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口述歷史》人物專訪素材整理</b></p><p class="ql-block"><b>1.采訪對象:倪同正——四川省錦江油泵油嘴廠原廠辦副主任</b></p><p class="ql-block"><b> 出生年月: 1949年1 月</b></p><p class="ql-block"><b>2.采訪時間:2013年12月18日</b></p><p class="ql-block"><b>3.采訪地點:上海大學賓館</b></p><p class="ql-block"><b>4.采訪時長:39分鐘</b></p><p class="ql-block"><b>5.主 持 人: 毛 薇</b></p> <p class="ql-block">采訪內(nèi)容:</p><p class="ql-block">倪同正:我是1968年畢業(yè)于上海柴油機廠技工學校,當時正好碰到三線建設(shè)這樣一個熱潮,因為國家要準備打仗,當時的國際形勢也比較嚴峻,那么作為年輕人來講,必然是以國家利益為重,每個人都積極報名。那么當時報名不是每個人都批準,我的同班同學因為平時有點吊兒郎當,或者犯了些其他的錯誤,他還沒有資格參加三線建設(shè)。當時在上柴廠實習,因為內(nèi)地的工廠還沒造好,一直到1970年的10月,我們才踏上西行的列車,正式地離開自己的家鄉(xiāng)上海,到了四川彭州一個山坡腳下,安營扎寨,建設(shè)自己的工廠。</p><p class="ql-block"> 我剛?cè)サ臅r候呢,帶領(lǐng)了60幾個知青,就是招工進廠的知青,以及我們上海去的同事,當時成立了一個基建連,就是自己造房子。我當排長,底下有三個班,挑砂漿的女子班,抬磚的男子班,還有拌砂漿的人,分工很細,大家參加了造宿舍,很艱苦。你想上海人,我們哪干過那么重的活啊,但是那時候沒有還價,就參加了建設(shè)工廠。一年以后,大家再分配正式的工作,這樣一干就是幾十年。從一個年輕的小伙子,變成了一個小老頭,然后因為國家三線政策的調(diào)整,工廠垮了,在20世紀90年代,97年以后吧,工廠的經(jīng)濟形勢越來越嚴峻,那么廠里對我們沿海的同志也放寬了政策,最后你想回去的就給你一條出路吧,就提前退休回了上海。</p><p class="ql-block"> 當然回上海的經(jīng)歷也是很艱難,那時候因為我們退休比較早嘛,其實等于是一種內(nèi)部疏散,因為廠都活不下去了,咋辦呢,你硬把人困死在山腳下嗎。當時我(退休金)才400多塊錢回上海,我們有2個同學比我早的,200多塊錢一個月的生活費,就這樣許多年加下來到現(xiàn)在我是1800多。</p><p class="ql-block"> <b><i>回過頭去在評價這段歷史的時候啊,我有的時候覺得還不能單純地從經(jīng)濟的損失去看,因為我們首先必須肯定三線建設(shè)這段歷史,肯定這段歷史等于肯定了自己的人生,在那段時間內(nèi)用我們自己生命的腳步,走過那段歷程,不僅是為我們個人生存,更是為國家做了一件大事,因為整個三線建設(shè),它是干什么的呢,是為了備戰(zhàn),是毛主席黨中央的戰(zhàn)略部署,中國能不能在當時的國際形勢之下挺起胸膛,就必須要建設(shè)一座鋼鐵般的長城,只有這樣國家才能夠跟那些超級大國在國際舞臺上進行較量,為整個民族的生存求得余地,否則的話那是不堪想象的。</i></b>那么作為普通的老百姓,作為基層的工人群眾,還有很多的解放軍,民工,部隊的戰(zhàn)士,共同為修筑這座長城,付出了青春和汗水,甚至生命。我認為,它還是值得的,如果否定了這段歷史等于否定了自己整個人生,那么那幾十年你活得一點價值都沒有。<b><i>今天我們之所以還能夠有那么一點自豪感,那就是在國家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nèi)チ?,我們做了,是吧?lt;/i></b></p><p class="ql-block"> 今天要回想當年的三線建設(shè),我們自己走過的那個歷程,那故事很多。艱苦,這是第一課,離別,離別家鄉(xiāng),帶來思想上的那種情緒上的波動也很正常。當時又是上山下鄉(xiāng)的高潮,像我家里邊兄弟姐妹四個,兩個插隊落戶,我是老大,卻跑得最遠,跑到四川去了。