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頭翁花》（小說連載）第三十一章沒有浪漫的初戀

巷陌尋柚

當豐蓉拿著王也平寫的那封信，失落地坐在車座上，望著窗外不斷向后移去的電線桿，她喃喃地說，為什么過去我們都能夠在同一個戲臺，為什么生活中不能有我們？她的眼里涌出了淚水。 吳夢月非常驚訝，不解地看著豐蓉：“你怎么了？” 豐蓉凝視吳夢月那雙純潔的眼晴，把手中的那封信遞給了吳夢月：“你也看看吧，你大概也知道我們之間的一些往事了?！?lt;/b> 在校四年，吳夢月與豐蓉雖然同班，但兩個人來自不同的地區(qū)，也不同寢室，交集有限。在兩個多月里，吳夢月雖然在隔壁班擔任教學，但除了探討教材，在明州中學實習，生活上畢竟共寢室，兩個月聊天說的話總計超過同班四年說的話，她與豐蓉成了無話不談的知己了。 吳夢月望著豐蓉那雙信任的眼睛，接過信，展開信，又看了看豐蓉，豐蓉坦然地眨眨眼，像是交出了一份答卷。微微地嘆了口氣，垂下眼睫毛。 吳夢月雖然了解王也平是在鄉(xiāng)村中學調進明州中學的，對他與豐蓉的“情事”也有些許耳聞，但畢竟是人家的私密，不好奇，也不想打聽，讀了王也平的信，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沒有想到，一個知青的“求愛”居然遭遇了人生的重大變故，不由不對他的遭遇流露出深深的同情。 吳夢月仔細順著原先的折痕把信折好，遞給豐蓉，凝視她的痛苦狀態(tài)，不由靠著她，一手撫著她的肩膀，輕輕地拍了拍，萬千安慰似乎就在個中傳遞。此時，吳夢月自己的眼里不知什么時候也含著淚花。 許久，吳夢月在豐蓉耳邊輕輕地說了句：“蓉姐，山重水復并非山窮水盡，柳暗花明還要百折不回……” 望著只比自己小兩歲的吳夢月真誠的臉，豐蓉點點頭。輕輕說：“我不會放棄的，尤其是他根本沒有那個病史，我也真正釋然了?！?lt;/b> 吳夢月心想，她的心結化開了，但追求依然還在，但愿人長久，終會千里共嬋娟。 豐蓉仿佛想起了什么，低聲說：“那年高考前，我去廣山縣尋找他，沒有找到，沒有想到，他當時在古鎮(zhèn)初中學校代課，而且學校就是在公路附近…錯過了共同復習，共同參加高考，但我會等待他重振旗鼓……” 吳夢月忽然心有靈犀，覺得豐蓉的故事，可以寫點什么。 回到江南師院校園，豐蓉卻覺得自己還是有一種深深的失落。雖然司馬安不是因為她的拒絕而“瘋”的，但是豐蓉反省自己，在那個特殊的黃昏，她為他做了些什么呢？除了一些蒼白的辯解，自己的確是膽怯的，她不如張根鳳。忘不了那天早晨，當司馬安被他的哥哥帶回去的時候，自己就沒有站出來，而是膽怯地隱身路邊的楓樹后面，悄悄地望著遠處圍觀的人群，那時候，張根鳳卻挺身而出，勇敢地為他做出了一件眾人都想不到的事情，解開綁在司馬安身上的繩索，為他辯解:“他從來就沒有傷害過別人，為什么要捆綁他？”這就是張根鳳，她為司馬安做了那么多，而彼時彼刻的豐蓉自己卻不敢現(xiàn)身。 是的，豐蓉欠他太多了，她代替了司馬安的教師崗位，還有她上課不生動，學生家長有議論，司馬安暗地里對學生做工作，穩(wěn)定孩子們的情緒；想想那個晚上，當司馬安向自己求愛時，她如果心平氣和地和他交談，并且大膽地邀他到屋外，甚至就在自己的小房間里，大膽地和他對話。那么，也許就不會有司馬安被“逼瘋”的事情……可惜，世間沒有如果，更沒有后悔藥。如今，司馬安為了生存，變身為“王也平”，她要為他做一些事情了，這是她過去沒有想到的，愛就是要敢于擔當，敢于行動。 接著是年末考試，四年的大學生活結束了。豐蓉作出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不考研了。她還向班主任表態(tài)：畢業(yè)后要求分配到明州市，愿意去中學當一名語文教師，以回應陸校長的期望。再說明州有父母雙親，他們年紀大了，只有自己一個女兒。想起當年下放離家五六年，接著又是四年的大學，想想都有內疚。如今，回家鄉(xiāng)，陪父母，自己也有機會照應雙親。 