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的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是特殊時期的一個詞語。沒經歷過那個年代的人不一定知道什么叫“支左”。按說有“支左”就應該有“支右”。但沒聽過有“支右”這一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特殊時期全國各地各單位一般都有三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左派、右派、中間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或造反派、?；逝伞㈠羞b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或像偉人所說：“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就是在兩派斗爭激烈的時候，部隊根據上級的指示出面支持一派，叫“支左”。被支持的那派就成了”左派”。</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你不要以為我說“支左”的人是說解放軍哪個官兵的事。不是的，我說的這個“支左”的人是我高中的一個同學。</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1967年高密一中的“東方紅”造反派也就是所謂的“左派”，在解放軍的支持下掌了權。上臺后有了權力，就膨脹了。也有了“支左”的權力。去臨沂支持造反派也成了所謂的“支左”。去的時候，每人發(fā)了個寬寬的紅袖章，袖章上寫著：昌濰地區(qū)東方紅赴臨沂戰(zhàn)斗兵團。</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在以前的文章中說過，那年要不是我在學校的漫畫組里，就差點去了臨沂成了“支左”的人。當時沒撈著去還感到很失落。過后清查“5.16”去臨沂的人成了清查重點時，我又很慶幸自己的運氣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沒撈著去“支左”，班里派了另一個同學和其他班里好幾個一起去了臨沂，成了當年赴臨沂戰(zhàn)斗兵團的“支左人”。</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們去了臨沂，怎么英勇奮戰(zhàn)的，不知道。但他們“凱旋”歸來后，“東方紅總部”用松柏和紅紙花扎了個凱旋門，造反派們召開了歡迎大會。在大會上，他們很風光地講他們如何戰(zhàn)斗的英勇事跡。我們都很為他們的行為受過鼓舞。</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高八級一個姓宋的同學，頭上受了傷，纏著繃帶。 他纏著繃帶在校院里四處轉悠。見人就講述他是如何戰(zhàn)斗怎么負傷的經過。那自豪的勁頭，好像不亞于從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下來的傷員。他講得津津有味，我們聽得聚精會神。他能在“支左”中負了傷，說明他在“支左”的第一線戰(zhàn)斗過，在“支左”中表現得很勇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對他，向往過，羨慕過，佩服過。</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班那個去“支左”的人，平時很老實。不像我，不怕事很活躍好出風頭。為什么開始想安排我去，我能理解?？勺詈鬄槭裁磁赡敲磦€老實人去，不理解?，F在也沒法打聽了。當初派他去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當年那個“支左”的人，很光榮，很榮耀。高中畢業(yè)時，檔案袋里的總結都由自己寫。我的評語是這么寫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中，我積極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的號召，堅定地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邊，堅決支持以王XX為首的山東省革命委員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想，那“支左”的人除了開頭寫些這樣的話之外，可能把自己去臨沂“支左”的事得重點描述一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清查“5.16”時，不用說去過臨沂“支左”，就那句“堅決支持以王XX為首的山東省革命委員會”的話，要是遇到文革中被斗得厲害又有報復心的領導，就夠你喝一壺的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人”，家住高密城北一個公社的鄉(xiāng)村，離一中大約有50多里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畢業(yè)后回到老家。當年榮耀的“支左”經歷使他栽了大跟頭。</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人”所在的公社一把手在文革中被批斗遭受過迫害。所以凡是一中畢業(yè)的學生，他不管是哪一派，一律不準干莊稼地以外的事。對所謂的造反派更是恨之入骨，整起來毫不手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人”因為有赴臨沂的“支左”經歷（很可能從檔案中查到的也或者自己回去宣揚過），在清查“5.16”的運動中成了那個公社清查的重點對象。他被弄到一中辦過學習班。寫檢查，被批判，好長時間沒過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個年代，在偏遠的農村高中生就是文化人。一般高中畢業(yè)生回到村里，不是干個民辦教師，就是在村里干個會計什么的，有能力有背景運氣好的可能還有更好的事可干。據我所知，高中畢業(yè)回到農村沒干過民辦教師的同學少之又少，幾乎沒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人”從學習班散了回家后，一直灰溜溜的。自己抬不起頭來，村里也不敢用他。