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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河有愛》

彭堡歲月

<p class="ql-block">碎夢重拼</p><p class="ql-block">人活在世上,有時候真的很奇怪??傇谝詾樯礁F水盡時,看見柳暗花明;在快要撐不下去時,觸到絕處逢生的力量。二十八歲之前,我仿佛包場了人間疾苦,如今回望,才明白那是命運為我特制的修行。</p><p class="ql-block">我的來路,刻在西海固彭堡那片黃土地上。</p><p class="ql-block">彭堡小學的土操場,是我認識世界的第一個窗口。風起時,黃土漫天,我們瞇著眼在沙塵中奔跑。那時的夢想,就像教室窗外那棵白楊樹,簡單而挺拔——只想考進鎮(zhèn)上的彭堡中學尖子班。</p><p class="ql-block">中學時代的清苦,補習了兩年,初中讀了五年。那時唯一的念頭是: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p><p class="ql-block">固原回中那三年,是我第一次看見更大的世界。從彭堡到固原,像從一個池塘游進湖泊。我拼盡全力,終于在2003夏天的黃昏,收到了山西大同大學的錄取通知書。那一刻,我坐在電桿上哭了——為這來之不易的機會,也為前路未卜的迷茫。(2003年高三暑假,等待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我在固原三里鋪電桿廠和一群湖南人生產(chǎn)電桿),那時候的</p><p class="ql-block">大同的冬天比寧夏更冷,但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觸摸到“遠方”。圖書館的暖氣和書香,讓我這個西海固彭堡來的孩子第一次安心地這里讀書學習。我以為終于走上了康莊大道,命運卻再次轉(zhuǎn)彎——畢業(yè)時因種種際遇,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了寧夏,落腳銀川。</p><p class="ql-block">現(xiàn)實的重量很快壓彎了青春的翅膀。投出的簡歷石沉大海,微薄的薪水撐不起小小的理想。最迷茫的時候,我站在天橋上看著車流,懷疑自己拼盡全力的奔跑,是否只是為了回到原點。那些年拾起的夢,仿佛又碎了一地。</p><p class="ql-block">直到大兒子樊元昊的到來。</p><p class="ql-block">那個七斤八兩的小生命躺在我懷里時,我忽然懂得了什么叫“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清澈的眼睛看著這個世界,也看著我這個不太成熟的父親。在他咿呀學語時,我重新拿起了筆;在他蹣跚學步時,我開始整理這些年的筆記。</p><p class="ql-block">原來,父親這個詞,不僅能定義血緣,更能重塑一個男人的靈魂。</p><p class="ql-block">我開始明白,彭堡的風沙教會我堅韌,固原的苦讀賦予我智慧,大同的求學開闊我眼界,銀川的回歸讓我沉淀。所有走過的彎路,都在為這一刻做準備——當一個合格的父親,一個重新追夢的男人。</p><p class="ql-block">如今,我繼續(xù)寫著未完成的故事。那些掉在地上的碎夢,我正在一片片拾起。不是為了證明什么,只是想讓他知道,他的父親不曾向生活低頭。</p><p class="ql-block">人生的坎坷從來不是懲罰,而是包裝丑陋的禮物。二十八歲前的“人間疾苦”,如今看來,都是讓我變得堅韌的養(yǎng)分。就像黃土高原上的麥子,歷經(jīng)風霜才能顆粒飽滿。</p><p class="ql-block">我們父子的人生,或許注定平凡,但絕不會平庸。 因為最黑暗的夜晚已經(jīng)過去,而我們一起拾起的每一個碎片,都在拼湊成比原來更美的圖景。</p><p class="ql-block">這圖景里,有來路的風霜,更有前路的星光。