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唇迷案（短篇小說）作家·詩人金文豐 <p class="ql-block">緋唇迷案（短篇小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鷓鴣天·開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晉風煙漬鬢絲，燕臺初踏弄清詞。</p><p class="ql-block">舌翻錦繡迷心竅，眼送秋波種禍基。</p><p class="ql-block">簽紙厚，利名癡，朱樓夜夜醉金杯。</p><p class="ql-block">當時錯認青云路，卻向迷途植惡枝。</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第一章 舌底生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九月的風裹著京城特有的槐花香，卷過雄安傳媒大學斑駁的石校門。太原姑娘華曉玉拖著銀灰色拉桿箱站在門口，滾輪碾過石板縫里的青苔，“咯噔、咯噔”的聲響，和她胸腔里怦怦直跳的野心共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年大學，她的名字幾乎和系里所有演講賽事的獎狀綁在了一起。從新生杯到省大學生辯論賽，那些燙金證書被她仔仔細細糊了半面宿舍墻，陽光灑上去，晃得下鋪室友總打趣：“曉玉，你這墻都快成‘榮譽展覽館’了！”專業(yè)課老師拍著她的肩膀夸“嘴頭子鑲了金邊，能把死的說活”，可沒人知道，她對著鏡子練口型時，心里盤的從來不是獎狀，她要靠這張嘴，撬開京城的門縫，把里頭的繁華嚼碎了，咽進自己肚子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畢業(yè)典禮的紅綢還沒褪色，華曉玉就揣著一沓獎狀和磨了三稿的簡歷，扎進了人頭攢動的招聘會。場館里空氣混著汗味和宣傳單的油墨味，她在幾十個招聘臺前轉(zhuǎn)了大半圈，終于在新宏圖出版咨詢有限公司的展位前停了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面試官是個戴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起初只漫不經(jīng)心地翻著她的簡歷，可當華曉玉開口聊起“地方文化圖書的爆款邏輯”，他的筆桿便停了下來。從“三句話精準錨定作者創(chuàng)作痛點”，到“把晉南皮影戲圖譜包裝成非遺文創(chuàng)書”，再到“聯(lián)動地方文旅局做線下簽售”，她語速飛快，晉味兒普通話里裹著股不容置疑的篤定，連編帶侃間，竟把面試官說得頻頻點頭。末了，對方原本要招的“助理編輯”崗位，硬是改成了“編輯部主任”，拍板時還補了句：“就沖你這口才，咱公司的作者資源，指定能盤活大半?！?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入職那天，華曉玉特意穿了件掐腰的白色職業(yè)裝，踩著細高跟走進新宏圖那間逼仄的辦公室。她的嘴皮子，很快成了全公司公認的“撒手锏”。別的編輯對著作者的投稿郵件唉聲嘆氣，她捏著老式座機聽筒，三言兩語就能把電話那頭的人哄得骨頭都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趙老師？哎，是我，新宏圖的小華！”她往轉(zhuǎn)椅上一靠，指尖繞著電話線，語氣熱絡得像多年老友，“聽您口音，莫不是咱山西老鄉(xiāng)？我老家呂梁的，跟您忻州就隔了座云中山！”不等對方回應，她又搶著往下說，“您那本《晉商票號考》我連夜翻完了，簡直是為文化部那筆非遺專項補貼量身定做的！咱王總跟部里的熟人，熟到能上門串親戚，上禮拜李老師那本《五臺山傳說》剛報上去，初審直接綠燈，只要您簽了咱的代理合同，申報材料我親自盯，十萬塊補貼，保準一分不少落您賬戶！”</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頓了頓，故意壓低聲音，添了句更勾人的：“再說銷路，咱公司有專屬運營團隊，各大電商平臺的渠道全鋪開了，單本定價五十八，保守算一個月賣兩千本，一年就是十多萬，這還沒算那筆補貼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電話那頭的老教授沉默了片刻，語氣里透著猶豫。華曉玉立刻掐準時機打“老鄉(xiāng)牌”，翻出提前存好的假數(shù)據(jù)表格：“趙老師，咱都是山西出來的，我還能坑您？