更重要的，她要支持王也平函授大學畢業(yè)，順利拿到大學本科文憑…… 　　五年前，當她離開枕頭村的時候，站在一座茶園旁，望著當初坐著篷布卡車來插隊時的那條馬路，想起了司馬安迎接她時的情景，想起了司馬安不知到哪里去了。內心充滿了歉疚，充滿了不安。今天她已經找到他了，她覺得心里很踏實。 想起九年前的那個春天的月夜，那條行人稀少的馬路，為了迎接獨自歸來的李麗紅，她和他有過這樣的相處，那時，懵懂的她，沒有任何異樣，只有些許的驚恐，那是山野里傳來的小動物或野獸的動靜。她甚至不敢大聲說話，在那夜晚更讓人害怕。走過緊挨山巒的馬路，時常能聽到一旁的樹林悉悉索索的響聲由近到遠消失在灌木叢中。如同傳說中的地老天荒，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和他，那可能是今生與他走過的一段最長的路，當然那時是迎接李麗紅夜歸，那時的自己還是非常的單純，想起來，那遙遠的歲月那段路還是很溫暖的，這就是那青蔥歲月里的浪漫？ 記得在大學里，聽外國文學課，豐蓉第一次聽說了丘比特之箭，那是愛的神箭，才真正去品味丘比特之箭。當年，她懵懵懂懂的時候，拒絕了司馬安，那個夜晚，不敢接受他，如果她答應或不拒絕，或者不那樣含糊其辭的話，也許一切都會變個樣子，她和他正常地交往，作為知青相戀，怎么不可以？還有，如果遇到恢復高考，他和她正常參加高考，一切也可以順理成章?？墒牵菚r她不懂得愛情?。∏啻翰粫貜?，但愛情可以重塑，他未婚，她未嫁。 轉眼是1982年的元月，豐蓉畢業(yè)了，她放棄了考研，選擇了明州中學，這是她對陸校長的承諾。 元宵節(jié)前，她再次走進那熟悉的校園，在校長室，豐蓉見到了陸校長。陸校長臉上洋溢著喜悅，說市教育局已經把應屆畢業(yè)生分配的名單，發(fā)到學校了。 “看到你的名字，我很高興?！标懚U文說，“看來，我們明州中學這一屆高一有希望了。補齊了一些薄弱的學科！” 校領導對高一年級的教學人員作了調整，決定由豐蓉擔任高一年級的聯(lián)班主任。豐蓉聽罷，耳朵里嗡的一聲，“聯(lián)班主任”，王也平兼任初三聯(lián)班主任，他得知后會有何感想？ 陸禪文說：“高一有同學向我反映，上個學期王老師班上去過靈山，而其他班的同學由于安全問題，班主任或者任課老師都不敢?guī)麄內?，學生們也強烈要求能夠到外面去走一走，增長見識，為寫作積累素材，就像你們，去年你們游靈山，最后有同學作文在市里競賽獲獎，就是一個典型事例?！?lt;/b> 豐蓉臉上飛起了一片紅暈，要帶領全年級的同學外出踏青，這是一個比較有意思的課題。這就還要做一番調研，列入計劃。 她對這所中學的高一有了更深層的了解與認識。更重要的是與王也平的相遇，不，是重逢！相見時難，一晃八年，如同從兩個不同的世界里走來。 當然，還有一層重要的牽掛，明州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小時候，父親帶她到玉溪河邊行走，給她講述這里的萬壽宮橋，還有橋邊原先還有一堵屏風似的高大的城墻，那高高城墻上可以走馬，城垛口上古代有站崗的士兵；帶她到鼓樓巷里行走，這里在遙遠的時代是擊鼓報時的，那時，她的耳畔仿佛聽到那沉沉的鼓聲。經過四年大學的熏陶，她對這座古城有了更多的思考和理解。 十年的兜兜轉轉，她似乎回到了原點。但她覺得這不是普通的回城，十年前，離開這座城的時候，廣場上敲鑼打鼓，歡送下鄉(xiāng)的知青車隊，車子經過街巷時，她看到母親在巷口揮手的那一刻，一手在抹著眼角。如今，她回到了家中，母親的眼睛里也有淚光，不敢相信女兒歸來，如同夢中一般。還有當年女兒做夢都想到明州一中讀高中，這所當?shù)厝巳耸熘闹攸c中學，如今她竟然成了這所中學的老師。 　　一天午后，她路過育才補習班，只聽有人叫，回過頭來，居然是多年不見的李麗紅。 豐蓉很是吃驚：“怎么是…你…麗紅？”打量她，原先胖乎乎的臉消瘦了許多。還背了一個黃挎包，那鼓鼓囊囊的像是書包。一問，李麗紅居然真是在讀書。 原來，是在五年前，黃攀和李麗紅結婚了。第二年，就有了孩子。