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張大大的布告，剛貼上小廣場的公示欄，經(jīng)過這里的人們就圍了上去。一直有人在傳，年后被捕的張大路，可能會在“秋后算賬”時(shí)槍斃。上了年紀(jì)的人，大部分不識字，只能聽著識字的人念著布告的內(nèi)容。果真聽到了張大路的名字和他所犯的事，還有他即將被槍斃的判決，大家多少有些不敢相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會不會真的槍斃？”有人問。</p><p class="ql-block">“肯定會。”有人扯著嗓子回答。</p><p class="ql-block">“萬一改判呢？”</p><p class="ql-block">“法院院長都簽名了，還改判？”</p><p class="ql-block">“我說萬一…”</p><p class="ql-block">“沒有萬一，你沒看見`此布’上那個大紅勾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議論著?！鞍?，可惜了，老老實(shí)實(shí)的人，怎么就… …”</p><p class="ql-block">“再看看，在哪里斃？”有人問。</p><p class="ql-block">“上面沒寫”</p><p class="ql-block">“嗨，肯定是冷水溝，這些年不都是在那里嗎？”有人用自己的猜疑給出了肯定的回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老街坊，老鄰居，同事工友們打聽著具體時(shí)間，還有準(zhǔn)確的地點(diǎn)，大家都想著到時(shí)候要去現(xiàn)場看看，也算是去送送大路最后一程… …</p> <p class="ql-block">50年代初出生農(nóng)村的張大路，60年代末被縣城西郊的磷化廠招聘，第一天起，他就是廠里出了名的“悶葫蘆”，別人跟他說話，問一句，他答一句，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但農(nóng)村人吃苦耐勞堅(jiān)韌不拔的韌性，工作中他一點(diǎn)不含糊，臟活累活重活，只要交給他，就是穩(wěn)妥他媽給穩(wěn)妥開門——穩(wěn)妥到家了。如果遇到休息的日子，有人找他換班或抵班，多半都不會被拒。這樣，也就有人因?yàn)樗摹芭橙酢保{(diào)侃他，欺負(fù)他，占他的便宜，旁人都看不下去了，明里暗里給他“指點(diǎn)江山”，而他卻什么事沒發(fā)生一樣，輕描淡寫的說“哎喲，算了，小事不要太認(rèn)真，人家又不是常常這樣…”…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80年代初，國家推行“農(nóng)轉(zhuǎn)非”政策，因?yàn)樽》繂栴}，別人找他商量，這家因?yàn)椤巴尥扌?，兩地分居不方便照顧”，那家因?yàn)椤霸俜植坏椒孔?，媳婦就要跟我離婚了”等為由，找大路商量，希望他先把名額讓一讓，他都統(tǒng)統(tǒng)同意了，至使妻子孩子在鄉(xiāng)下多待了近三年時(shí)間。媳婦也因此抱怨連連?！鞍?，小事… …”他又溫溫的將這句話掛在嘴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遷家進(jìn)廠的第二年，因?yàn)樯a(chǎn)中一個青工的違規(guī)操作，導(dǎo)致毒氣泄露，三個同班的工人中毒后被送往醫(yī)院救治，差一點(diǎn)就出了人命。事后，廠部決定給那個青工和大路都記大過處分，青工降兩級工資，大路降一級。原因是，事故發(fā)生時(shí)，車間主任臨時(shí)有事外出，而作為年齡最長的大路沒能發(fā)揮好老工人的監(jiān)督代管職責(zé)，給廠里造成重大的經(jīng)濟(jì)損失和很壞的社會影響。聽上去很荒唐，但廠里就是這么決定和處罰的。為了這事，大路沒少跑廠部。他心里明鏡似的，車間主任是廠長的小舅子，肯定倆人背地里狼狽為奸，將大路當(dāng)“替罪羊”處罰，以應(yīng)對上級對此次事故的追究。畢竟，官大一級壓死人，大路心里一萬個不舒服，但他最后選擇屈服，只得認(rèn)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九八二年年底，“磷化廠1982年年終總結(jié)暨年度先進(jìn)工作者表彰大會”在廠部會議室召開。大路沒請假，沒生病，直接曠工三天，獨(dú)自在家喝悶酒。他用買醉的方式“抗議”這個會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會前一月，車間主任找到大路，要請他喝酒，被大路果斷拒絕。大路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主任只有將他約到辦公室，嬉皮笑臉的，要和他“好好談?wù)劇薄?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充滿防備和“敵意”的大路開門見山，說：“什么事？”</p><p class="ql-block">“大家都知道，論資歷，論能力，論實(shí)干，這個先進(jìn)你當(dāng)之無愧，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路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眼前的主任，一言不發(f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主任又陪上笑臉，說：“你看，李廷偉年紀(jì)大了，如果這次能評上先進(jìn)，明年就可以晉升到副主任的位上，兩年后退休，工資能多拿幾塊，晚年生活也會好過一些，你還年輕，以后機(jī)會還很多，所以我來跟你商量一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商量？