</p><p class="ql-block">現(xiàn)在老二樊元清也八歲了,時不時催我回家吃飯。歲月雖然貧瘠,但是一直是向上走!</p><p class="ql-block">《在銀川感慨》</p> <p class="ql-block">我站在茹河瀑布邊,寒風卷著細碎的水霧撲在臉上??诖镅b著東拼西湊的兩萬三千元,它們像炭火一樣灼著我的大腿。這是2008年的臘月二十八,明天就是除夕了。</p><p class="ql-block">一個月前,我在青銅峽大壩電廠的工地上接到母親的電話:“卯卯,臘月二十八送彩禮,定下了。”當時我正蹲在工棚外啃饅頭,手機差點掉進泥地里。</p><p class="ql-block">回到彭堡老家,真正的煎熬才開始。母親把圈里的玉米一粒不剩地裝車賣了,三千元;洋芋挖得半個不剩,四千元。她蹲在院壩里數(shù)錢,手指蘸著唾沫,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我別過臉去——那是她一年的辛苦。</p><p class="ql-block">表哥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兩千元,還帶著體溫:“娶媳婦是大事,不急還?!苯惴蛩蛠砦迩г?,沒坐熱炕頭就走了:“你姐交代的,不夠再言語?!比说娜г怯眉t布包著的,他說圖個吉利。三娘樊巧花和三姑趙永功父,他們貸貸款五千元給我……。</p><p class="ql-block">還差兩千。我找到的同學,他滿口答應(yīng)??膳R到頭,他搓著手:“媳婦不同意……對不住了?!彪娫捘穷^嘟嘟響著,我在村口的老槐樹下站到月亮爬上來。</p><p class="ql-block">此刻,揣著這些滾燙的錢,我走在去瀑布的路上。山路兩旁,積雪未化,偶爾露出枯黃的草尖。茹河瀑布在冬日里顯得格外瘦削,冰凌掛在崖壁上,像凝固的眼淚。</p><p class="ql-block">窯洞里擠滿了人,煙味嗆得人睜不開眼。我把紅包悄悄塞給丈母娘朱粉梅,低聲說還差兩千。她捏了捏我的手臂:“沒事,你也不要伸張。”她的手掌粗糙,卻暖得像炕頭。</p><p class="ql-block">按照習俗,我把錢鋪開在紅漆盤里,一張張撫平。沒人來數(shù),只是看著那一片紅艷艷的喜慶。禮成后,丈母娘當眾拿起一沓錢:“這五千,是給娃們婚禮的啟動資金?!彼彦X塞回我手里,用力握了握。</p><p class="ql-block">窯洞里的煙霧更濃了。我低下頭,假裝被煙熏了眼睛。其實哪是煙啊,是心里那座壓了幾個月的山,突然化了。</p><p class="ql-block">院里擺開了流水席,羊肉的香氣飄出老遠。大家都在說笑吃肉,我卻悄悄退到溝邊。</p><p class="ql-block">瀑布在峽谷里轟鳴,水汽在夕陽下泛起彩虹。對岸的黃土坡上,殘雪斑駁,像誰隨手撒下的鹽。我想起來年開春,要在這溝邊種一排白楊。等樹長高了,就能擋住風沙,讓院子里曬的糧食少沾些土。</p><p class="ql-block">未來就像這瀑布腳下的深潭,看著幽深,其實底下都是活水。那些借來的錢,每一筆我都記在本子上,更記在心里。等開了春,我就去銀川的工地,聽說那里一天能掙一百二。三娘的貸款要先還上,不能讓她作難。姐夫的五千元,等收了麥子就能還上一半……</p><p class="ql-block">溝底的水聲越來越大,和著遠處窯洞里的說笑聲,竟出奇地和諧。我抓了一把黃土在手心里揉搓,這養(yǎng)育了我又困住了我的黃土地啊,總有一天,我要讓你見證,從這窮溝溝里也能長出好光景。</p><p class="ql-block">很多年后,當我?guī)е迌洪_車經(jīng)過茹河瀑布,總會停下來看看。妻子問我看什么,我說看水。其實我在看那個站在溝邊的年輕人——他當時不知道,從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像這瀑布,雖然一路都有斷崖,但終究奔流向前。</p><p class="ql-block">而那退回來的五千元,后來變成了媳婦手上的銀鐲子,變成了孩子滿月的虎頭鞋,變成了老屋翻新時多買的一車磚。更重要的是,它變成了我心里的一眼泉——在最干渴的時候,總有人給你舀一瓢清水。這瓢水,你要記得傳給下一個趕路的人。