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站在巷子的拐角處,似曾見過。這拐角是半弧形的,帶著一種歲月溫吞的圓融?;_用大小不一的石塊耐心地壘起來,石縫里沁出深黛色的青苔印跡,像是時(shí)光凝固的淚痕?;_之上,便是那堵土墻了。墻皮有些斑駁脫落,深深的裂縫像老人額上的皺紋,里頭藏著的,怕是幾十年的風(fēng)雨與日光。</p><p class="ql-block"> 拐過去,一道舒緩的斜坡引著我。坡旁,便是那扇門了。</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扇我曾在故事里見過許多次的門。如今它緊閉著,和在那個(gè)故事里一樣,沉默而固執(zhí)。門上木紋皸裂,顏色是歲月沉淀出的沉黑,與記憶中一般無二。此刻,一個(gè)穿著淺綠裙子的女子正站在門前,她綁著一束利落的馬尾辮,背影清簡。這鮮亮的、生機(jī)勃勃的綠,與那扇斑駁沉寂的木門構(gòu)成了一幅奇異的畫面。光與影在她周身流轉(zhuǎn),竟仿佛讓她有了一個(gè)淡淡的潛影,似乎隨時(shí)會(huì)融進(jìn)那段舊時(shí)光里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那熟悉的拐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劇照里的場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同一視角</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煩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也煩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閉著的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追劇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 我走近些,目光撫過門板。那上面刻滿了字,密密麻麻的,是許多陌生的名字,或是一兩句簡短的話。指尖輕輕劃過那些刻痕,感受到的是一種滾燙的、無聲的緬懷。這些字,都是為了祭奠故事里的那些人,那些歡笑與眼淚,那些生存與死亡。</p><p class="ql-block"> 門扉之間,有一道寬寬的縫隙。我俯身,將眼睛湊上去。</p><p class="ql-block"> 院子里的光陰,仿佛被誰按下了暫停鍵。齊膝的荒草恣意地蔓延著,綠得有些寂寞。那座兩層的木樓還靜靜地立在院子深處,像一個(gè)緘默的守望者。一樓的廊下,竟還整齊地堆著柴火,仿佛是主人家早上剛剛劈好,預(yù)備著生火做飯用的。這一瞥,具有一種強(qiáng)大的、近乎殘忍的魔力,它瞬間擊穿了時(shí)間的壁壘,將那遠(yuǎn)去了的鏡頭,猛地拉回到了眼前。一切仿佛都未曾改變,仿佛那些人只是集體出了一趟遠(yuǎn)門,腳步聲才剛剛消失在巷子口,下一刻,那扇門便會(huì)“吱呀”一聲從里面被拉開。</p><p class="ql-block"> 目光回落,最終停在門環(huán)上那把老舊的黑鐵鎖上。</p><p class="ql-block"> 它冷冷地掛在那里,但任誰都看得出,它的作用其實(shí)并不大。那門扉已然有些松垮,若稍加用力,或許真能推開一條足以讓人側(cè)身而入的縫隙。可是,沒有人這樣做。</p><p class="ql-block"> 每一個(gè)來到這里的人,心里大約都還在等著,等一個(gè)手里拽著鑰匙的女人-小醉。</p><p class="ql-block"> 剎那間,故事里的片段如潮水般涌來,在眼前一幕一幕地晃動(dòng)。那個(gè)叫“煩了”的男人的愛恨情愁,他的咆哮與沉默,他的絕望與微光,都曾在這個(gè)空間里真實(shí)地、熾烈地存在過。那些不是虛構(gòu)的情節(jié),那是一個(gè)靈魂曾經(jīng)活過的證據(jù)。</p><p class="ql-block"> 我用手試著去觸那扇門,像一個(gè)拖著殘腿的兵渣子一樣。