家里有個小妹妹,我的祖母和我母親,三個女同志在家里生活,我的父親當時在南京工作。所以每一個家庭為了整個這個所謂國家的利益吧,其實很多的家庭都做出了犧牲。我的許多同事,當時比我們年長幾歲,他們剛剛結(jié)婚沒幾天,離開他的新娘,跑到三線來了;有一些小孩才幾個月大,帶到三線來了;還有一個兩歲的孩子,當時跟他們的父母親一起來支內(nèi),若干年后工廠不景氣,他回上海了,至今40多歲,沒有能夠成家,沒有戶口,沒有正經(jīng)的工作,當然也沒有老婆,沒有房子,目前他還和父母親擠住在一起,打零工,像這樣的情況還不是少數(shù)。我也接觸到其他的一些三線企業(yè),有很多這方面的故事。就是說,為了國家的利益,基層的群眾支持了國家大目標,犧牲了自己的小目標。</p><p class="ql-block"> 如今退休回來,到上海,<b><i>應(yīng)該說上海這個城市,對安置支內(nèi)職工的話,還是做了很多的工作,比如說給我們每個月一點幫困費,但畢竟我們拿著四川的工資到上海來生活,這種艱難的情景,只有自己經(jīng)歷才能夠體會得到的。</i></b></p> <p class="ql-block">譬如說那時候我們探親,坐火車回上海,廠里邊用解放牌的卡車,把我們一卡車一卡車地送到成都火車站,然后統(tǒng)一幫我們買票,坐鋪,大家擠在一個車廂里,說說笑笑嘻嘻哈哈,倒也覺得很熱鬧。那時候都是坐鋪的,根本買不起臥鋪,因為我們一個月的工資當時才31塊5,而成都到上海的硬座票要34塊錢,比我們一個月的工資還多。但是大家還是很樂觀,帶一點四川的土特產(chǎn)回去啊,然后從上海來的時候帶上海的肥皂啊,甚至女同志用的草紙,都是從上海帶過來的,因為這里的供應(yīng)實在太差太差。在火車上人困了咋辦,位子擠,就帶一件雨衣穿在身上,然后鉆在座位底下呼呼睡一覺,覺得也蠻高興的。還有些同事,在這里買一只土雞,藏在火車上帶回去,火車是不允許帶的,但是總是想帶些什么回去呢,哦土雞。結(jié)果雞半路上又不能被發(fā)覺,就捂在那個紙板箱里,后來發(fā)現(xiàn)這個雞已經(jīng)半死不活了,咋辦呢,同事就說趕快殺,放血啊。那么好,火車上就熱鬧起來了,有人去打開水,有人給它放血,這樣把那個雞等于就是給它處理了,然后車廂里不是悶熱嗎,咋辦呢,就用繩子拴好,那時候的火車車廂的窗子是可以打開的,那么就吊在窗子外邊,甚至發(fā)生過有的同志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雞沒啦,飛掉了,變成了飛雞,掉下去了,嗨呀,心痛啊,是吧。像這些事情很多很多,</p><p class="ql-block"> 盡管艱苦,大家從整個的精神狀態(tài)來說呢還是比較樂觀的,但是逢年過節(jié)就不是這樣了,特別是一些女同志。想起我在四川第一次過春節(jié),是1971年的春節(jié),當時沒回家,真的心里很痛苦。那么一個寢室里的同事,年輕人嘛,二十一二歲,大家在一起打拼伙,把你帶來的東西,家里邊的咸肉啊,或者是午餐肉啊拿出來,再買點什么,大家一起喝酒,高高興興,喝完以后再唱歌。那么對面宿舍的女同志,就不一樣了,她們就抱頭痛哭著在外面過了一次春節(jié)。為什么,想家啊,你如果沒有處在那種情況之下,是無法體會的。</p><p class="ql-block"> 但是一投入到工作,那么大家都是干勁倍增。以我為例,就是我們這批上柴技校畢業(yè)的這批年輕學生,因為我們是經(jīng)過比較正規(guī)的訓練,特別是在上海柴油機廠兩年的實習,在生產(chǎn)技能方面是得到了一種提高,成了這個工廠的主力。我們的工廠有2000多人,發(fā)展到后期2500多人,我們這些技校生有300多人,都成了生產(chǎn)的骨干,有很多人都被提拔為中層干部。所以從創(chuàng)業(yè)這個角度,從上海柴油機廠跑到四川去建一個三線工廠,他們是成功的,是沒有給歷史交白卷。</p><p class="ql-block"> 因為我們的工廠在當?shù)貋碇v,是一個很有生命力的工廠,它無論哪個方面,比如在企業(yè)管理,在產(chǎn)品的質(zhì)量,在職工的文化生活,乃至體育,乃至子弟校的學生們的教學質(zhì)量,都是在彭州有名的。特別是我們?yōu)榱素S富職工的生活吧,在有限的物資供應(yīng)情況下,變換出很多的食品。