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女兒要出嫁了</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這念頭一升起來，心口便倏地一空。不疼，只是沒著沒落，仿佛有風徑直穿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午后的陽光軟軟地鋪落在那個小小人兒絨毛般胎發(fā)上的光。那時我將奔四，你像一顆最亮的星星，毫無預兆地墜入我的生命里。記得你總愛笑躺在床上，藕節(jié)似的胳膊腿兒愜意地蹬著。全家人每日歸家，第一件事便是撂下所有，直奔你的小床。只消輕輕一逗，你便咯咯地笑出聲來，那笑聲清脆得能將一整日的疲乏都洗得干干凈凈。兩個哥哥更是成了你的守護神，終日圍著這個小天使，摸摸圓鼓鼓的蘋果臉，戳戳一笑就深深陷下去的酒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八歲那場病，是全家最揪心的記憶。一發(fā)高燒便渾身抽搐，那十二個日夜，世界縮成一間病房。出院那天，天氣好得不像話，我抱著你站在醫(yī)院門口，太陽明晃晃地照在臉上，刺得眼睛都睜不開。天地闊大，我卻腳步發(fā)軟，像捧著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子就在這提心吊膽與細碎溫柔里，悄無聲息地流走了。不知怎的，你便抽了條，短發(fā)，下巴尖尖的，很喜歡笑，走起路來頭發(fā)一甩一甩。每天放學的那段路，成了我最珍貴的時光。你漸漸從聽故事的人變成了說故事的人，學校里芝麻綠豆大的趣事，經(jīng)你的小嘴一說，都活靈活現(xiàn)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后來你上了大學，送你去宿舍那天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替你鋪床整理時，我的手一直在微微發(fā)抖。臨走回頭，你站在宿舍門口揮手，身影在夕陽里被拉得老長。我的小星星，真的要飛到自己的天空里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真正讓我意識到你長大了的，是看你主持一個社團晚會那天。臺上那個口齒伶俐、落落大方的姑娘，真是我家里那個會撒嬌打滾的小公主嗎？后來你會做飯了，第一次下廚做的菜卷煎餅，竟有模有樣。我的寶貝，什么時候?qū)W會了這么多我未曾預料的本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聽你說終于買到了一件心儀的婚禮禮服，很合身。聽著你雀躍的聲音，我忽然覺得，也許母愛就是一場得體的退出。而這場退出，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守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你真的要出嫁了?？粗阍嚧┗槎Y服時，我站在后面望著，恍惚間又看見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你轉(zhuǎn)身問我好不好看，我連連點頭，卻說不出話來——喉嚨里堵著千言萬語，卻都化作了滾燙的暖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昨夜整理書房，從抽屜里翻出你多年前為我手工制作的生日禮物，顏色已經(jīng)淡了，上面寫著“我最愛媽媽”。我坐在地板上一頁頁地翻，歲月在婆娑淚光里嘩啦啦作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日子在倏忽之間溜走，快得讓我恍惚，仿佛昨日還在懷中安睡的小人兒，今朝已披上婚紗，即將奔赴她的人生。千般不舍，萬般不放心，像一張綿密的網(wǎng)，將我的心層層纏緊。我知道，她將去筑一個溫暖的家，會為另一個人喜憂，如同我們曾經(jīng)呵護她那般。這原是生命最自然的章程，是為人父母最深的欣慰。然而，我這心里，終究是空了一塊。那塊地方，被一個圓臉盤、小酒窩的星星，照亮了三十年。如今星星要落入另一片星河，自有其光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我，只得將這些年積攢的光，細細收好，藏在陡然空落起來的心房深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女兒啊，媽媽心里明白，這世上所有的愛都指向團聚，唯有父母之愛指向別離。你不是離開家，只是去筑一個屬于自己的溫暖巢穴。我會把你這些年留給我的光，細細收藏在心房最柔軟的地方。待到你偶爾歸來，我們再一起將它點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窗外，深秋的風拂過菊花花叢，送來陣陣清香。就像你嬰兒時的呼吸，輕輕吹在我的心上。</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