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轉(zhuǎn)悠一圈，我們?nèi)齻€晚上在三個不同的地方看古跡，別有情趣。南塘老街，熱鬧；前童古鎮(zhèn)，靜謐；慈云佛學院，莊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晚是在寧波的南塘老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步入老街，華燈初上。街道修葺得整齊，青石板的路面被燈光映得發(fā)亮。兩旁的店鋪鱗次櫛比，賣著各色糕餅、海鮮醬、手工藝品。游客們不少，但并不擁擠。笑語聲從各個角落里飄起來。這份熱鬧，是體面和光鮮的，像一位保養(yǎng)得宜、分寸得體的大家閨秀，從容地接待著四方來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揀了一家喚作“涌上外婆橋”的餐館坐下。你就聽這個名字，仿佛一腳踏進去，便能回到某個炊煙裊裊的黃昏，外婆正倚在橋頭，喚你歸家吃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店里的光景很熱鬧。人聲與碗碟的磕碰聲交織著，釀出一種人間煙火的氣息。菜是地道的寧波風味: 一碟烤菜；一盤軟亮的紅燒肉；一盆白菜帶魚羹湯，酸鮮咸香里透著一絲海風的清冽；一碟紅燒蝦潺“豆腐魚”，揀一塊放到嘴里，味美軟嫩。我們慢慢地吃著，窗外便是南塘河，夜色里看不真切，只感覺水面有燈影的碎金灑上去，便隨著微波，一漾一漾地晃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走在南塘老街上，心里卻總有些空落落。這街區(qū)的歷史，可以上溯到宋代，曾是“南門三市”的繁華地，袁燮那樣的學者也曾在此盤桓。然而眼下，除了幾處掛著文保單位牌子的建筑立在燈火闌珊處，提醒著它們的存在之外，那宋時的風，明代的雨，似乎都被這太完美的燈光與聲響給熨平了，沖淡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走過風雨長廊，看過八角亭，它們都精巧得像戲臺上的布景。我努力地想從那些飛檐、黛瓦、馬頭墻的縫隙里，嗅到一絲屬于舊日的氣息，卻只聞到黃酒與烤魷魚的味道。這倒也好，這是一種坦蕩蕩的、屬于現(xiàn)時的熱鬧。它并不勉強自己去扮演滄桑。五百米的傳統(tǒng)街巷包裹得如同一個精致的琥珀，歷史在這里，成了一道體面的背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二晚，我們到了寧海的前童古鎮(zhèn)，宿在鎮(zhèn)上的霖園民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霖園民宿是舊宅改建的磚木結構的樓房。站在二樓走廊，便能看見對面屋頂上層層疊疊的瓦，像魚鱗一般，在漸濃的暮色里泛著青灰色的光。</p><p class="ql-block">晚飯在一號餐廳。菜是農(nóng)家菜，帶著一股清新的鄉(xiāng)土氣。飯罷，我們溜彎到前童古鎮(zhèn)，耳邊忽然傳來汩汩的水聲。低頭看，才發(fā)覺腳下竟有一道窄窄的水渠，清亮亮的溪水正挨著墻根，不急不緩地流淌著。鎮(zhèn)上人說，這是引自白溪的水，戶戶相連，家家環(huán)流。我們頓時覺得有趣起來，這宅子仿佛是活了，有了血脈的搏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游前童，是與南塘全然不同的感受。這里的燈光是吝嗇的、昏黃的，只在你腳前圈出一片光暈，更多的部分則交付給了夜色。我們腳下的路是鵝卵石鋪成的，磨得光潤。沿著這流水走，水聲就是向?qū)АＫ袝r在左邊，有時在右邊，有時又從某戶人家的門底下鉆了進去，只留下一串幽遠的回響。水是這古鎮(zhèn)的魂靈。那日間略顯喧鬧的游人潮水般退去后，這水聲便凸顯出來，洗凈了一切，讓古鎮(zhèn)回歸了它本來的靜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鎮(zhèn)上的古宅，是真正的明清遺存。高聳的粉墻在夜色里顯得愈發(fā)嶙峋，像沉默的巨人。木雕、石雕、磚雕的細節(jié)都隱沒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反覺得更好。你可以用想象去填充那窗欞后可能發(fā)生過的故事，以及門楣上匾額里藏著的家訓與祈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前童古鎮(zhèn)的古跡，不是被展示的，而是彌漫在空氣里。它從潮濕的墻根處滲出來，從水汽氤氳的渠面上浮起來，從每一塊卵石的縫隙里鉆出來，將你溫柔地包裹。你走著走著，便仿佛走入了時間的深處，身旁流淌的白溪水，是數(shù)百年的光陰的贈予。那份深邃的、帶著儒家文化古韻的寧靜，讓你不由得也收斂了聲息，怕驚擾了這古鎮(zhèn)的好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三日，我們不住古鎮(zhèn)，宿在了寧?？h橋頭胡街道的雙林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到達時是中午，吃過飯睡了一覺。起床后，離晚飯還有些時辰，聽當?shù)厝苏f，附近有座慈云佛學院，很值得一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于是我們便驅(qū)車前往。路，盤曲在山間，兩旁的樹林茂密，將天光篩得細碎。不多時，便望見一大片的黃墻墨瓦，這就是掩映在修竹之中的慈云佛學院。此時，天空飄著細雨，一片淺亮的灰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佛學院里，校舍和殿宇交相佇立，高大、莊嚴、肅穆。我們自覺禁聲，沿石階和石板路緩緩而行。學院極靜，靜得能聽見我們自己的心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偶有幾位身著海青的尼師走過，步履輕盈，面容平和。對我們這幾個不速之客，只投來淡然的一瞥，便又飄然遠去。仿佛這世間的來來往往，于她們都只是窗外疏影，不縈于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里是南宋時期建有的慈云禪院舊址。幾經(jīng)興廢，如今成了一所高等尼眾佛學院。我們看著那教學樓的窗明幾凈，想著里面的師尼們，此刻或許正在研習天臺宗、凈土宗的精義，或在古代漢語的玄妙里探尋智慧的蹤跡。這真是別開生面的融合——千年前的禪意與現(xiàn)代的教育，在這深山里安然并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雄寶殿里傳來了誦經(jīng)的合聲。那聲音不激昂，也不沉郁，只是溫純而悠揚地，一波一波地蕩開，穿過竹林，掠過飛檐，消融在無邊的暮色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三晚三地，三種夜色，三個古跡。南塘老街的“古跡”，是裝點，是舞臺，是獻給游人的一場繁華舊夢；前童古鎮(zhèn)的“古跡”，是浸潤，是血脈，是至今仍在百姓家門前流淌的活著的傳承；而慈云佛學院的“古跡”，是超脫，是智慧，是專注于心靈修持的永恒寧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人于其間，角色也自有不同：在南塘，我們是看客；在前童，我們是闖入者；而在慈云山門前，我們是虔誠的拜山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到雙林村的民宿，看著窗外的月亮和山影，我忽然覺得，這三地的古跡，仿佛人生的三種境界，或說是歷史的三種表情，俱在這三天的三個晚上，向我等悄然展開，又默然屏蔽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10月31日于寧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