我們廠里有自制的年糕,就是上海人喜歡吃的年糕帶到當?shù)兀恢星锕?jié)我們自己做的月餅,相當漂亮,味道好,物美價廉,在當?shù)睾苡忻麣?;豆制品,比如說豆腐,這個到處都會做,但是上海的素雞,上海的烤麩,當?shù)氐耐臼菦]有做過的,還有上海的那種五香豆干,那是我們四川的煙熏的豆干簡直不好比的。在整個各方面,作為我們這個企業(yè)來講,他們不管是做什么工作的,每一個人都釋放出自己的能量 、自己的聰明才智,為整個集體,在一個偏僻山腳下生存,每一個人是盡了力的,是做出了成績的。</p><p class="ql-block"> 所以回顧這段歷史呢,用我一個老同事的一句話來說,他說盡管我們收入比上海同志要少很多,但是我們的經(jīng)歷卻比他們豐富得多,因此有時候大家彼此之間問,你后悔不后悔到四川去的這幾十年,他說我不后悔。所以他這一句話對我觸動也很大,因此在我退休之后,我們廠的退管站又組織職工編寫回憶錄,我是全身心地投入的,我覺得很有必要。把我們當年支援三線建設(shè)的點點滴滴,用文字用圖片把它保存起來,傳給我們的后代,我覺得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事情。因此我們編了一本、兩本、三本回憶錄,然后發(fā)動職工又編發(fā)了一本畫冊,有幾千張照片,反映了工廠的各個方面,因此呢從今天我們回顧歷史啊,我覺得我們的這段路走得還是值,沒有白走。</p><p class="ql-block">主持人:想要告訴世人什么?</p><p class="ql-block">倪同正:那就是留住歷史,抒發(fā)情懷,激勵后人。</p><p class="ql-block"> 我想我們攀枝花市正在籌建中國三線建設(shè)博物館,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啊,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梢赃@么說。為什么呢,因為400萬人大遷徙,上千萬人參加的這樣一個大的建設(shè)的熱潮,為什么呢,就是為了共和國能夠在國際上挺起胸膛,歷史需要我們這么做,那么我們是這么做了。有的時候我也在想,如果以后我們國家再面臨這樣嚴峻的形勢,再有這樣大的危難降臨的話,我們的國民應(yīng)該怎樣去為國家承擔一份責任呢?</p> <p class="ql-block">我想我們編寫回憶錄,編寫歷史,成立博物館,它的意義恐怕也在這方面吧。</p><p class="ql-block">主持人:情感積淀了很久</p><p class="ql-block">倪同正:因為我呢,比較喜歡思考,從學生時代一直到后來工作,一直也在寫一些文字吧。原來是準備給自己做紀念的,沒想到后來慢慢地醞釀,慢慢地發(fā)酵,隨著自己眼界的擴大,以及思維的拓展,所以呢就有了后來的這些舉動。不管意義大小,只要能有那么一點意義,我想也是對這段歷史有一個交代。</p><p class="ql-block">主持人:談一下這個廠</p><p class="ql-block">倪同正:我覺得我們這個企業(yè)的命運,也是我們整個三線建設(shè)的一個縮影。為什么說它縮影呢,首先三線建設(shè)是因為戰(zhàn)爭的需要,因備戰(zhàn)而起,但是隨著國際形勢的變化,戰(zhàn)爭的煙云離我們遠去,鄧小平及時地抓住這個契機,把我們國家從以階級斗爭為綱,扭轉(zhuǎn)到以生產(chǎn)建設(shè)為中心的這條道路上來。因為我們國家耽誤的時間太久,特別是“文化大革命”,因此就有了改革開放。那么我們的整個三線建設(shè)它也經(jīng)歷了這樣一個階段,第一是興起,興起高潮,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建設(shè)了2000多個項目,國家投資了2052億的這樣一個資金,這在當時占國民經(jīng)濟投資的比例相當大。為什么,國家也是孤注一擲,你要對抗那些形勢啊,你怎么辦?好,作為我們工廠,在那個時候,66年選址,因為文化大革命的耽誤,到69年廠址才確定,70年開始破土動工,在72年就竣工投產(chǎn),這個時間是抓得很緊的,我們的工廠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就形成規(guī)模,形成生產(chǎn)力,為國家做了貢獻。