</p> <p class="ql-block">那段日子,家里的屋頂漏得厲害。外面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到處擺著接水的盆盆罐罐,嘀嗒聲日夜不停。母親聶彩琴卻在這雨滴聲中,倔強地張羅起我的婚事來。</p><p class="ql-block">“媽,這光景……”我看著墻上的水漬,話到嘴邊又咽下。</p><p class="ql-block">母親正在縫補一件舊衣裳,針線在布滿老繭的手指間穿梭:“你爸爸不在了,這事我得操心?!彼恼Z氣里有一種不容商量的堅決,仿佛在完成父親未盡的使命。</p><p class="ql-block">試探著給遠在合肥的楊瑞萍打了電話。電話那頭沉默片刻,傳來溫柔而堅定的聲音:“我同意。”三個字,像陽光穿透烏云。</p><p class="ql-block">臘月十二,我們出發(fā)去提親。歲爸樊永宏開著他的五菱宏光,車里坐著三娘樊巧花、三舅聶克劍,還有我和母親。面包車在黃土路上顛簸,每個人都沉默著。母親緊緊攥著衣角,指節(jié)發(fā)白。</p><p class="ql-block">經(jīng)過茹河瀑布那座舊橋時,我特意放慢了車速。冬日里的瀑布依然奔流不息,清澈的水流在冰凌間穿梭,在陽光下閃著碎銀般的光。那水聲仿佛在說:生活總要繼續(xù)向前。</p><p class="ql-block">正午時分,車子駛進河溝六隊。還未進門,先看見屋頂炊煙裊裊,一股暖意撲面而來。進門,更是被滿屋的熱氣籠罩——灶臺上的大鍋咕嘟冒著白汽,炕燒得暖烘烘的,親戚們的笑臉像冬日里的爐火。</p><p class="ql-block">圍坐在炕桌前,歲爸搓了搓手,終于切入正題:“老哥,你看這彩禮……”他的話還沒說完,丈人便擺擺手:</p><p class="ql-block">“你們看著給。隨便?!?lt;/p><p class="ql-block">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歲爸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聲音里帶著試探:“2萬……五,可以嗎?”那個“五”字說得輕飄飄的,像是怕驚醒了什么。</p><p class="ql-block">“都可以?!闭扇硕似鸩璞?,語氣平常得像在說今天的天氣。</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看見母親緊繃的肩膀終于松弛下來,她悄悄別過臉去,用袖口擦了擦眼角。三娘在桌下輕輕握了握我的手,掌心溫暖。</p><p class="ql-block">回程的路上,換我開車。歲爸坐在副駕駛座上,笑容從嘴角一直漾到眼尾的皺紋里:“咱們遇見了好親戚?。 彼磸驼f著這句話,像在品味一顆甜到心里的糖。</p><p class="ql-block">后視鏡里,母親靠窗坐著,窗外是漸漸遠去的茹河瀑布。她臉上有種許久未見的光彩,那是一種卸下千斤重擔后的釋然,更是一種在寒冬里遇見炭火般的溫暖。</p><p class="ql-block">五菱宏光在黃土高原上奔馳,車載著我們和剛剛締結(jié)的約定。雖然前路依然漫長,雖然家里的屋頂還在漏雨,但這一刻,我們心里都照進了一束光——那是茹河瀑布般清澈的善意,是比彩禮更珍貴的理解與包容。</p><p class="ql-block">很多年后,每當生活遇到難關(guān),我總會想起那個臘月的午后,想起丈人那句輕描淡寫的“都可以”。原來人世間最貴重的,從來不是金銀財寶,而是那份愿意在你困頓時伸手托你一把的溫情。這份情,比茹河瀑布的水流更綿長,比臘月里的炕火更溫暖。</p><p class="ql-block">《茹河大愛》</p> <p class="ql-block">我總不愿輕易回想2008年。那一年,父親樊永福像一棵突然倒下的老樹,留下了一個比千瘡百孔還要破碎的攤子。母親聶彩琴的眼淚,成了那些日子里最??匆姷臇|西——她一邊用袖口擦著止不住的鼻涕眼淚,一邊死死拽著我們兄妹三人的手,仿佛一松手,這個家就要散了。</p><p class="ql-block">畢業(yè)證還押在學校里,因為最后一學期的學費始終沒能湊齊。