您打聽打聽周老師，跟您一個縣的，去年剛簽的咱公司，現(xiàn)在每月穩(wěn)定走八百本，上個月剛提了輛新電動車，逢人就說咱平臺靠譜！”說著，她點開電腦里的文檔，那些銷量數(shù)字是她前一晚閉著眼敲的，連小數(shù)點都沒打草稿，卻念得理直氣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碰上些油鹽不進的老作者，華曉玉還有更“靈”的招數(shù)。深夜十一點，出租屋的臺燈調(diào)得昏黃，她對著手機把美顏開到最大，特意換了件領口松垮的絲綢睡衣，撥通了張姓詩人的視頻電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屏幕剛接通，她就揉了揉眼角，語氣帶著刻意的疲憊和親昵：“張老師，還在改稿子呢？您可得留神身子骨……您看我這黑眼圈，前幾天為了幫您盯補貼的事，熬了兩宿，跟您這創(chuàng)作的辛苦勁兒也差不離了?！辩R頭里的她眼波流轉(zhuǎn)，發(fā)絲松松搭在肩頭，“其實我特佩服你們搞創(chuàng)作的，字字句句都是心血，不像我們，就靠嘴皮子混口飯吃……您那本詩集真的絕了，不出版簡直是可惜，我跟王總磨了好幾次，他拍胸脯保證，一定給您爭取最高檔的補貼額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老板王運武，五十出頭的年紀，頭頂禿得能照見辦公室的日光燈管，總愛穿件不合身的阿瑪尼西裝，緊繃的領口勒出頸間一圈松垮的肉。每次瞅見華曉玉捏著新簽的合同進門，他就叼著煙卷笑，煙圈噴在她臉上：“曉玉這嘴，再配上這臉蛋子，能把石頭都給說開花?！闭f罷，便從抽屜里摸出張銀行卡，推到她面前，“這是提成，拿去買身新衣裳，下周跟我去長安俱樂部見客戶?！?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華曉玉捏著冰涼的卡面，指尖若有似無地蹭過他的手背，唇角彎出一抹恰到好處的笑：“謝王總抬舉。”她心里門兒清，王運武眼里那點不加掩飾的貪念，和她肚子里那些見不得光的花花腸子，原是一路貨色。</p> <p class="ql-block">第二章 朱樓迷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長安俱樂部的銅質(zhì)大門被侍應生緩緩推開，裹挾著暖氣的香氛撲面而來，混著雪茄與紅酒的醇厚氣息，和華曉玉身上的廉價香水格格不入。她特意換上那條斥“巨資”買下的酒紅色吊帶裙，裙擺堪堪垂到膝蓋，露出纖細的小腿，鎖骨間晃著王運武送的碎鉆項鏈，燈光一照，竟也襯得她有了幾分上流社會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包廂里的水晶燈晃得人眼暈，煙霧在暖光里織成朦朧的網(wǎng)。王運武的幾個生意伙伴，要么腆著啤酒肚靠在真皮沙發(fā)上，要么捻著佛珠瞇眼打量她，目光黏在她脖頸和裙擺的空隙處，毫不掩飾。華曉玉卻半點不怯，挺直脊背端起高腳杯，殷紅的酒液在杯壁掛出細痕，她笑著轉(zhuǎn)向眾人，晉味兒普通話里刻意摻了幾分京腔：“各位老板多關照！咱新宏圖可不單能幫作者拿非遺補貼，線上銷售渠道更是全打通了，從抖音櫥窗到京東自營，保準讓您投的書賣得火燙，回本快得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王運武適時摟過她的腰，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裙料傳過來，他湊到她耳邊，語氣曖昧又帶著提點：“這些人手里攥著不少文化圈的資源，哄高興了，以后咱公司的單子就不愁了?！比A曉玉心里明鏡似的，這群人哪是來談合作的，不過是想借著出書的由頭撈好處，可王運武就愛看她睜著眼說瞎話的機靈模樣，她便順著桿子往上爬，又敬了好幾杯酒，把場面哄得熱熱鬧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晚過后，華曉玉的身份就從“編輯部主任”悄悄變成了王運武的“私人助理”。他開始帶著她出入各種高檔場合，去澳門賭場時，看著王運武隨手將幾摞籌碼推上賭桌，她在一旁拍手叫好，眼底卻飛快掠過一絲算計，這一把押下去的錢，夠老家爹媽在煤礦上苦熬好幾年。他在麗思卡爾頓開了間長包房，她把出租屋里的地攤貨全換成了香奈兒的包包和裙子，連說話都對著鏡子練了無數(shù)遍京腔，只是偶爾急了，還是會漏出呂梁口音，顯得不倫不類。</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華曉玉不滿足于這種見不得光的關系。