將心中殘存那點(diǎn)牽掛與落寞,只是輕靠在拐角的黃色土墻上,最后又死死地埋進(jìn)那厚厚的焦土里和帶著硫磺味的破衣中。</p><p class="ql-block"> 我靜靜地站著,讓那抹淺綠的背影和沉黑的木門,一同烙進(jìn)心底。然后轉(zhuǎn)身,走回我的現(xiàn)實(shí)里。巷子的拐角在我身后,連同那座等著一把鑰匙的院子,漸漸安靜下來,又沉入那個(gè)它從未真正醒來過的、長長的夢里。</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門上的鎖,心里的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門縫里的瓦</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門上的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55, 138, 0);">墻角的生命己發(fā)芽</span></p> <p class="ql-block"> 我遠(yuǎn)遠(yuǎn)跟著那淺綠的女子,因?yàn)樵谒纳砼?,還有一個(gè)紅衣男人,而她看著的手里的攻略,或許也是我下一個(gè)要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我沿著巷間的斜坡,一直走到綠田的小河邊,一座石拱橋下有座洗衣亭,亭前的親水平臺(tái)上,曾有著一個(gè)女子在此舉目眺望。</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洗衣亭前的小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洗衣亭</span></p> <p class="ql-block"> 尹氏宗祠并不難找,它就那樣落寞地立在路邊,像一位褪去了官服的百姓,與尋常民居雜處著。沒有恢宏的牌坊宣告它的身份,也沒有顯赫的雕飾彰顯它的榮光,若不留意,很容易便走過了。院門敞著,里頭卻已成了一個(gè)停車場。車不多,靜靜地停泊在昔日的庭院里。庭院的盡頭處,那方奉供先祖的祠堂還頑強(qiáng)地立著,維持著最后一點(diǎn)尊嚴(yán)。</p><p class="ql-block"> 這里之所以被人念想,千里迢迢地尋來,全因記憶中那最濃墨重彩的一出戲,曾在此處鑼鼓喧天地上演。如今,宗祠正在維修,支撐屋頂?shù)闹?,身上的紅漆已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底下木頭的本色,更深邃的裂紋,便從那本色里生長出來,嵌進(jìn)了原本的紋路中,像是歲月新刻下的符咒。</p><p class="ql-block"> 那扇被稱為“炮灰門”的舊門,此刻正沉默地背對著庭院。它面前的那面墻邊,雜亂地堆滿了殘破的桌椅,仿佛是戲散場后,被倉促歸置起來的道具。墻上原本的碑文似乎已被更改,刻上了新的內(nèi)容,與記憶里的畫面再也無法重合。</p><p class="ql-block"> 站在的這個(gè)角度,眼前便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那一排人的身影。他們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就那樣松松垮垮地坐在這門前,說著那些可笑又可悲的話,將“炮灰”二字詮釋得如此刻骨銘心。那畫面,已然不是刻在墻上,而是刻在了心里,任現(xiàn)實(shí)的塵埃如何覆蓋,也模糊不了分毫。</p><p class="ql-block"> 祠堂前方,依舊保留著一方空間,空空蕩蕩,透著一種奇特的混合氣質(zhì),既是供奉先祖的肅穆,又因那段被定格于此的、荒誕而悲壯的劇情,生出一種令人心緒復(fù)雜的趣味來。肅靜之中,仿佛仍有臺(tái)詞在梁間低回。</p><p class="ql-block"> 我靜靜地站了一會(huì)兒,對著那扇門,也對著心里那排坐下的人影,算是完成了一次無聲的祭奠。然后轉(zhuǎn)身,走入騰沖明亮的陽光里,將這片落寞與喧囂、真實(shí)與虛構(gòu)交織的天地,重新還給了寂靜。