校長看著我們欲言又止的眼神,我懂——不是不通人情,是學校也難。家徒四壁這個詞,用在彭堡的老屋里再貼切不過。春天來了,別人家忙著播種希望,我們卻像等待刑滿釋放的囚徒,只盼著季節(jié)再暖些,就能逃到銀川打工去。</p><p class="ql-block">可母親不肯走?!澳愕粝碌乃氖€水地,”她總是喃喃自語,“還有這個家……”她的目光穿過破舊的窗欞,望向院子里父親親手栽的蘋果樹,那眼神里有我那時還不懂的執(zhí)念。</p><p class="ql-block">就在心力即將耗盡,像一根繃到極限的弦即將斷裂時,我遇見了他們——茹河瀑布旁的親人。</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去丈母娘家,局促得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破舊的衣領(lǐng)被我理了又理,生怕露出里面更破的毛衣領(lǐng)子。丈母娘朱粉梅什么也沒說,只是笑瞇瞇地端來一碗雞肉。</p><p class="ql-block">那碗雞肉的香氣,至今還能在記憶里復活。是土灶鐵鍋才有的那種醇香,帶著柴火溫暖的煙火氣。我起初還強作斯文,小口小口地吃著,可那香味像一只無形的手,揪著胃里餓了多少年的饞蟲。終于忍不住噗里撲騰地大口吃起來,花卷蘸著湯汁,狼吞虎咽。</p><p class="ql-block">筷子探到碗底時,碰到了一個圓滾滾的東西——是一顆完整的荷包蛋,藏在雞肉下面。金黃的蛋黃半凝著,像一只溫柔的眼睛望著我。</p><p class="ql-block">突然就有一點雞湯濺進了眼睛里。辣辣的,我舉起拳頭使勁搗著眼窩,不想讓人看見眼淚。可淚水還是不停地涌出來,打在藍瓷碗的邊沿上,發(fā)出輕微的“啪嗒”聲。那不是辛酸,是一種被小心翼翼珍藏起來的溫柔,擊中了心底最柔軟的地方。</p><p class="ql-block">那一夜,睡在茹河瀑布旁的窯洞里,聽見遠處隱約的水聲,像大地的脈搏。厚厚的土墻把春寒完全隔絕在外,我躺在熱炕上,第一次覺得可以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這張炕,交給這個夜晚。所有的疲憊、惶恐、強撐的堅強,都在這一刻卸下了。</p><p class="ql-block">很多年后我才明白,人真正需要的其實不多——就是在快要倒下時,有一雙手扶你一把;在寒冷徹骨時,有一碗熱湯;在覺得自己微不足道時,有人悄悄在你碗底藏一顆荷包蛋。</p><p class="ql-block">那一碗雞肉,那一顆荷包蛋,那一夜安穩(wěn)的睡眠,成了我生命的分水嶺。從那天起,我知道無論前路多么艱難,這世上總有一個地方會為我亮著燈,總有人會在我碗底藏一顆荷包蛋。這就夠了,足夠讓一個瀕臨枯萎的人,重新生出活下去、走下去的力氣。</p> <p class="ql-block">在那個溫暖的窯洞里,我一覺竟睡到了早晨九點半。睜開眼時,一束陽光正從木格窗欞斜斜地照進來,光柱里飛舞著細小的塵埃,像金色的精靈在起舞。</p><p class="ql-block">窯洞的土墻把晨寒完全隔絕在外,空氣中還殘留著昨夜柴火炕的余溫。我伸了個懶腰,骨頭節(jié)發(fā)出舒坦的脆響——這是多年來第一次睡得這樣沉,這樣香。</p><p class="ql-block">院里的太陽能灶上,鋁壺里的水正溫溫地熱著。伸手一試,水溫恰到好處,不像井水那樣刺骨,也不像開水那樣滾燙,就像是有人算準了時辰特意為我準備的。清水拂過臉頰時,我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太陽是最公道的,窮人家的太陽能和富人家的一樣暖和?!?lt;/p><p class="ql-block">這時,一陣熟悉的香味從灶房飄來——洋芋菜在鐵鍋里咕嘟咕嘟地燉著,帶著土豆特有的綿甜和土地的芬芳。更誘人的是荷包蛋的純香,那是只有農(nóng)家土灶才能煎出的味道,蛋清微微焦黃,邊緣卷起脆邊,蛋黃還顫巍巍地流著心。</p><p class="ql-block">丈母娘正在灶前忙碌,背影在晨光里鍍了一層金邊。她回頭看見我,眼角笑出細細的紋路:“醒啦?