后來聽人說起，豐蓉考上了大學，而黃攀在劇團里也過得不如意。樣板戲不演了，古裝戲劇他無法適應，于是打定主意，復習迎考。他是老三屆的66屆，基礎還是不錯的，1979年，終于考上了河海大學。李麗紅也因落實知青政策，回到了明州。帶著孩子在娘家居住，由母親幫著照看。李麗紅則上了補習班，爭取考大學。 豐蓉感到不解的是，李麗紅既然帶著孩子，為何不住婆家。言談中，李麗紅似乎有難言之隱。稍一追問，李麗紅眼圈有點發(fā)紅，說：“我也想向你學習，爭取考個大學，不然，靠黃攀是靠不住的。” 豐蓉明白了什么。李麗紅嘆了口氣：“人是會變的，到了南京的黃胖，興許是憑著在學校舞臺上的幾場演出，搭上了藝術系的一個女生，提出要跟我離婚。氣不過，我不同意，拖他兩年，不過，我還是要靠自已，想想還是上補習班……” 豐蓉為她的遭遇嘆息，也為她的立志而高興。但豐蓉還是認為李麗紅應該找人勸勸黃攀。當年黃攀被推薦進了縣劇團，就是排山大隊的江主任推薦的，可以跟張根鳳說說，讓她去找江主任出面寫信勸勸黃攀，可能會有轉機，畢竟兩人都有孩子了。 李麗紅上課去了，豐蓉一路思忖，不由想到了王也平，不知他的近況如何。她有了主意，到住在文工團家屬區(qū)的梁宇紅那里了解了一下。 想起去年十月，曾因家訪得知梁宇紅每周都要抽時間到市文工團練功房，跟媽媽練習舞蹈和聲樂，會不會假期還會在那里呢？隨即向文工團走去。遠遠地有鋼琴聲傳來。走近，目光掃過，還真在那里，偌大的練功房有不少人，其中也有中學生，明顯是考藝術專業(yè)的。? 陽光透過練功房的玻璃窗，灑在木地板上，形成一片片明亮的光斑。 在練功房的中央?yún)^(qū)域，五六個中學生模樣的，穿著輕便的練功服，隨著音樂的節(jié)奏翩翩起舞。一位舞蹈老師站在一旁，用眼神和手勢指導著她們的動作：壓腿、下腰、劈叉……她們額上汗水涔涔，動作一絲不茍。 在房間的一角，有人在彈鋼琴，那熟悉的背影，豐蓉很快辨認出那是梁宇紅的母親，琴鍵在她的指尖跳躍，跳出清脆悅耳的旋律。順著她的目光，豐蓉看到了梁宇紅，眼睫低垂，如入某種情境，跟著節(jié)奏輕聲哼唱。不時還比劃著手勢，那手勢洋溢著青春的快樂和力量。 一曲終了，梁宇紅睜大眼睛：“豐老師，真的是你！太讓我高興了！”去年秋天豐蓉在明州中學的實習，尤其是那次在靈山游玩，梁宇紅下山時崴了腳，是豐蓉背自己下山，那情景至今令她銘刻在心。 開心地擁抱豐蓉，離開兩個來月，猶如久別。? 從她那里，豐蓉聽到了最吃驚的消息：王也平高一學年度學期結束，聽說可能不會跟班完成這一屆高中畢業(yè)，原因是他沒有大學本科學歷，根據(jù)形勢的發(fā)展，學校要清理一批僅有中師學歷或高中學歷的代課老師，要么調初中班，要么調到非事業(yè)單位。雖然他已經參加江南師范學院的函授本科學習，但畢竟還沒有畢業(yè)或者拿到畢業(yè)證。 離開梁宇紅，豐蓉不由地為王也平擔憂起來，如果這一屆不能讓王也平帶到高三，也許會讓他產生自卑感，勢必會產生心理落差。她忽然起了去王也平家里看看的念頭。但去年十月在明州中學實習時，她并沒有去過王也平家，畢竟那時還沒有恢復到當年在枕頭村時的相知相惜的階段，待到很熟時，實習已經結束了。王也平也沒有主動發(fā)出讓她到自己家里去的邀請。 驀然，豐蓉恍惚想起哪一次去誰家的路上，遇見過王也平的哥哥司馬望和他的侄子。哦，想起來了，那次到梁宇紅家家訪從文工團大院出來，一條小街，就是在相府路上，豐蓉正推著自行車，當時，迎面走來兩個人，是父子倆，那就是司馬望和兒子司馬林。那時，他們父子倆就是沿相府路往鼓樓巷方向走的。 于是豐蓉蹬著自行車慢慢騎行，希望能有不期而遇的相逢。在相府路和鼓樓巷的交匯處，是十字路口，她停下車，觀望了一會，猜測司馬望和王也平應該不會住在一起，但如果遇見是可以認出來的。忽然想到，附近的居委會說不定有可能打聽得到，因為司馬這個姓是比較特殊的。豐蓉推著車向交叉口附近的店家詢問附近的居委會。果然有效，居委會就在附近，很快就找到了，居委會還有人沒下班，一問，是居委會主任。問起司馬望這個人和兒子司馬林的家庭地址，主任問明豐蓉的來意，是找學生家長，猜想是老師家訪，給她指了方向，豐蓉大喜過望，連連道謝。 