在公司里，她故意當著同事的面，端起王運武的私人水杯喝水；開會時，趁王運武整理文件的空檔，自然地替他扶正歪斜的領帶；甚至有一回，老板娘劉芬拎著保溫桶來送養(yǎng)胃湯，她都慢悠悠地站起身，搶先一步接過湯桶，語氣帶著幾分宣示主權的意味：“王總昨晚盯線上銷售數(shù)據(jù)到凌晨三點，胃指定不舒服，這湯我來給他熱?！?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劉芬是典型的山西女人，皮膚是常年風吹日曬的麥色，手指關節(jié)因早年賣菜磨得有些粗，話少又實誠。誰都知道，是她在菜市場守了十年的菜攤，一分一厘攢下錢，才供王運武把新宏圖從一個小作坊撐成了像樣的公司。她瞅著華曉玉年輕妖嬈的模樣，又瞥見辦公桌上那只明顯是女式的口紅，嘴唇動了又動，終究沒說一個字，只把保溫桶往桌上重重一放，轉(zhuǎn)身時，華曉玉分明看見她通紅的眼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以為劉芬好拿捏，華曉玉便越發(fā)沒了顧忌。直到那個初秋的雨夜，豆大的雨點砸在車玻璃上，織成密不透風的簾。王運武將車停在小區(qū)地下車庫，華曉玉正趴在方向盤上，用牙簽喂他吃冰鎮(zhèn)櫻桃，嘴里還得意地顯擺剛“搞定”的單子：“那鄉(xiāng)下老教師真好騙，我說跟他是一個地區(qū)的，老家就隔條黑里河，他立馬就跟我熱乎起來。昨兒深夜我給他發(fā)了段視頻，假裝幫他盯補貼進度，他當場就簽了合同，還多交了五千塊運營費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話音未落，車門突然被猛地拉開，一只手狠狠拽住她的頭發(fā)，將她硬生生拖下車。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她的裙子，她抬頭一看，劉芬舉著斷了骨的雨傘站在面前，雨水混著眼淚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淌，頭發(fā)黏在蒼白的臉上，模樣狼狽又絕望：“華曉玉！你這個喪良心的！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騙老百姓的血汗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王運武趕緊沖下車，把華曉玉護在身后，對著劉芬低吼：“芬兒別鬧！有啥事兒回家說！”</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回家？”劉芬指著華曉玉還亮著的手機屏幕，那上面是她昨晚穿睡衣拍的視頻界面，她的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你自己看她手機！大半夜跟人家老頭視頻，穿成這副模樣！你們到底用這種齷齪法子騙了多少人？今天我就把這些丑事全抖摟出去，讓大家都看看你們的真面目！”</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瘋了似的撲上來撕打，尖利的指甲劃過華曉玉的臉頰，留下幾道滲血的紅痕，哭罵聲在空曠的車庫里回蕩：“我讓你搶我男人！讓你騙錢！你們這些斷子絕孫的騙子！”</p> <p class="ql-block">第三章 樓塌夢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周一清晨的寫字樓還浸在灰蒙蒙的晨霧里，新宏圖辦公室的打卡機剛響過上班鈴，劉芬就抱著一摞厚厚的文件，風風火火闖了進來。她沒顧得上擦額頭的汗，徑直沖到華曉玉的工位前，胳膊一揚，“哐當”一聲，合同、報表、打印紙全砸在了華曉玉的辦公桌上，震得桌上的咖啡杯都晃了晃，濺出幾滴褐色的液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每份合同的頁眉都被紅筆狠狠圈住，“線上銷售保底十萬”的字樣旁邊，劃滿了觸目驚心的叉號；幾張打印出來的視頻截圖散落在最上面，畫面里華曉玉松垮的睡衣領口、刻意營造的曖昧氛圍，在晨光下顯得格外刺眼。劉芬的嗓子早已哭啞，卻依舊扯著喉嚨往樓道里喊：“大家都過來看！都來瞧瞧這女人的真面目！她說的什么線上銷售渠道，全是瞎掰！公司根本沒在任何平臺開店鋪！她給作者看的那些銷售數(shù)據(jù)，全是P的假圖！為了騙人家簽合同，大半夜穿成這樣跟老作者視頻，還裝老鄉(xiāng)套近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辦公室瞬間像炸開的馬蜂窩，原本埋頭敲鍵盤的同事全圍了過來。