那么改革開放給我們帶來了什么呢,也是一個契機。工廠在那幾年,就是從83年以后,逐步地向改革轉(zhuǎn)移,改革以后一個很大的特點就是跟市場求生存,由計劃經(jīng)濟,國家包干一切,轉(zhuǎn)變到由企業(yè)自謀生路。這下我們工廠面臨的形勢就嚴峻了,那么就要找產(chǎn)品。當時很多三線企業(yè)都在找產(chǎn)品,一些軍工企業(yè)就開始軍轉(zhuǎn)民,槍炮不生產(chǎn)了,生產(chǎn)洗衣機啊,摩托車啊,電冰箱啊。我們生產(chǎn)的是油泵,無法轉(zhuǎn)型,只能還在這個上面做文章。但是這時候你在市場里面競爭,因為我們地處偏遠,生產(chǎn)成本巨大,你怎么競爭得過沿海呢。大家在市場經(jīng)濟的起跑線上,一起開跑,肯定沿海得天獨厚,他們有巨大的優(yōu)勢,我們等于背了一個小社會,因為三線廠的普遍特點就是自辦社會,在一個很封閉的環(huán)境中間營造我們的生存空間,那么就必然要辦小社會,學校、醫(yī)院、食堂等等其他的,這樣一來成本就很高,你肯定競爭不過人家。沒有幾年好拼,必然就是要被歷史淘汰。據(jù)我了解的情況,在三線建設(shè)當初的2000多個項目中間,最后得到國家資金扶持的,大概是400多家,得到資金扶持不等于你后來就能生存下去,真正生存下去做得好的,也就是300家左右,絕大部分的三線企業(yè)等于就是潮起潮落。我們廠也經(jīng)歷了這樣的一個過程,到97年以后,一天不如一天,一直撐到2003年破產(chǎn)。所以我們錦江廠的興衰,其實也是整個三線建設(shè),一個大的國家的,說運動還是說什么來表述這件事-----這個戰(zhàn)略決策吧,它最后也只能是保一部分,改造一部分,放棄一部分。因為在山溝里許多的工廠你怎么都去改造,那國家的建設(shè)資金也有限,不可能把那么龐大的隊伍統(tǒng)統(tǒng)遷到城市里面來,統(tǒng)統(tǒng)給他們安排好后路,不可能。因此,我們這個企業(yè)來說,它也經(jīng)歷了這樣三個階段,第一蓬勃興起,第二持續(xù)發(fā)展,然后就是掙扎,在市場經(jīng)濟的大潮中間沒有能夠突圍,那么就消失了,就這樣三個階段,我們整個的三線企業(yè)大體上也是這樣一個過程。</p><p class="ql-block">主持人:當時企業(yè)是戰(zhàn)略需要,現(xiàn)在從發(fā)展的需要</p><p class="ql-block">倪同正:因為我們要把以前耽誤的時間補回來,必須要改革開放,必須要發(fā)展沿海,要搞特區(qū),所以我們國家在短短的幾年里面,在不長的時間里面,已經(jīng)成為世界第二大經(jīng)濟實體,這個腳步是很快的。所以國家在快速發(fā)展的時候,我就想起毛澤東他們那代人,在打天下的這個過程中間,特別是在解放戰(zhàn)爭中間,大退大進,打破壇壇罐罐,放棄一些中小城市,然后有了回旋余地,最后打下來江山。所以雖然三線建設(shè)盡管它是一個經(jīng)濟的建設(shè)嘛,它不是打仗, 但是為了打仗,那么整個國家的經(jīng)濟發(fā)展它也是經(jīng)過這樣一個情況。那時候為了快速發(fā)展啊, 它必然改革開放,發(fā)展沿海,那么內(nèi)地就先放一放,能照顧的照顧,不能照顧到的嘛反正也就那樣。所以今天有很多老三線人,他們也不斷地在反映自己的訴求,也總希望國家在某個時候,在經(jīng)濟允許的情況下,能夠提供一些優(yōu)惠的政策,比如說可以把我們的養(yǎng)老關(guān)系啊、醫(yī)療關(guān)系啊能夠遷回到原來的城市啊,讓他們能夠度過一個安定的晚年吧,對于這些共和國的功臣,如果好好地安置一下他們的晚年,當然這是領(lǐng)導(dǎo)考慮的事情,老百姓他作為三線普通的員工,特別是這些老三線人,他們有這樣的念想,也有這樣的期盼,至于能否實現(xiàn),能實現(xiàn)多少,那我們還得聽國家的。</p><p class="ql-block">主持人:當時投身是國家榮譽感,現(xiàn)在呢?</p><p class="ql-block">倪同正:因為作為一個國家公民,我前面也說過,在國家需要的時候,你能夠為他做了,當然也是為了我們自己做吧。