快趁熱吃?!?lt;/p><p class="ql-block">新烙的油面餅還燙手,兩面烙得金黃,咬一口能聽見“咔嚓”的脆響。我學著他們的樣子,撕開餅子,夾一筷子洋芋菜,再蓋上半顆荷包蛋。餅的酥脆、洋芋的綿軟、蛋液的醇香在口中交融,簡單的食材卻組合出讓人想落淚的味道。</p><p class="ql-block">我就站在院子里吃,陽光暖洋洋地照在背上。遠處的茹河瀑布傳來隱約的水聲,像永不停歇的背景音樂。幾只土雞在腳邊悠閑地啄食,偶爾抬起頭“咕咕”叫兩聲。</p><p class="ql-block">這一刻,幸福變得如此具體——是一口熱飯,是一捧溫水,是一個無人催促的懶覺,是一處可以安心??康母蹫?。所有的苦難仿佛都在這晨光里消融了,化作手中這個簡單的油面餅,化作唇齒間這質(zhì)樸的香。</p><p class="ql-block">多年后,我吃過無數(shù)山珍海味,卻再沒有哪個早晨的味道,能勝過那個在茹河瀑布旁、在太陽能灶溫水中、在洋芋菜清香里的九點半。</p> <p class="ql-block">一生的遺憾</p><p class="ql-block">那本應(yīng)是一個充滿希望的開端,卻成了我心頭一道永不愈合的傷。</p><p class="ql-block">2006年的春節(jié),寒意尚未褪盡,屋里還殘留著年夜飯的煙火氣。父親樊永福坐在那把舊藤椅上,沉默地抽了陣煙,然后,像是下定了很大決心似的,對我說:“今年,我想去一趟彭陽,城陽河溝六隊,給你提親?!?lt;/p><p class="ql-block">話音不高,卻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我當時困頓的心湖里。我剛從學校畢業(yè),工作沒有著落,像個無根的浮萍,只能四處打點零工,收入微薄且朝不保夕。未來是一片望不到頭的迷霧,我拿什么去承擔一個家庭? “(爸),”我?guī)缀跏敲摽诙?,語氣里帶著年輕人特有的、對現(xiàn)實的煩躁與無奈,“現(xiàn)在光陰這么窮,啥都沒有,時機根本不成熟。等等再說吧。”</p><p class="ql-block">父親看著我,嘴唇囁嚅了一下,似乎想說什么,那深邃的眼眸里有一種復雜的光在閃爍,最終卻只是化作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湮滅在辛辣的煙味里。他默默地又點了一根煙,那裊裊升起的青灰色煙霧,像一堵無形的墻,隔開了我們父子。</p><p class="ql-block">許多年后,當我也步入中年,在無數(shù)個深夜反復咀嚼那個春節(jié)的片段時,我才猛然驚覺:父親那看似平常的提議,背后藏著怎樣深沉的、迫切的愿望。他那時或許早已在身體里感知到了某種不詳?shù)念A(yù)兆,感知到生命沙漏的流逝正在加速。他哪里僅僅是想去提親?他是想在自己這座山還能巍然屹立的時候,親手為兒子的人生大事掌一次舵,看著孩子的人生步入他認為是安穩(wěn)的軌道,他才能了無牽掛。那是他在感知到生命盡頭將至時,想奮力完成的最后一件大事,是他所能想到的,給予我最后的、最厚重的庇護。</p><p class="ql-block">可我當時,被所謂的“現(xiàn)實”蒙蔽了雙眼,用“窮”和“時機”這樣冰冷的理由,輕易地、甚至是有些粗暴地,拒絕了他生命中幾乎可以說是最后的、熾熱的愿望。我親手關(guān)上了那扇他奮力想為我推開的門,也掐滅了他心中那團期盼已久的火苗。</p><p class="ql-block">時間冷酷地前行,從不因人的悔恨而停留。2007年,農(nóng)歷十一月,那個冬天格外的冷。父親最終還是帶著那未能說出口的牽掛、那份被兒子拒絕后的無奈與深深的遺憾,永遠地閉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他走了。世界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最厚重的底色。從此,那個會為我前途憂心忡忡、會為我人生大事默默籌劃、會用他或許笨拙卻無比真誠的方式愛著我的身影,徹底消失了。我的世界,再無那樣深沉如山的“父愛”可以依靠,再無那樣一雙飽經(jīng)風霜卻充滿暖意的眼睛注視我前行。</p><p class="ql-block">這份遺憾,像一枚生銹的釘子,牢牢釘在我的心臟最柔軟處。