有人踮著腳瞅著截圖，壓低聲音議論：“怪不得上周張老師來公司鬧，說華曉玉跟他視頻總關著燈，原來是搞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被華曉玉搶走過好幾個優(yōu)質(zhì)作者的老編輯，趁機翻出手機里的聊天記錄，舉到人群前：“你們看！這是她之前跟我吐槽，說改數(shù)據(jù)改到眼瞎，現(xiàn)在看來，全是騙作者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劉芬扒著桌沿，眼淚混著憤怒往下掉，哭罵聲一聲比一聲凄厲：“她不光騙這些辛辛苦苦搞創(chuàng)作的作者，還騙我男人！用我們家賣菜攢下的錢買名牌包、買高檔衣服，住一天幾千塊的酒店！這些錢，全是她騙來的黑心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消息像長了翅膀，半天工夫就飛遍了整個出版圈和作者社群。最先找上門的是那個交了五千塊運營費的鄉(xiāng)村老教師，他佝僂著背，牽著同樣步履蹣跚的老伴，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趕來，剛到公司門口就腿一軟，癱坐在冰冷的臺階上，拍著大腿嚎啕：“那五千塊，是我們老兩口攢了一輩子的養(yǎng)老錢啊！就因為她說跟我是一個地區(qū)的，老家就隔條河，大半夜還發(fā)視頻關心我，我才掏了心窩子信她，結(jié)果現(xiàn)在被騙得精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緊接著，張姓詩人、李姓文化公司老板……十四個被華曉玉忽悠過的人擠在狹窄的走廊里，有人舉著手機里的曖昧視頻記錄，有人攥著連實物都沒見過的“樣書電子照片”，吵吵嚷嚷地堵著新宏圖的大門，非要討個說法、要回被騙的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為了自保，王運武早早就躲進了辦公室，等警察和記者快找上門時，才鐵青著臉把華曉玉叫進去。他把所有責任都推到了華曉玉頭上，對著趕來的媒體和作者代表拍著胸脯保證：“這都是她個人行為！私刻公章、偽造數(shù)據(jù)、耍這些下三濫的小動作，公司一點都不知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當天下午，會計就給華曉玉的卡上打了一萬八千元。王運武把銀行卡扔到她臉上，惡狠狠地啐了一口：“拿著這錢趕緊滾！從今往后別再出現(xiàn)在我眼前，再敢回來，我打斷你的腿！”</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華曉玉捏著那張輕飄飄的銀行卡，茫然地站在國貿(mào)大廈的玻璃幕墻前。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頭發(fā)散亂，吊帶裙的肩帶歪在一邊，臉上還留著劉芬指甲劃過的血痂，狼狽得連她自己都認不出。王運武送她的甲殼蟲早被收回，麗思卡爾頓的長包房也退了，她只能攥著這一萬八千塊，在五環(huán)外的城中村租了個不足十平米的隔斷間，月租就要八百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以前隨手就能買的名牌香水，如今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樓下面館的牛肉面，加個八塊錢的煎蛋，她都要在門口猶豫半天。她不死心，試著登錄自己曾吹得天花亂墜的“各大電商店鋪”，可跳出來的全是空白頁面，王運武從一開始就沒打算真的運營，那些所謂的銷售渠道，不過是讓她騙錢的幌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萬八千塊很快就見了底，房租催繳通知單貼了滿墻，信用卡賬單也一張張寄到了隔斷間。走投無路的華曉玉，把主意打到了大學同學身上。她先給幾個關系還不錯的女生發(fā)去消息，字里行間全是哭腔：“我爸在山西煤礦出了事故，急需手術費，你們能不能先借我點？等下個月政府補貼下來，我肯定第一時間還你們?！迸鷤兇蠖鄤偖厴I(yè)，薪資微薄，你五百我一千地湊了些，可這點錢，連她半個月的房租都不夠。</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最后，她盯上了大學時最老實的班長。班長上學時就對她頗有好感，總被她幾句軟話哄得團團轉(zhuǎn)。華曉玉特意從網(wǎng)上搜了張醫(yī)院繳費單的截圖，P上自己父親的名字，發(fā)給了班長。接著又撥通電話，剛開口就帶著哭腔：“班長，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跟人合伙做文化項目，本來能拿到一筆政府補貼，結(jié)果錢被卡住了，現(xiàn)在就差五萬塊周轉(zhuǎn)，下個月補貼到賬肯定還你！