當豐蓉敲了敲司馬望家的門，是司馬林來開的門，他遲疑了一會，一時想不起是誰。豐蓉是見過司馬林的，她笑著說：“司馬林吧，我見過你的。”司馬林有點不好意思，忙引著豐蓉進入廳堂。 廳堂里的一張方桌，兩個孩子一男一女，一個比一個小，相貌相似。是司馬林的弟妹了。問起司馬望，司馬林說：“我奶奶生病住院了。我爸爸照顧奶奶，媽媽剛剛送飯去了。我們在家做寒假作業(yè)……” 豐蓉說：“那你的叔叔也在醫(yī)院里嗎？” 司馬林搖搖頭，遲疑了一會：“我叔叔去聽課了，下課后會去醫(yī)院的?！?lt;/b> “聽課？”豐蓉一怔，馬上想到是函授點上課?？磥恚玫奖究飘厴I(yè)證，還需加大力度。聯(lián)想起當年下放，司馬安托黃攀帶五斤糯米回家給母親，而母親把糯米做了凍米糖，當黃攀把凍米糖帶回交給司馬安，那一瞬間淚光點點，至今讓豐蓉難忘。司馬望夫婦忙著照料母親，給弟弟騰出時間學習，可見全家人都在為他創(chuàng)造學習條件。 豐蓉不再詢問司馬林，問清楚王也平母親所住醫(yī)院的病房號后，她要去看看。豐蓉至今還記得當年下放時的一個故事：諸葛明在田里勞動時，說起一道單項選擇題：母親和媳婦掉到河里，如果是你會救哪一個？鄉(xiāng)下人大部分都說先救媳婦。黃攀說是先救母親，因為媳婦會游泳，大家聽了樂不可支。后來有人問王也平會先救誰？條件是媳婦不會游泳。他毫不猶豫地說先救媳婦，（眾人驚訝），再去救母親，雖然于事無補，但還是愿意去陰間陪伴、侍奉母親，原因是母親太苦了…… 今天司馬林說叔叔忙于復習，還要抽空去醫(yī)院照顧母親，可見他承受的壓力有多大！ 豐蓉回家，吃過晚飯，買了一袋南豐桔子，直奔市立醫(yī)院。在住院部走廊，一對中年夫妻迎面走來，其中，女的提著兩只飯盒，男的看著有點面善，豐蓉腦子有印象，加上與司馬林有過交流，馬上認出是司馬望，相逢一笑，也許是王也平之前對豐蓉有過敘事，司馬望也認出了豐蓉。他忙向妻子龔真介紹豐蓉，龔真眼睛一亮，隨即明白了豐蓉是誰了。這位只有初中學歷的女孩，憑著刻苦努力，竟然在恢復高考后，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激烈競爭中，千里挑一，考上了大學。在去年的實習中，幫助司馬林勇于面對校園欺凌，還幫助王也平抹去了欺凌者背后潑來的臟水。尤其是司馬望的妻子龔真，更是從四五年前豐蓉到廣山苦尋王也平的故事當中，感覺到豐蓉的善良，也敏銳地感覺到了她對王也平的一脈真情。見到豐蓉的一瞬間，女人的直覺證實了她的猜測。于是，她讓司馬望回家陪伴孩子，自己主動引領豐蓉到病房，她的熱情也讓豐蓉打消了拘謹，感受到了一種家人的親切。? 她倆輕輕走近病房，龔真輕輕推開房門。柔和的日光燈下，豐蓉瞥見，病床上的老人——去年豐蓉在校門口曾見過的——說廣山口音的王也平的母親，此時業(yè)已安睡，一旁的丁字架上的輸液瓶無聲地滴著，王也平背坐在一張靠背椅上，默默地看著一本筆記。豐蓉明白王也平此刻的沉重，母親在兒子心中的分量；而他自己也面臨著未來生活的壓力。也許感受到了什么，一回頭，他的眼睛頓時露出驚訝，連忙立起身來。自從去冬在火車站臺送別，她主動與他握手，他把一封長信遞給她，沒有想到，她會再次出現(xiàn)，而且是在母親的病房里，這讓他感受到一種暖暖的情義。豐蓉把手中的那袋蜜桔放在床頭的簡易抽屜柜上。龔真指指病床上熟睡的老母，示意他倆到房門外去交談，自己則坐了下來。 王也平點點頭，聽從了嫂子的安排。豐蓉和王也平走到走廊里，那里有一張長條椅，這是他們第二次坐在一起。 他是在上完函授課以后，直奔病房陪伴母親的。詢問老人病情，豐蓉得知老人是因感冒引發(fā)肺炎，幸虧送醫(yī)及時，醫(yī)生的診斷準確，用藥及時，病情已經大大緩解。 豐蓉很關心他的焦慮、健康和負擔。王也平好像也感覺到了她的關切，她在關心他。他岔開了話題，有意無意地扯豐蓉當年如何面對高考的事。因為從旁人來看，她初中還沒有畢業(yè)，是如何考上大學的等等。 