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進(jìn)赤峰遼代歷史文化博物館,原是想循著文物觸摸一段遙遠(yuǎn)的王朝往事,卻未料展廳里的一器一物,竟與童年聽《岳飛傳》時(shí)的記憶轟然相撞。那個(gè)曾被我跟著評書里的“岳家軍”一同痛罵的“大遼國”,那個(gè)被貼上“野蠻”“入侵”標(biāo)簽的契丹部族,在赤峰的光影里,終于卸下了史書的臉譜,露出了與我們血脈相連的模樣——原來,我曾咬牙切齒痛恨的“敵人”,從來都是中華文明大家庭里的“自己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童年的印象里,遼是評書里“金兀術(shù)”般的反派,是“靖康恥”背后的幫兇,是鐵騎踏破中原的“蠻族”。那時(shí)不懂歷史的復(fù)雜,只跟著說書人的節(jié)奏,為岳家軍的勝利拍案,為遼軍的敗退叫好,甚至?xí)颉斑|”這個(gè)字,生出莫名的敵意??僧?dāng)我站在博物館的契丹大字石碑前,看著那些形似漢字、筆畫卻帶著草原粗獷的文字時(shí),忽然愣住了——它們不是憑空創(chuàng)造的符號(hào),而是契丹人借鑒漢字結(jié)構(gòu)、為自己民族量身打造的文字,字里行間藏著對中原文化的敬畏與吸收。就像展柜里那枚遼代“會(huì)同通寶”銅錢,形制、文字與北宋銅錢幾乎別無二致,分明是南北經(jīng)濟(jì)交融的印記,哪里有半分“蠻夷”的隔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再往里走,一組遼代彩繪木棺讓我駐足。棺木上繪著精美的鳳鳥、祥云,還有身著漢服的侍從,色彩雖歷經(jīng)千年仍依稀可見。講解員說,這是遼代貴族的墓葬,棺畫風(fēng)格完全承襲了中原的喪葬文化,連棺內(nèi)出土的絲綢衣物,紋樣都是典型的宋代花鳥。我忽然想起童年聽書時(shí),總以為遼人是“茹毛飲血”的游牧部落,可眼前的木棺、絲綢、還有旁邊展柜里的白瓷碗、青瓷盤,分明是與宋人別無二致的生活圖景——他們也飲茶,也用瓷器盛放食物,也追求器物的雅致,所謂“野蠻”,不過是后世敘事里的偏見,是農(nóng)耕文明對草原文明的片面想象。</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最讓我心緒難平的,是展廳中央的遼三彩羅漢像。羅漢面容慈悲,衣紋流暢,黃、綠、白三色釉料濃淡相宜,既有唐代的雄渾氣象,又有宋代的細(xì)膩傳神。講解員說,這尊羅漢像的工藝,與中原三彩一脈相承,卻又融入了契丹人對佛教的獨(dú)特理解——他們將草原的開闊與中原的虔誠,揉進(jìn)了陶土與釉色里。原來,遼代不僅是“彎弓射大雕”的王朝,更是一個(gè)篤信佛教、創(chuàng)造了輝煌藝術(shù)的時(shí)代。就像博物館里復(fù)原的遼代都城模型,上京的宮殿布局借鑒了北宋汴京,卻又保留了草原氈房的開闊格局;街道上既有中原的商鋪,也有契丹的帳房,漢人、契丹人、渤海人在此共處,哪里有“敵我”之分,分明是一家人的煙火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出博物館時(shí),中午的陽光正落在館前的契丹人物雕塑上,那些騎馬、耕作、紡織的雕像,鮮活得像是千年前的赤峰百姓。我忽然明白,童年聽《岳飛傳》時(shí)的“痛恨”,是因?yàn)樵u書里的歷史,本就是以宋為視角的“一家之言”;而真實(shí)的遼代,從來不是北宋的“敵人”,而是與中原文明并行、交融的另一條支流。他們以草原為根基,卻主動(dòng)擁抱中原文化,用鐵騎開拓了疆域,更用包容書寫了文明——契丹人建立的遼,不是中華文明的“外來者”,而是多元一體的“參與者”,是我們共同歷史的一部分。</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再想起童年罵過的“大遼國”,心里只剩釋然與愧疚。那些被我誤解的“野蠻”,不過是草原民族的豪情;那些被我痛恨的“入侵”,不過是中華文明內(nèi)部的交融與整合。赤峰遼代歷史文化博物館,像是一面鏡子,照見了童年的狹隘,也照見了歷史的真相:中華民族的形成,從來不是單一文明的延續(xù),而是草原與中原、農(nóng)耕與游牧,一次次碰撞、融合、共生的結(jié)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原來,千年的時(shí)光里,我們從來都是“自己人”。那些曾被割裂的故事,那些曾被誤解的民族,終會(huì)在文物的低語里,在歷史的長河中,重新匯聚成“中華”這個(gè)共同的名字。這趟觀展,與其說是回望遼代,不如說是與童年的自己和解——和解于對歷史的偏見,共情于血脈里的相連。而那個(gè)曾被我痛罵的“大遼國”,從此不再是評書里的反派,而是刻在中華文明基因里,與我們血脈相依的,遠(yuǎn)方的“家人”。</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