隊花這么大的精力給你們創(chuàng)造學習條件,請最好的老師給你們輔導,其他戰(zhàn)友都在拼命,你卻天天逃課!你對得起支隊的培養(yǎng)嗎?對得起你自己的前途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被他罵得臉上火辣辣的,但年輕氣盛的我根本不服氣,梗著脖子反駁:“陳干事,我預考是全支隊第一,就算不復習,也能考上軍校。您要是看不慣我,有本事把我開回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句話徹底激怒了陳干事,他氣得手都在發(fā)抖,指著我半天說不出話來:“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真想打報告,取消你的統(tǒng)考資格??晌液湍阋粯?,都是農村的孩子,有這次機會不容易,我倒要看看,你到時候到底能不能考上?”說完,他抬起右臂,用手指著門,大聲吼道:“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兩個多月后,武警部隊進行了統(tǒng)一招生考試??纪曛?,我還自我感覺良好,但心里總有些不安。七月中旬,成績通知到了干部股。我到了支隊,陳干事把成績單送到我手中,“你自己打開看!”他邊說邊用瞪了我一眼。我顫抖著打開成績單,總分比錄取線高出了二十七分,可軍事理論卻只有52分。按照武警部隊招生規(guī)定:如果軍事理論考試不及格,就直接淘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愣在那兒,臉脹得通紅,仿佛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眼淚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滾落下來。拿著成績灰溜溜地離開了支隊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天晚上,我一個人跑到營區(qū)后面,對著漆黑的夜空放聲大哭。我為自己的驕傲自滿而哭,為自己的年少無知而哭,為錯失的機會而哭。我終于明白,預考第一只是一個起點,不是終點;天賦固然重要,但勤奮和謙遜才是成功的基石。驕兵必敗,古人的話從來都不是空談。</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中隊領導考慮到我的基礎不錯,老兵復退時把我留了下來,叫我著手參加第二年的招生統(tǒng)考。從此,我像變了一個人,戒掉了所有的浮躁和驕傲,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復習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我再次走進統(tǒng)招的考場時,心里顯得格外的平靜??荚囍校页林鴳獞?zhàn),每一道題,我都仔細審題,認真作答,走出考場的那一刻,我心里踏實而堅定,我相信自己這次成功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到了七月中旬,捷報傳來,我以全總隊第二名的好成績,順利考上了武警北京指揮學院。中隊長、指導員把我叫到他倆辦公室,說下午黨團活動,發(fā)展我為中共預備黨員,之后給我發(fā)《錄取通知書》。我第一時間用電話把這兩個好消息告訴了遠在千里之外的父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我早已成長為一名首都人民警察,褪去了年少的青澀,多了幾分成熟和穩(wěn)重。但1993年那個盛夏的經歷,卻像一記清醒的耳光,永遠刻在我的記憶深處,時時警醒我走到了今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