你們應(yīng)該早就定了，還跟我商量。我不同意，我是不會同意的… …”大路把聲音拉得很高。很少看見大路這樣憤怒發(fā)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雙方的“商量”陷入了僵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家都知道，李廷偉是車間主任的表兄，在榮譽(yù)和利益面前，他們都會想方設(shè)法，不擇手段的獲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天，辦公室里張大路與主任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吵。他們心里都明白，所謂榮譽(yù)，都應(yīng)該是通過努力，通過付出爭取得來。大路油鹽不進(jìn)堅(jiān)決不讓，而主任卻軟硬兼施，打了感情牌，畫了大餅，還搬出領(lǐng)導(dǎo)來施壓，但到最后，倆人還是不歡而散。結(jié)果早已被權(quán)力緊緊鎖定，大路就一個普普通通的底層，他不可能翻盤，他不妥協(xié)，但又必須接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平常的生活中，張大路無論家里，或是廠里，都屬于不惹事的“好人”。他的世界里，日子簡簡單單，與世無爭，只要一家人其樂融融平平安安的就是幸福。這是多少人都不能悟到的“大智慧”。但人生道路上，有些事，它像是命中注定，像粘在腳跟的狗皮膏藥，想甩都甩不掉…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張大路兒子十五歲那年，從磷化廠子弟學(xué)校初44班畢業(yè)，考入縣一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同年，車間主任的兒子，也從磷化廠子弟學(xué)校初43班畢業(yè)，考入縣一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開學(xué)后，倆孩子分到了同一個班。第一學(xué)期，對環(huán)境，對人員還不很熟，大家相安無事。第二學(xué)期開始，車間主任兒子就“活躍”起來，常常偷著抽煙，“談戀愛”，翻越學(xué)校圍墻上網(wǎng)打游戲，與一些社會閑散人員攪和在一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能因?yàn)楦篙厒兊囊恍┒髟?，在孩子面前偶爾被提及，他們敵對對方、敵對對方的家屬子女?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日子看似在風(fēng)平浪靜中慢慢度過…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還是高二第一學(xué)期快結(jié)束的一天，媽媽從一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秘密。原本母子倆有說有笑的在百貨大樓購物，兒子突然刻意的跑到貨架的盡頭，他故意躲避著什么，不時(shí)的張望著不遠(yuǎn)處的幾人。順著他眼睛“偷睬”的方向，主任兒子和幾個小年輕在一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你很怕他們？”媽媽問。他沒有回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家路上，媽媽試探性的問兒子，與主任兒子怎樣相處，兒子還是沉默著，或者含糊其辭故意繞開話題，這讓媽媽更加“好奇”，想一探究竟，對兒子說：“有什么事一定跟爸媽說，你現(xiàn)在這個年紀(jì)，還沒有足夠的能力解決你所有的問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畢竟，兒子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他細(xì)微的言行舉止，即便掩飾得很好，也逃不過媽媽那雙最細(xì)膩的眼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過了一會兒，媽媽又說：“有些事，如果處理不好，會發(fā)展到意想不到的地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兒子放慢了腳步，面容極其難看，好幾次欲言又止，但還是緊咬牙關(guān)，倒是淚水先浸著發(fā)紅的眼眶。好一會兒，才將頭高高抬起，深深的呼吸幾口，仰望著天空。他平復(fù)了一下自己的心，才開口向媽媽傾訴近這一個學(xué)期來的遭遇…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主任兒子和社會上那些“大哥”攪在一起之后，常常對學(xué)校很多學(xué)生收取“保護(hù)費(fèi)”。而對自己，可能因?yàn)楦篙叺囊恍┟埽亲儽炯訁?，交得少了，交得慢了，或者稍不順眼，就被拳腳伺候。并且，他多次“警告”，“如果讓父母知道，以后連你父母一起收拾”…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路知道情況后，當(dāng)然是跑到主任家理論，開始還說得很好，說“一定會教育兒子，以后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了”。但當(dāng)孩子更加變本加厲的報(bào)復(fù)后，主任夫妻也強(qiáng)硬起來，極力為孩子辯護(hù)：“娃娃打架，也傷不到要害，家長就少摻和了”…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兒子再次被欺負(fù)，背脊、大腿和胳膊，都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媽媽知道后，單獨(dú)吵到主任家門上，剛好主任夫妻和她倆妹妹都在，媽媽寡不敵眾，被她們按倒在地拳打腳踢，還被狠狠地狂扇好幾個耳光。