你也知道我這人，從來不愛求人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班長果然心軟，掛了電話就東拼西湊，找親戚朋友借了三萬塊，當天就轉(zhuǎn)到了她的賬戶。華曉玉盯著手機銀行到賬的短信，心里閃過一絲轉(zhuǎn)瞬即逝的愧疚，可這愧疚很快就被催繳房租的短信、堆積如山的賬單壓了下去。她壓根沒打算還錢，只想著先靠這筆錢熬過眼前的難關再說。</p> <p class="ql-block">第四章 血債血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被華曉玉用“線上銷售保底”和“老鄉(xiāng)牌”哄騙的作者，比單純沖補貼來的人更覺屈辱。他們里多是埋頭創(chuàng)作的老實人，有的攢了半輩子稿費，有的押上了養(yǎng)老積蓄，如今發(fā)現(xiàn)一切都是騙局，怒火便燒得格外旺。很快，有人牽頭聯(lián)合了所有受害者，找了律師遞了訴狀，不僅要求全額退還代理費，還要索賠“預期收入損失”，誓要討回公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法院的傳票剛寄到新宏圖，公司賬戶就被凍結(jié)了。王運武慌了神，連夜變賣家產(chǎn)湊錢還債，往日的囂張氣焰蕩然無存，只剩對華曉玉的刻骨恨意。他逢人就罵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是“用狐媚手段設局騙錢的禍水”，把所有黑鍋都扣在了她頭上，仿佛自己從頭到尾都是無辜的旁觀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華曉玉揣著那剩下寥寥無幾的遣散費，開始四處找工作。可出版圈早就傳遍了她的丑聞，不止一個老板面試時，直接甩出一份作者們整理的《華曉玉騙局全記錄》。冊子里頭，她編造的店鋪名稱、偽造的銷售數(shù)據(jù)截圖、假裝老鄉(xiāng)的聊天記錄，甚至深夜曖昧視頻的時間線都列得一清二楚，末尾還加了句警示：“此人擅長改圖造假，慣于深夜視頻搞曖昧，滿嘴跑火車，業(yè)內(nèi)慎錄?！?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出版行業(yè)徹底沒了她的容身之地，華曉玉只能放下身段，去城中村的小餐館應聘洗盤子。油膩的后廚、沒完沒了的碗碟，她咬著牙撐了三天，還是被來吃飯的一個受害作者認了出來。那人當場拍著桌子罵：“騙子還敢出來混飯吃！”后廚的伙計和食客也跟著起哄，幾聲“騙子滾出后廚”，硬是把她從店里攆了出去，連工錢都沒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班長借的三萬塊，早被她填了房租和信用卡窟窿。起初班長還客客氣氣地催，問她補貼啥時候能下來，可她次次找借口推脫，次數(shù)多了，班長的語氣也硬了：“曉玉，那錢是我求爺爺告奶奶跟親戚借的，他們天天堵我家門催，你到底啥時候能還？”華曉玉被問得不耐煩，索性不接電話，反手把班長拉黑，眼不見心不煩。</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走投無路的華曉玉，最終鉆進了城郊的酒吧，做起了陪酒女。她每天濃妝艷抹，厚厚的粉底遮不住眼底的疲憊和憔悴，廉價的香水味混著酒氣，成了她新的保護色?？腿藛柶鹚倪^往，她就瞎編：“以前開網(wǎng)店，行情不好賠了個底朝天。”可這話她說得越多，心里就越虛，連自己都騙不過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有天夜里，酒吧來了個滿臉橫肉的油膩老板，盯著她看了半晌，湊過來低聲說：“小姑娘看著挺機靈，只要今晚陪我一晚，我就能給你介紹出版圈的活兒，還能幫你還一部分債。”華曉玉那天喝了不少烈酒，腦子昏沉沉的，再加上被債務逼得走投無路，稀里糊涂就跟著那人回了酒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沒過多久，華曉玉就覺得下身又癢又疼，起初她還硬扛著，直到疼得直不起腰，才攥著僅剩的幾百塊去了醫(yī)院。診斷書遞過來時，“需盡快治療的傳染病”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她眼里。醫(yī)生說這病拖不得，可光是第一期治療費就要好幾千，她摸了摸空空的口袋，蹲在醫(yī)院走廊的長椅上，抱著膝蓋哭得撕心裂肺。