豐蓉談起了自己在高考前的那次一陣暈倒，當時心里就是告訴自己不能倒下，一定要考上，這是當時的執(zhí)念，當一個人的信念變?yōu)閳?zhí)著的時候，是會產生無窮的力量的。 王也平笑了，其實自己現(xiàn)在的心里也是這樣，可以不考慮能否繼續(xù)在明州中學，能否拿得到函授大學的文憑，自己的工作有沒有著落，這些都不是要想的，最主要的就是只要去努力去復習去接近既定目標。 豐蓉明白了王也平的內心想法：只管耕耘，莫問收成。 可是，豐蓉不知道的是，她已經成了王也平的人生參照座標。她的初中課程也不是在學校里學完的，是完全靠著自身的努力，啃下了前路的所有攔路虎，讓人刮目相看。現(xiàn)在的他也只有努力把函授本科的全部課程拿下，用事實說話，才能讓那些說三道四的人閉嘴，這才是正道。 由于還沒有開學，豐蓉直言：“我畢業(yè)分配在明州中學，下學期也從高一起步?！边@讓王也平有點吃驚，但顯然很高興。 考慮到王也平還要看書學習當然還要休息，豐蓉中止了聊天。 她是和龔真一起離開病房，離開醫(yī)院的。分手時，她對龔真說：“明天早上，我來陪伴阿姨吧。我會送早餐到醫(yī)院，還沒有開學，沒有什么事。姐姐家里三個孩子，一堆家務，夠忙的?！?lt;/b> 龔真喜出望外，沒有想到，這姑娘如此重義重情，但龔真依然有些忐忑。 豐蓉的表情顯得坦然，未來如何，她似乎都會平靜地接受。她要助他度過難關。很多年前，她不明白什么是初戀，那是沒有心理準備……? 　　早晨七點鐘，豐蓉提著一籃子早點，有紅棗粥，有本地的炒粉條，走進了市立醫(yī)院病房。陽光斜斜透過病房的百葉窗，在病床上投下細密的光柵。 推開房門，只見王也平扶著母親走出洗漱室，剛安頓好母親坐在病床床架靠墻的那一頭。 母親睜大了迷惑的眼晴，凝視豐蓉，疑似在夢境里。還以為是龔真委托同事送來了早餐。好半天，當母親明白，這位溫柔可親漂亮的姑娘，竟然是兒子學校實習過的姑娘，她見過的，心里一熱，就覺得自己的病也好了，頭腦輕松了許多。豐蓉用枕頭做墊背，扶老人靠著。舀了碗熱粥，用勺子喂，老人說了句：“娜妮，我自家舀！” 王也平看呆了?？粗赣H吃一口粥，臉上洋溢著笑意。如同天上送來了一個天仙似的人兒。一會兒看兒子，一會兒看豐蓉，像是在看一場神話劇。如果說昨天晚上豐蓉來醫(yī)院看望他，僅僅就是一種正常的看望，因為她畢業(yè)分配到明州中學，而現(xiàn)在她又出現(xiàn)在病房里，并且?guī)е绮涂赐哪赣H，這事情就使他明白了她的內心。他心里有一種深深的感動，在人生又一次至暗時刻，他感覺到了豐蓉為他做的這一切。在一瞬間，他想起了當年哥哥司馬望來枕頭村帶他回家，汽車沿著馬路向著學校方向開去，他的眼角余光，似乎看見立在路旁大樟樹邊上的豐蓉，她那雙尋找靠窗的他的目光，多少年過去了，他不會忘記那一幕。那時候她拒絕他的“求婚”，分明是一種不懂初戀的羞澀！而他當時也不懂，雖然他比她大三歲；想到了那個月夜的晚上，去迎接李麗紅的那一刻；還想到了當年在試驗田摒棄糞球而用其它方式代替，她對他的暗暗支持；還有那年哥哥提到她來廣山尋找自己，這明明白白地表明她心里有他，只是當時特別的狀況，他不敢現(xiàn)身。王也平還記得去冬那個月夜，豐蓉說的，“我知道你參加了師院中文系函授班，我不會把目前的地位當回事，我相信你的實力。我們共同改變它！我更不怕別人議論，我已經不是十年前的豐愛武了?！毕氲竭@里，他的心里有一股暖流涌動。 又隔了兩天，母親精神狀態(tài)恢復如常，王也平為她辦好了出院手續(xù)。豐蓉也和他一起陪著老人回家。這是一個老式舊屋，與司馬望家隔了一條巷子。王也平從鄉(xiāng)下調動到明州城，也在附近租了一個兩居室的住處。母親也方便照顧兒子的日常生活。 　　開學了。高一年級聯(lián)班教師會議，陸校長參與會議，她的到場表明了校領導對高一年級的重視程度。政教處韓主任宣布了豐蓉擔任年級聯(lián)班主任的任命。韓主任也簡要談及學校對這屆學生入校成績的分析和畢業(yè)期待，總之，希望大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未來的高考中創(chuàng)造輝煌。? 