那么現(xiàn)在盡管每個人的結(jié)局不一樣,那么作為這種回憶,他只能作為他自己一種精神的東西,一種精神安慰吧。我覺得人有時候還是需要這樣一些自我的陶醉吧,因為可供我們回憶的東西只是那個年代,自己的青春年華,因為我們的后半生幾乎沒有什么值得回味的,如果說有,那可能只是一些痛楚,甚至于一些抱怨。那么人不能整天生活在陰影之中,必須要面對現(xiàn)實,自我調(diào)節(jié),過好晚年。這也是我們編這一系列書的一個出發(fā)點,就是讓我們這些老同志,參加過三線建設(shè)的老同志,讓他們知道,你那一段經(jīng)歷沒有白過。盡管我們創(chuàng)造的物質(zhì)財富,它已經(jīng)融入了共和國的歷史中間了,今天也無法去追索,或者去獲得,去分享,但是精神財富,卻是夠我們在晚年慢慢地回憶、消化,甚至可以當作故事一樣地講給我們的后人聽,原來我們國家的歷史上還曾經(jīng)有過那么一段不平常的經(jīng)歷。</p><p class="ql-block">主持人:后悔嗎?</p><p class="ql-block">倪同正:我是這么想的,第一我們也不能唱高調(diào),你想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么當年你是不是可以不去呢,我覺得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之下,你必然會選擇去。因此從這點來講,既然是自己的選擇,那么也不必去后悔。第二個,當時是處于文革的那種形勢之下,它也不允許你個人對組織的決定挑三揀四,如果誰被批準去三線你不去,那么你可能承受其他方面的壓力更大一些,那么你可能就會面臨一些生存的危機,也就是說,從個人來講,我自覺地去,從客觀上說,你不去也不行。所以我有的時候想,咱們也不去唱高調(diào),只能是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你必然會做出那種選擇,因此也不必去后悔什么,你已經(jīng)選擇了,那么你就得承受這種選擇帶來的所有的后果,我們只但愿我們的后人能過得比我們好一些,事實也證明我們的后人確是過得比我們好。</p><p class="ql-block">主持人:留在當?shù)氐臅粫眠^一點?</p><p class="ql-block">倪同正:這個呢有幾方面的情況,確實有很多人是回不了故鄉(xiāng)的,他們就留在當?shù)亓?。那么回故鄉(xiāng)的人是個什么狀況呢,很多人回去以后就像我先舉的那個例子,我的一個老同事,兒子到現(xiàn)在沒有成家立業(yè),他們至今還在租房子住,老夫妻兩個人的退休金,要拿出一個人的退休金去付房錢,那么他們過的什么樣的日子可想而知了。但是沒走的人, 在四川或者在三線企業(yè),他還有自己的一間房,而且他幾十年下來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當?shù)氐纳?,那么他覺得在這里頤養(yǎng)天年也不錯。</p><p class="ql-block"> 像我們工廠大概有好幾百人還生活在四川,并不是每一個人都回去了。所以這就造成了三線人的各式各樣的命運,所謂落葉歸根,這只是一個理想化的東西,并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落葉歸根。譬如我們工廠的后山上,有一座公墓,我們廠很多員工,老三線,都已經(jīng)埋葬在那里了。我們有一位老工人,姓胡,他在離開人世的時候,關(guān)照他的子女,你們就把我葬在后山上吧,方向朝我們工廠的那個方向,因為在這里有我很多的老同事,可能我在那個世界也不會寂寞。類似這樣的情況我看到其他的一些三線企業(yè)的回憶錄,都有類似的描述,很多三線人就把自己永遠地留在了三線的土地上,回不去了。</p><p class="ql-block"><b>那么比一比他們,我們至今還活著,還能享受現(xiàn)在的物質(zhì)條件,還能夠坐在一起聊聊天,回憶回憶歷史,我覺得這也夠了。</b></p><p class="ql-block">簽名:倪同正</p><p class="ql-block"> 日期: 2014年7 月 8 日定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