這時手機震了震，是班長最后發(fā)來的消息：“我已經(jīng)報警了，不是我逼你，是親戚們實在逼得太緊，我沒辦法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警察找上門時，華曉玉正縮在出租屋的角落發(fā)抖，桌上擺著幾板沒開封的廉價消炎藥。詐騙罪的證據(jù)確鑿，班長保留了所有聊天記錄和轉(zhuǎn)賬憑證，再加上之前十幾位作者的聯(lián)名證詞，她沒任何辯駁的余地，最終被判了兩年有期徒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監(jiān)獄的兩年，日子過得慢如磨針。華曉玉躺在硬板床上，總在深夜睜著眼發(fā)呆，心里翻來覆去地恨：恨王運武把她當槍使，用完就棄；恨自己當初貪心不足，非要往不屬于自己的繁華里鉆；甚至還歪著心思想，“要不是那些人太傻太好騙，我咋能得手？”這份扭曲的恨意，在她心底生了根，出獄后便長成了纏心的毒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出獄那天，華曉玉沒回家，直接揣著把水果刀去找王運武。清晨的小區(qū)門口，王運武正蹲在鹵煮攤前，端著瓷碗呼嚕嚕喝著湯，面前還擺著半瓶二鍋頭，頭頂油光锃亮，落魄得沒了半點老板模樣。華曉玉走到他面前，陰影罩住了他的碗，她盯著那片反光的頭皮，一字一句咬得極重：“我為你騙了十四個人，替你背了詐騙罪，現(xiàn)在還一身病，你至少給我二十萬賠償，不然我就去警局舉報你，說這一切都是咱倆合謀的。”</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王運武愣了愣，隨即把酒瓶往地上狠狠一摔，玻璃碴濺了一地：“放你娘的屁！是你自己貪慕虛榮，用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騙錢！什么線上銷售的鬼話，全是你編出來忽悠人的，跟我有啥關系！”他說著就站起來，狠狠推了華曉玉一把，“趕緊滾！再敢來騷擾我，我就報警說你敲詐勒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一推，徹底點燃了華曉玉心里的毒藤。她猛地從帆布包里抽出那把磨得鋒利的水果刀，紅著眼朝王運武肚子狠狠捅去，嘶吼聲撕破了清晨的寧靜：“你不讓我活，你也別想活！那些被你坑的人，那些被我騙的人，都等著你償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刀子入肉的聲響很輕，卻像炸雷在街面炸開。王運武悶哼一聲，手捂著肚子緩緩癱倒，鮮血順著指縫往外涌，很快就在地上積成了一灘刺目的紅。他倒在血泊里，眼睛瞪得老大，到死那雙渾濁的眼里，仿佛還映著當初華曉玉拍胸脯保證“線上渠道能賣爆”的鬼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華曉玉盯著滿地的血，看著王運武徹底沒了動靜，心里突然涌上一陣詭異的松快，可松快過后，又是無邊的空落。她騙了那么多人，終究騙不了自己——那些吹上天的線上收入、唾手可得的繁華，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鏡花水月的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沒跑，就蹲在血泊邊，看著晨光一點點漫過王運武圓睜的眼睛。直到巡邏的聯(lián)防隊員發(fā)現(xiàn)異常圍攏過來，她才緩緩抬起沾滿血的手，聲音平靜得像結(jié)了冰：“人是我殺的?！?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法庭上，十四位作者的證詞里，“線上渠道”“老鄉(xiāng)”“深夜視頻”成了高頻詞，字字句句都在控訴她的騙局。班長也作為證人出席，當庭拿出了她借錢不還的所有證據(jù)。法官最后問她還有什么要說的，華曉玉緩緩低下頭，第一次沒了往日的伶牙俐齒，聲音發(fā)顫，帶著遲來的悔意：“我錯了……我不該騙他們，更不該騙同學、騙班長，用那些下作的手段謀財……”</p> <p class="ql-block">第五章 塵埃余音</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死刑判決下來的那天，深秋的風卷著枯葉撞在監(jiān)室的鐵窗上，發(fā)出嗚嗚的聲響。華曉玉蜷在角落的草席上，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囚服粗糙的布料，腦海里忽然晃過寧城黑里河的影子，還有那個叫王磊的男人。