周六的晚上，豐蓉回到家里，只見母親已經早就把晚飯燒好了，準備好了，也有自己最喜歡吃的鹵鴨子，吃過晚飯，豐蓉要去洗碗，收拾廚房，母親不讓，說有話要跟她說。豐蓉看著母親那雙有些焦慮，有點嚴肅的臉，不由得把碗筷放下了。 母親拉過一張竹椅子，然后拿一條方凳給女兒坐下。問女兒，聽說你上次去看望的同事母親，那同事原先就是同你下放在一起的。有人說，你這位同事曾經有過神經病史，至少是到神經病院去看過病的。大家都說他是花癡，弄不懂這樣的人怎么能夠當上老師呢？ 豐蓉馬上就意識到，母親說的是誰了，便問你這個消息是哪來的？媽媽說：“不要管我問是從哪來的，有沒有這回事？“ 豐蓉一口否定。母親說，還說這個人，還要再騙一個剛剛畢業(yè)分來的女大學生，這不就是你嗎？你跟媽媽說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豐蓉就把當年他和司馬安下放在同一個村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講給母親聽：他原先是大隊小學的老師，得罪了再教育的組長，于是撤了他的老師資格，由一位女知青（也就是女兒自己）代替了司馬老師的崗位。再到那個晚上，因為他向一位女知青求婚，由于那位女知青不敢在鄉(xiāng)下成家，不懂事，又說不清楚，這就被大隊的知青再教育的組長怒斥，說他有企圖強奸女知青的嫌疑，要拉到公社去批斗。這種行為在當時是要判刑的，他被嚇瘋了。后來，他被送回明州蓮花山醫(yī)院治療…… 母親聽得目瞪口呆，沒有想到，自己女兒居然還有這樣離奇的過往。母親揉了揉眼角，忍不住說：“怎么發(fā)生這許多事，你從來都不跟我提起過？” 豐蓉嘆口氣說：“怎么說？有用嗎？你受得了？” 母親看著女兒眼角上的魚尾紋，心想，要不是這場知青下放，自己女兒哪里有那么懂事？在鄉(xiāng)下要是不當老師，還能憑本事考上大學？看來，女兒心里有這個王也平是有道理的。就問：“那這個王也平真的有這個病嗎？”她避免了“神經”兩個字。 豐蓉發(fā)現(xiàn)了母親態(tài)度的變化，笑道：“他先是在廣山一所中學代課，書教得好，是明州中學校長想辦法把他挖來的，本來就是正牌高中畢業(yè)生，現(xiàn)在讀自修大學。一切都會好起來?！?lt;/b> 母親笑了，點點頭。心想，如果那年跟蓉兒一起考大學，指不定會考得更好?，F(xiàn)在兜兜轉轉，繞了這么一個大圈，真是好事多磨，命中注定啊！ 元宵節(jié)過后的一天，豐蓉上班去了，而龔真領著婆婆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來到了豐蓉家里，表示感謝來了。 豐蓉的母親，先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好不容易聽明白了對方是誰。原來就是女兒常說的王也平的母親和他的嫂子。 兩位老人家長里短的熱情地閑聊，如同原先就是鄰居，一家因外出多年突然搬回來了，扯不完的往年事，聊著聊著，龔真話題轉入豐蓉大學畢業(yè)分配到眀州中學的事來，暗示終歸是緣分到了。豐母自然明白龔真的用意，前些日子女兒的表態(tài)已經很明白了。所以也順水推舟，主要看他倆的態(tài)度吧。龔真滿心歡喜，再三再四與婆婆表達謝意，也再三婉拒豐蓉的父母的留飯，開心地告辭了。 　　不同于去年實習期間的蜻蜓點水的教學，正式上課豐蓉也安排了兩個高一（7）班和（8）班的教學任務，由于她那兩個班是安排在三樓，從二樓教研組到三樓是順路，這樣她到一樓實習時的（2）班路過也比較少。這里的原因是她現(xiàn)在擔任了高一年級的主任，避免了去檢查班容班紀的尷尬，她不想讓王也平思想上產生壓力。但好巧不巧，那天她剛剛走到1樓樓梯口的時候，遇見了梁宇紅，鄧巍和谷剛，梁宇紅一聲尖叫“豐老師”，好幾個同學從窗口探出頭來，教室里也不見王也平，豐蓉被大家的熱情所感，就走進教室，頓時大家都一齊圍攏來，好不親熱。豐蓉兩眼掃過黑板，發(fā)現(xiàn)黑板的右下角，每日格言依然繼續(xù)，一問才知道現(xiàn)在由鄧巍主持，從大家貢獻的古詩詞格言里分配選擇。