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站在哈密紅星二場這片沉寂的鹽堿灘上,風從戈壁深處吹來,帶著粗糲的沙粒和百年的故事。眼前是一排排低矮的土坑,半埋在黃褐色的地表之下,像大地沉默的呼吸。這就是“地窩子”——兵團人最早的家,也是我此行尋訪的起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9年,蘭州解放后,第一野戰(zhàn)軍第一兵團六軍十六師四十七團一路西進,駐守在這片荒無人煙的火石泉。這里不是江南水鄉(xiāng),也不是塞上糧倉,而是出了名的重鹽堿地,寸草難生,水到頭、路到頭、地到頭??烧窃谶@片連自然都放棄的土地上,軍墾戰(zhàn)士們扎下了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們沒有磚瓦,沒有木料,更沒有現(xiàn)代機械。怎么辦?挖!一鎬一鍬,從厚厚的堿土層開始,向下掘出兩米深的長方形坑洞,斜坡為門,紅柳作梁,蘆葦鋪頂,再覆上一層厚厚的堿土。就這樣,一個個能遮風擋雨的“房子”在荒原上冒了出來。它們不高,不顯眼,甚至從遠處看,根本看不出是住人的地方??蓱?zhàn)士們卻自豪地唱:“地窩子好,地窩子強,地窩子冬暖夏又涼?!?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彎腰鉆進其中一個復原的地窩子,空間不大,約莫十幾平米,四壁是夯得結(jié)實的土墻,頭頂?shù)奶J葦層隱約透進一絲光。角落里擺著一張木床、一盞煤油燈,墻上貼著泛黃的老照片和手寫的標語。難以想象,在這樣的屋子里,有人一住就是十年。冬天,外面寒風呼嘯,地窩子靠著地下恒溫,竟真有幾分暖意;夏天,烈日炙烤大地,這里反倒成了天然的避暑洞穴。戰(zhàn)士們苦中作樂,把艱苦的日子過出了溫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更讓人動容的是他們的生活。沒有糧,就開荒;沒有水,就修渠。他們引天山雪水,一渠一渠地灌進干裂的土地,用雙手把鹽堿地一點點變成良田。綠意,就這樣從荒漠中蔓延開來。如今站在遺址高處望去,昔日的“地到頭”早已被綠洲覆蓋,而這片保存最完整的地窩子群,成了全國規(guī)模最大的軍墾居住遺址,靜靜訴說著那段“不與民爭利”的崢嶸歲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走過一個個地窩子,腳下的土松軟而厚重。有人說,這是“中國最有骨氣的房子”。它不高大,不華麗,卻承載著一代人的信念與堅守。它不是為舒適而建,而是為使命而生。在那個一窮二白的年代,它代表的是一種絕不低頭的精神——只要人在,就能在荒原上開出花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臨走前,我回頭望了一眼。夕陽斜照,地窩子的輪廓被鍍上一層金邊,像一座座沉默的豐碑。它們不說話,卻比任何紀念館都更有力地告訴我:什么是屯墾戍邊,什么叫白手起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片鹽堿灘上,曾有人用青春和汗水,在地上挖出一個家,也挖出了一片希望。而今天,我站在這里,不只是游客,更像是一個傾聽者,在風里,聽到了那段熱氣騰騰的歲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