</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那是她進新宏圖的第二年，在一次山西老鄉(xiāng)聚會上認識的王磊。他是寧城機械廠的工人，手掌總帶著機油和鐵銹的味道，卻總在周末坐最早的綠皮火車趕來京城，手里拎著個網(wǎng)兜，里頭是鮮活的黑里河河蝦，網(wǎng)眼上還沾著家鄉(xiāng)的泥沙。他看著她時，眼里總裹著一股子憨實的溫柔：“曉玉，別在京城熬了，跟我回黑里河吧，我在機械廠的手藝能掙不少，夠養(yǎng)你，不用再跟人耍嘴皮子討生活?！?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可那時的華曉玉，正被王運武的幾句器重捧得暈頭轉(zhuǎn)向，滿腦子都是京城的繁華和唾手可得的名利，只嫌王磊的日子太過平淡，嫌他“跟不上”自己的青云路。她總找借口推脫見面，直到那天，王磊來公司樓下等她，恰好撞見王運武扶著醉醺醺的她從車里下來。王磊什么也沒問，只丟下一句“咱分了吧”，轉(zhuǎn)身就走，那背影挺得筆直，像黑里河岸邊經(jīng)年風化的石頭，冷硬得沒留半點余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托律師往黑里河捎了話，說想在走之前見他最后一面。那天獄警打開監(jiān)室鐵門時，她幾乎是踉蹌著站起來，下意識朝走廊盡頭望了又望，可空蕩蕩的廊道里，只有慘白的燈光和冰冷的墻壁，連個影子都沒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也是，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那樣認死理的人，怎會肯來送一個滿身污泥、聲名狼藉的死刑犯。腳步往會見室挪時，她忽然想起王磊曾說過，黑里河的冰面再厚，底下也藏著汩汩的活水，可她的路，早就從里到外凍成了死結(jié)，再也淌不出半分生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行刑前三天，她哭著求獄警，要來了紙筆和一次見母親的機會。隔著厚厚的玻璃，她把寫得歪歪扭扭的信推過去，眼淚砸在紙面，暈開了墨跡：“媽，您出去后，一定把這信交給那些被我騙的人，還有我的大學同學、我的班長。您替我跟他們說，我對不起他們，那時候我總覺得，錢能靠嘴騙來，靠裝老鄉(xiāng)套近乎、玩曖昧博信任、編瞎話造數(shù)據(jù)就能得來，日子能靠騙過得光鮮亮麗，可到頭來才明白，騙來的全是刀子，先扎了別人的心，最后又反過來扎死了自己。”</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她抬手抹了把眼淚，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卻字字咬得清晰：“您再幫我囑咐他們，千萬別學我。踏實日子是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不是靠嘴吹出來的，更不是靠耍小聰明、坑朋友、做齷齪事騙來的。天上掉的餡餅，底下全是吃人的陷阱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母親抖著手接過信，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只能一個勁兒點頭。玻璃上的水霧越積越厚，模糊了母女倆的臉，華曉玉最后望了眼窗外，京城的風正卷著落葉刮過樹梢，嗚咽的聲響，像在替她重復那句遲到了太久的“后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行刑的指令終究還是來了。刑場的風帶著刺骨的冷，監(jiān)刑官一聲令下，“砰”的槍響驟然劃破長空。華曉玉的身體猛地一顫，隨即軟軟倒了下去。她的眼睛沒能閉上，眸子里還殘留著對過往的無盡悔恨，對未竟人生的刻骨遺憾，最終，帶著這滿身的愧疚，墜入了永恒的黑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浪淘沙令·結(jié)局</p><p class="ql-block">鐵鎖鎖殘妝，獄火微涼。</p><p class="ql-block">錐心舊賬怎相償？</p><p class="ql-block">昔日朱樓酣飲處，只?？諌?。</p><p class="ql-block">血濺短刀光，魂斷倉皇。</p><p class="ql-block">黃粱夢醒是荒唐。</p><p class="ql-block">寄語人間名利客，莫效輕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