豐蓉心里一熱，這樣大家的積極性都調動起來了。豐蓉還了解到谷剛現(xiàn)在主編班上的每月文摘，是每個同學把每個月課外讀到的優(yōu)秀文章，抄錄下來，統(tǒng)一文稿，然后裝訂成冊，文集取名為《書山拾英》。 離開高一（2）班，豐蓉感到，王也平并不因為參加函授學習要有很多的時間而沖擊了工作，而是想盡辦法提高學生學習的興趣。 這天下午第四節(jié)課，高一語文備課組只有王也平和豐蓉。王也平拿出一本《蘇聯(lián)文藝》遞給豐蓉。王也平說：“下周三市教研室將在我校開展一次語文教學展示課，課題自選，但要求具備創(chuàng)造性。教研組安排我上示范課，我想開一節(jié)課內課外的閱讀遷移拓展課。剛剛上過《裝在套子里的人》，我想開設契訶夫小說專題，開拓同學們的閱讀視野。” 豐蓉接過雜志，這是1981年第四期的，新出的。她用試探的目光望著他。希望聽聽他的設想。 王也平說：“契訶夫的《悲傷》敘述了馬車夫姚納的唯一的兒子死了，他非常難過，迫于生計仍然冒著風雪趕車上街，他辛苦了一整天，卻連買燕麥喂馬的錢也沒有掙到。姚納真想找一個人傾訴一下自己的苦楚，但在光怪陸離車水馬龍的彼得堡，他竟然找不到一個愿意傾聽他訴說的人，結果他只得走進馬棚，一邊喂瘦弱的小母馬吃草，一邊向他傾吐自己的滿腹苦水……” 豐蓉聽他概述，恍惚間，覺得王也平似乎扮演著姚納的角色，姚納回到大車店里，大車店里的人不聽他說話。他走到街上去，街上的人不聽他說話。他只能走到馬棚里去，向一匹小母馬訴說他的孤獨與寂寞……這說明王也平的內心世界里也是寂寞的他想向誰傾訴呢？是自己嗎？ 豐蓉凝視著王也平，想了想說：“那你認為這里的小母馬的象征意義是什么呢？” 王也平沉思了一會，真誠地說：“小母馬的存在似乎在提醒著姚納，他還有生活的動力。其實是象征著姚納內心深處對未來的希望，即使生活充滿了磨難，但明天還是美好的，雖然現(xiàn)狀并不確定。” 豐蓉的心里一跳，他并不因為自己還沒有拿到畢業(yè)證書，學校要調動他的工作，這對他來說是一個嚴重的考驗，但他的心態(tài)很平靜，而且還在努力。 豐蓉平靜地說：“我覺得你的設想不錯，從課堂到課外，從教材到學生的自主閱讀，給學生一片閱讀的天地，大家一起來討論，課堂氣氛活躍，很有創(chuàng)意呢！” 王也平受到肯定，心里一熱，頓時覺得眼前一亮，這堂展示課的意義經她一說富有創(chuàng)造性，更讓他高興。一開始只想到如何上課，還沒有考慮效果。他開心地點點頭，說：“唔，對！” 豐蓉為王也平的思維活躍感到快樂，生活不僅僅是有磨難，也能夠給人帶來快樂，希望他能夠開心起來。 　　三月中旬，這天上午，第二節(jié)課下課，豐蓉走到教研組辦公室，剛坐下，就見一男一女并肩走來，男的穿著一身整潔的軍服，似乎熟悉又有陌生感的臉上漾著笑意，女的也似曾相識，那情狀明顯而且絕對是一對夫妻，豐蓉霍地立起身來，臉上寫滿不敢相信，她的嘴圈是合不攏的O形，卻笑出了聲：“根鳳姐？還有…你…諸葛明？” 張根鳳與諸葛明突然來到明州中學。這突然的降臨，讓豐蓉還以為是夢里。 一經交談，才知道這似乎是一個偶然，偶然中又分明是冥冥之中的一個安排。 諸葛明與張根鳳結婚以后，生活過得很平靜，這一次，諸葛明要到地區(qū)來參加一個會議，而張根鳳呢？心想地區(qū)的醫(yī)療條件會更好一些，她想趁機作一次孕檢。跟著諸葛明開著的吉普車來到明州。路過明州中學，張根鳳猛地想起李麗紅前不久的來信，提及豐蓉已經畢業(yè)分配到了明州，而諸葛明也想到離母校很多年沒有來過，正想看一看。學校的門衛(wèi)聽說是一位明州中學畢業(yè)的，下放過，到部隊當過兵，到前線打過仗的校友回母校，肅然起敬，打開大門，像替他們掀開一頁舊時光。 未響下課鈴之前，諸葛明帶張根鳳在校園里繞了一圈，接著就找到語文組辦公室來了。 豐蓉給他倆介紹本科畢業(yè)以后分配到明州一中的事情，說到了在補習班讀書的李麗紅，說起了黃攀考上了河海大學…突發(fā)奇想，趁著王也平還在教室連著上第二三節(jié)課，她設置了一個很大的懸念，沒有告訴他們，王也平就是司馬安。 