他就一直面朝黃士背朝天地與莊稼為伍，直到老，什么工作也沒撈著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但 “支左人”很樂觀，心態(tài)特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尤其是改革開放后，農村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他家年年糧棉豐收，衣食無憂；兒女優(yōu)秀，大女兒是公辦教師，女婿是鎮(zhèn)教委主任;兒子大學畢業(yè)后，自己創(chuàng)業(yè)，紅紅火火。</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帶來的傷害，他早已拋到九霄云外。</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10年，去濰坊參加同學聚會那年。我和一個同學去他家約他。陰歷九月正是農村收玉米的季節(jié)。我們去的時候，他剛從坡里收玉米回來。見面后，我們和他說明來意。他說農忙就不去了。等農閑的時候，我去濰坊住下，和XX同學好好一起耍幾天。最后經我們反復勸說，他才答應下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40多年沒見過他，那次他要去濰坊住下耍幾天的話給我留下了深深地印象：“支左人”好實在！雖然務農，絲毫沒自卑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聚會那天，我找了輛大巴車拉著同學們去的濰坊。早上，大家在高密汽車站集合。下午從濰坊把同學們拉回汽車站，然后大家自己分別想辦法回家。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從濰坊聚會回來時天有點晚。我還沒下車，“支左人”一把拉住我：“先和我一起買上車票?！卑岩财嚮丶业耐瑢W安排好以后，我就想起沒下車就拉著我給他先買票的“支左人”不只是實在，必須辦得事他知道應當抓緊辦。難怪當初班里能選他去臨沂“支左”，原來他還就是真有兩下子。</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2019年秋天，我們幾個同學一起去高密北鄉(xiāng)看望了他和另一個女同學。</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那天，他要上坡里去干活。我們去了以后，他陪我們坐著聊了一會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人〞一如既往，很樂觀。黝黑的臉膛，皮膚很粗糙，但一直是笑嘻嘻的。</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說，我身體很好，能吃、能喝、能睡覺、能干活，從來不和醫(yī)院打交道，不查體，不吃藥。就是牙不好腿不好。我們知道，他的牙發(fā)黃，腿不好，是從小喝含氟高的水留下的毛病。年輕時看不出來，上了歲數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骨質疏松加上腿疼。但他每天仍然要上坡勞作。</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所在的那公社，老一輩子喝高氟水。喝那齁人的咸水，滿口黃牙，嚴重的牙齒都是黑的;腿都有毛病，骨胳變形，厲害的年輕時走路就能看出來，也就是通常說得“羅圈腿”，就是走路時腿直不起來，邁起步來八字型。部隊當兵都很少從那里召人。婦女不能生育的人比比皆是。</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1972年， 山東省啟動了防氟改水試點工作，高密作為首批試點縣開始探索解決方案。 ?老百姓從那年開始才喝上自來水，擺脫了千年不止的困境。</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聊了一會兒，我們邀請他出去吃飯，起先他不想去。經我們再三邀請才勉強答應去了。飯局一散，騎上三輪車就走。他不是和我們沒感情，就是那么個實在勁，一點兒沒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今年夏天，他在女兒的陪同下到我這里治病。他女兒偷偷地和我說他得了胰腺癌。他自己說，不愛吃飯，七八天沒大便了。還是說，我從來不和醫(yī)院打交道，沒有什么病。我安慰鼓勵了他一番，然后告訴他，這次必須去醫(yī)院，七八天大便下不來，中藥不好解決。我沒敢提胰腺癌的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從我這里走后的第三天，他從醫(yī)院里給我來了一個電話，說在醫(yī)院灌了好幾次腸，大便仍然下不來，問我怎么辦？我知道他有胰腺癌，所以勸他要繼續(xù)住院治療。</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他住院時間不是很長。以后我從別人那里知道，他走了。走的時候78歲。</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得知他走了以后，我就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沒有那個特殊的年代，“支左人”是不是就沒有那“支左”的機會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他不去“支左”，或別人不知道他去過臨沂，畢業(yè)后回到村里是不是就不用再返回一中辦學習班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不是“支左”，是不是起碼得干個民辦教師。民辦教師以后轉了正，就不是如今的“支左人”了吧？</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如果他那個公社的領導不是特別恨一中的學生恨文革中造反的人，是不是也可能就沒什么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我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我曾經工作過的單位也有個去過臨沂“支左”的一中老同學，就因為單位領導不追究，不但沒辦“學習班”，沒挨整，一點動靜沒有。</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當然，這一切“如果”都是假設，歷史沒有假沒。</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支左人”被整得一輩子沒翻上來才是事實。</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