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六天，雨還在下。這座被雨幕籠罩的工廠，像一座孤島，只有機器的轟鳴在抵抗著自然的怒吼。</p><p class="ql-block">廠長最先發(fā)現(xiàn)不對勁。工廠的地下室，那個與地面廠房等大、平日存放雜物的黑暗空間，被淹了。四十公分深的地下水，冰冷地浸泡著幾百平米的地面，像一面幽暗的鏡子。沒有現(xiàn)代排水設(shè)備，廠長召集了十幾名員工，用最原始的方法：借來一臺抽水泵，放在一個大桶里，工人們一桶一桶地將遠處的積水提過來，倒進桶里，再由水泵排出去。</p><p class="ql-block">新員工阿南也在其中。他年輕，踏實，話不多。在機械地提了五十六桶水之后，一股突如其來的眩暈擊中了他。他眼前一黑，倒在冰冷的水泊中。</p><p class="ql-block">當他再次醒來，一切都變了。</p><p class="ql-block">阿南不再是那個穩(wěn)重內(nèi)向的年輕人。他會毫無征兆地對同事厲聲呵斥，偶爾又會露出詭異的、不合時宜的微笑。更令人恐懼的是，他聲稱自己“看見”了——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他看到了一些模糊、扭曲的影子在積水中飄蕩。他告訴廠長，那是“淹死在這里的孤魂”。起初，沒人相信，只當他精神受了刺激。</p><p class="ql-block">但很快，廠長發(fā)現(xiàn)了異常。阿南不僅能看見那些“不存在”的東西，他還能精準地預(yù)知工廠的運轉(zhuǎn)故障?！皞魉蛶魈煜挛鐣唷?，“第三車間的原料有問題”，他甚至能洞悉每個人的行為，并喃喃自語地說出他們的“前世今生”，以及他們可能對工廠造成的“危害”。他的預(yù)言，次次應(yīng)驗。</p><p class="ql-block">廠長欣喜若狂。他將阿南奉若神明，每天客氣地向他“請教”，提前規(guī)避了無數(shù)問題和損失。工廠的效益，在阿南的“指引”下奇跡般提升。</p><p class="ql-block">然而，對阿南而言，這卻是一場無盡的噩夢。他的大腦不再屬于自己，各種影像和聲音強行涌入：同事的隱私、機器的命運、甚至第二天的生產(chǎn)細節(jié)，都在他閉眼時清晰浮現(xiàn)。老板想問什么，不用開口，答案就會自動在他腦中呈現(xiàn)。他夜不能寐，每一個夢里都塞滿了工廠冰冷運轉(zhuǎn)的細節(jié)和那些水中鬼影的哀嚎。</p><p class="ql-block">他覺得自己病了，病得很重。他尋求幫助，卻無人能理解，更無人能醫(yī)治他眼中的“怪病”。巨大的恐懼、驚訝和一種身不由己的無奈感，日夜撕扯著他單純的神經(jīng)。</p><p class="ql-block">終于，在一個雨聲格外清晰的深夜，阿南的精神防線徹底崩潰。他蜷縮在宿舍的角落，面對著窗外無盡的黑暗和雨聲，發(fā)出了壓抑已久的、絕望的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他不知道自己變成了什么，也不知道這場始于地下室的噩夢，何時才是盡頭。而工廠的機器，依舊在雨中轟隆作響，仿佛在應(yīng)和著他腦中那些無人能聽見的、來自深淵的回響。</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