那些劇情的片段,在現(xiàn)實(shí)的場景里與模糊的記憶中得以還原和重現(xiàn),這是我來到這里的目的。在祭奠一段過往,在緬懷一段燃情的歲月。</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劇里的“炮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font-size:15px;">尹氐宗祠</span></p> <p class="ql-block"> 在太陽下暴曬了幾個(gè)小時(shí),回到客棧。早上的保潔的阿姐告訴我,露臺(tái)上有洗衣機(jī)和晾衣架,我才想著走上露臺(tái)。露臺(tái)不大,臺(tái)上擺著長桌和椅子,許是少有人上來,都有些破損了。我走到邊上,眼睛穿過參差不齊的屋頂,看到了那片綠油油的稻田,一條路從稻田中斜穿而過,連接另一座白墻黑瓦的小城,它藏在山林間。</p><p class="ql-block"> 待到夕陽而至,我再走上露臺(tái),我走上民宿的露臺(tái),前面一片開闊。</p><p class="ql-block"> 白墻黑瓦從腳下鋪展開去,層層疊疊地向山間蔓延。跨過山間的云積得很高,很厚,連著連綿的山,仿佛要把整個(gè)古鎮(zhèn)攬?jiān)趹牙?。起初的云還是淡黃色的,像宣紙上剛暈開的水彩,后漸漸地濃郁起來,成了桔黃色的,是那種熟透的柑橘才有的暖色。</p><p class="ql-block"> 就在這色彩漸變間,先前那些層層疊疊的黑瓦漸漸失了層次,溫柔地揉進(jìn)淺暗色里,像褪了墨的山水畫。倒是那片綠油的稻田吸住了黃昏的暖光,固執(zhí)地守著最后的光亮,半邊新綠、半邊暗綠,界線那樣分明,又那樣柔和。</p><p class="ql-block"> 夕陽正落在山頭,而夾在云層里的那部分,卻像一只緩緩睜開的眼。上下打出的光柱,分明是金色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把光篩成細(xì)細(xì)的金粉,灑向田間、宅前。</p><p class="ql-block"> 陽光漸漸暗去。透過幾戶未關(guān)的玻璃窗,可以看見民宅里亮起了燈,是那種暖黃的光。與那些白墻上殘留的淺淺余暉相應(yīng),讓古鎮(zhèn)的夜來得很慢。它不急著覆蓋一切,而是讓黃昏與夜晚溫柔地交接,一邊消落,一邊漸起,像最默契的舞伴,你退半步,我進(jìn)半步,在這白墻黑瓦的舞臺(tái)上,演繹著千年不變的更迭。</p> <p class="ql-block"> 直到最后一絲光隱去,我才發(fā)現(xiàn),那半坡的燈火,已連成了地上的星河。</p><p class="ql-block"> 茜的胃有些水土不服,或因昨夜的烤奶,或因那幾串燒烤,一天未踏出房門??蜅E杂屑页砸吧幕疱伒?,昨天來得晚,已打烊。我特意選了靠窗的位子,斜對著石板街道。玻璃上漸漸蒙了層水汽,外面的燈火暈成一片片光斑,這樣望著,吃菌子便多了幾分儀式感。</p><p class="ql-block"> 服務(wù)員端來的野生菌,盛在帶格子的木盤里,一格一種。她細(xì)細(xì)介紹著菌名,雞樅、見手青、牛肝菌……可菌子早已切成薄片,失了本來面目,只余下淺黃、灰褐的色澤,像一碟散落的秋葉。</p><p class="ql-block"> 等清湯沸了,她將整盤菌子傾入鍋中,隨即按下計(jì)時(shí)器?!耙热昼姟!彼f。原本澄澈的湯底漸漸渾濁,菌片在乳白的漩渦里翻騰,如深林里的秘密漸漸化開。</p><p class="ql-block"> 時(shí)間一到,服務(wù)員竟取出一個(gè)塑料杯,舀起一勺湯料,鄭重宣布:“這是取樣備用的。”仿佛我們參與的不是一頓飯,而是要經(jīng)歷某種考驗(yàn)。若真中毒,這杯樣本便是送往醫(yī)院的物證,簡單的晚餐頓時(shí)多了戲劇的張力。</p><p class="ql-block"> 菌湯的鮮味里,確實(shí)能品出松林的清氣。那縷清香蓋住了雞湯的醇厚,在唇齒間游走。初嘗只覺得溫潤,再品便上了頭,一口接一口,直到鍋底露出真容。最后望著空鍋,竟生出些悵然,危險(xiǎn)與美味,原來只隔這半小時(shí)的等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