大路得知消息，開始很激動，像大事即將發(fā)生，但一連串的憤怒后，一反常態(tài)的安靜下來，面帶絲絲窘色的開導(dǎo)妻子兒子：“算了，忍忍吧，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可把妻子氣得夠嗆。但想到丈夫也無能為力，也只有打了牙齒往肚里咽…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這以后，大路在家里，在單位，他就一個失敗者，一個徹頭徹尾的窩囊廢，他常常借酒澆愁。醉酒后，他一般倒頭就睡，有時(shí)也會抱著妻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泣，嘴里不停的說：“狗R的，你欺負(fù)我可以，動我的兒子，動我的媳婦，就不要怪我不客氣，老子饒不了你，你給我等著… …”一遍一遍的，妻子也只當(dāng)他說酒話，說胡話，不去理會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張大路把家里的雜物間收拾干凈，還給門上了一把大鎖，唯一的鑰匙從沒離開過他。除了酗酒，他常常把自己關(guān)在“雜物間”，沒有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時(shí)間就這樣一天天，一年年的度過。轉(zhuǎn)眼，大路的女兒也出嫁了，兒子也大學(xué)畢業(yè)順利分配到縣農(nóng)業(yè)局上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過大年這天，女兒，女婿，兒子和女朋友都回來了，一家人其樂融融的，甭提有多幸福了。他們一直玩到子夜之后，才在鞭炮聲中別過，在歡樂中進(jìn)入夢鄉(xiāng)… …</p> <p class="ql-block">大年初二這天中午，寒風(fēng)瀟瀟，毛雨密密，冷云滾滾，像是大雪即將來臨。刺耳的警笛聲在磷化廠生活區(qū)響起，節(jié)日的氣氛一下子被徹底打破。警車，警察，120救護(hù)車，還有進(jìn)進(jìn)出出的白大褂，人們斷定，這次的事不會小…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車間主任一家四口人，被滅了門。侄兒年初二來拜年，才發(fā)現(xiàn)，并報(bào)了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時(shí)間，整個廠區(qū)，縣城，人們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年初四，經(jīng)過層層偵查，警察已經(jīng)鎖定了兩個懸疑人員。與此同時(shí)，嫌疑人之一的張大路失蹤了。他家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們是真的不知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公安，武警在小城進(jìn)出路口設(shè)卡，拉網(wǎng)式，地毯式的進(jìn)行排查。上萬份附有照片的協(xié)查傳單在縣城傳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第一時(shí)間，警方也對張大路家進(jìn)行搜查，在他的小屋內(nèi)，警察搜出了很多撬壞的鎖，很多廢鑰匙和其他開鎖工具。另外，還搜出一把自制的火銃、黑火藥、鋼珠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警察初步推斷，在自己的妻子兒子被欺負(fù)后，張大路就起了殺心。他研究了開鎖技術(shù)，自制了作案殺器，趁過年各家忙各家的，半夜?jié)撊胫魅渭?，以過年煙花爆竹的聲音為掩護(hù)，將主任、主任妻子，兒子及女朋友四人都“突突”了（這與庭審時(shí)張大路交代的完全吻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警方布網(wǎng)抓捕的第五天，張大路終于落網(wǎng)。他是主動投案自首的。經(jīng)過幾天的思想斗爭，加之天寒地凍、饑腸轆轆的煎熬，他從下水管道里鉆了出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路被拷上手銬和腳鐐，即將被押上警車，妻子和兒子趕到，哭得稀里嘩啦的。他們知道，這不是生離，而是死別。很多街坊鄰居也都蜂擁而來看“熱鬧”。而張大路，他除了面容有些憔悴，看著他倒很淡定，很從容。他回過頭，微笑著對妻子兒子說：“我對不起你們，不能陪伴你們了，我覺得我沒有錯，他們欺負(fù)我可以，哪怕打我都可以，但欺負(fù)你們，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jià)。一命換四命，不虧… …”警察將他強(qiáng)行塞進(jìn)警車。警車的尾氣在寒風(fēng)中慢慢飄散，警燈閃爍，警笛拉響，向著市中心疾馳而去。張大路被抓走了… …</p> <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文章∥原創(chuàng)</i></p><p class="ql-block"><i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 font-size:15px;">圖片∥手機(jī)拍攝</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15px;"><i>聲明：原創(chuàng)文章，故事情節(jié)，人物，地名均為虛構(gòu)，如有雷同，實(shí)屬巧合</i></b></p> 百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