第三節(jié)下課過了好幾分鐘，王也平捧著一大摞作業(yè)本進得門來，豐蓉迅速立起身來，夸張地做了一個手勢。 豐蓉笑瞇瞇地指著王也平，問張根風諸葛明：“你們認識這位王老師嗎？” “王…老師？” 張根鳳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懷疑自己聽錯了，她滿臉狐疑地轉頭看向豐蓉。 諸葛明脫口而出：“怎么那么像司馬安！” 王也平在一瞬間就認出了張根鳳，這雙眼睛即使過了九年，他也不會忘記。那年春天，那輛班車到來之時，張根鳳撥開人群，勇敢的走到他的跟前，解開他被捆綁的繩索，那一刻，他怎么會忘記呢？他感動，感激她，只是當時他表情冷漠無法表達自己的內心，只有她知道他的痛苦，她沒有讓他蒙羞，讓他有尊嚴體面地離開那個生活了五年當了三年赤腳老師的村子與學校。這一瞬間他的眼睛里不由地有了淚光。 豐蓉看出來了，王也平露出了久違的本色。這才是那個有血有肉的司馬安。 諸葛明與王也平握著手，半日不肯放開，開心地說：“呵呵，你竟然到明州中學了，難怪找不到你…” 王也平主動地向張根鳳伸出手：“好多年了，想念枕頭村，還有酒糟魚。”這是他和她第一次真實的握手，那一年秋天的夜晚，在野豬塢，張根鳳勇敢地擁抱了他，而他只是木然地回應，那個晚上，他不敢回應?？焓炅?，他終于真摯地表達了發(fā)自內心的謝意。 王也平的內心還有更多感慨，當年他只是顧忌在鄉(xiāng)下扎根，怕不能照顧母親。但是他沒有想到的是，社會會有那么大的變化和發(fā)展，就像張根鳳最終也能夠離開枕頭村，也能夠在明州在縣城自由地往來，如果當初他會想到這些，他就不會擔憂在鄉(xiāng)村安家。 大家都會心地笑了。 張根鳳與豐蓉的交談更多的還有眼神和手勢。張根鳳驚訝王也平的神秘變身，她用問詢的目光看向豐蓉，一邊握著豐蓉的手，豐蓉則用食指在張根鳳的手心里打勾，贊同了她的猜測，這讓張根鳳喜出望外。當年，當司馬安隨同哥哥司馬望離開枕頭村，她也曾懷疑他的“瘋”狀，但看到他的凄慘的眼神，以及他被送往蓮花山醫(yī)院傳回的真實消息，也不得不讓她流下眼淚。事隔這么多年，司馬安變身王也平，個中曲折，那他真是有苦說不出啊！ 午飯是在教工食堂。王也平、豐蓉端盆打菜，五菜一湯，在1982年的單身教師眼里算是宴請賓客的規(guī)格。趁他們轉身端飯的空檔，張根鳳貼著諸葛明耳語幾句，諸葛明的嘴瞬間擴成第二個“O”：“臥薪嘗膽——這得吃多少苦！”張根鳳禁不住又有點眼睛濕潤了。 用餐時，豐蓉與張根鳳，諸葛明與王也平都有各自的話題。張根鳳力勸豐蓉結束單身生活，諸葛明告訴王也平想考軍事院校，將來可以解決子女的未來安排，說完拿胳膊肘捅王也平：“你也抓緊，別老單著。”王也平笑了，把一塊五花肉舀到諸葛明碗里：“吃菜，堵嘴。” 臨別，那棵依舊掛著一根舊鋼軌的百年楓樹，陽光透過樹葉撒下一地斑駁的碎金。張根鳳和豐蓉第二次擁抱，像把十年壓縮成一秒。 “期待喜宴再相逢?！睆埜P低聲說。 “相逢如愿共享——輩分升級酒?！必S蓉意味深長地補一句。 張根鳳喜盈盈地堆滿笑意。 吉普車發(fā)動，王也平佇立在楓樹下，揮手，忽然想起枕頭村的春天的那輛班車和飛揚的塵土，那雙解開繩索的手。這一次，他不再害怕留在原地，因為世界終究會變化。 豐蓉望著張根鳳諸葛明的車子遠去，心里想著待學期結束前該向王也平攤牌，準備喜宴。豈料，一封匿名信，又掀起了一波意想不到的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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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翁花》（小說連載）第三十一章 沒有浪漫的初戀

巷陌尋柚

《白頭翁花》（小說連載）第三十一章沒有浪漫的初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