每一次想起,都是無聲的鈍痛。我常常想,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回到2006年的那個春節(jié),我一定會緊緊握住父親那雙粗糙的手,看著他的眼睛,堅定地告訴他:“好,大,我們一起去提親?!?哪怕依舊清貧,哪怕前路未知,我也應(yīng)該讓他了卻這樁心愿,讓他的生命少一份遺憾,多一份圓滿。</p><p class="ql-block">可惜,人生沒有如果。父親的遺憾,成了我的遺憾,并且將伴隨我一生。這份遲來的領(lǐng)悟,這份無法彌補的虧欠,是歲月留給我最沉痛的一課,也是我心中,永遠的、無聲的呼喊。</p> <p class="ql-block">黃峁山十年</p><p class="ql-block">那年我娶了楊瑞萍,才終于尋得個由頭,勸動岳父下山:“娃娃總要有人看顧?!崩险扇藯钫冀畔率亓苏d的黃峁山林,跟我們來到銀川。從此,塞上江南那帶著水汽的暖風,漸漸洇開了他眉目間被十年山風蝕刻出的深痕,那緊鎖的、如同山脊褶皺般的眉頭,一日日舒展開來。</p><p class="ql-block">那十年,是在黃峁山腹地一間僅容轉(zhuǎn)身的土屋里熬過來的。他守著兩樣活物:土炕下煨著的不肯熄滅的柴火,和墻上那個被油燈拉得忽長忽短、沉默陪伴他自己的影子。那地方,前不著村,后不近店,寂靜得連鳥雀都吝嗇鳴叫。夏日靠天水窖里沉淀的雨水,冬日化一鍋潔白的雪,這便是他與這片天地間最原始、也最孤寂的交易。山風是這里永恒的主人,日夜不休地吹刮著單薄的屋脊,發(fā)出嗚嗚咽咽的長嘯,這地方因此得名“鬼哭狼嚎”——一個貼切得近乎刻毒的名字。</p><p class="ql-block">2006年夏,我去探他,硬著頭皮住了三夜。第二日半夜,摸黑去屋外解手,四下里墨一般濃稠的黑暗幾乎要將人吞噬。忽而,耳邊竟清晰地傳來人聲喧笑,夾雜著高亢的秦腔調(diào)子,《周仁回府》的唱詞一字一句,在風里飄飄蕩蕩,真切得仿佛就在十步開外。我猛一激靈,抬頭看天,那時剛過凌晨兩點,殘月無光,萬籟俱寂,靜得能聽見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響。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我悚然汗毛倒豎,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回那扇薄薄的屋門。待背身死死抵住門扇,屋外那詭異的人聲戲文便倏然散盡了,唯余窗外枝葉不知疲倦的沙沙聲,像無數(shù)細小的鬼魂在無邊的黑暗里竊竊私語。那一夜,我睜眼到天明,也就在那一刻,我才徹骨地懂了,岳父這十年間,守的不僅是這片荒山野嶺,更是在與一種何等蝕人心骨的孤絕相對峙。</p><p class="ql-block">白日里,生活回歸到最粗糲的本來面目。用老丈母娘捎來的油面子,掰碎干硬的鍋盔、饃饃,統(tǒng)統(tǒng)泡在泛著苦澀的粗茶里,囫圇咽下,勉強糊弄著腸胃。那味道寡淡而扎實,遠非山下煙火灶臺里能烹調(diào)出的滋味。岳父卻吃得安然,仿佛這干澀的吞咽,這日復一日的單調(diào),也是他沉默職責的一部分,被他一同嚼碎了,咽進肚里,化作支撐脊梁的力量。他扛著那根被手掌磨得油光發(fā)亮的木棍巡山,背影在空曠的山脊上移動,像一株被風沙千刀萬剮卻終不肯倒伏的老樹,根系早已深扎進這片貧瘠的土地里。</p><p class="ql-block">后來他隨我們到了銀川,城里安穩(wěn)富足的日子,竟使他手足無措了許久。起初,他總在清晨習慣性地陡然坐起,渾濁的雙眼尚未完全清明,手已下意識地在枕邊摸索那根相伴十年的巡山棍;有時夜半聽見窗外風聲嗚咽,會突然驚醒,警覺地側(cè)耳傾聽,身軀緊繃,仿佛那風里還藏著黃峁山深沉的召喚與未盡的職責。直至小孫兒蹣跚學步,咿咿呀呀地撲進他懷里,用那雙不諳世事的純凈眼眸望著他時,他皺紋深刻如溝壑的臉,才終于被一種全然陌生的、名為天倫的暖意,慢慢地、一點點地熨開、撫平。</p><p class="ql-block">那十年光陰,連同黃峁山的風聲、土屋的孤燈、油面子的粗糲,早已化作他骨血里沉甸甸的、無法剝離的礦藏。山中人語杳然,唯有風聲是永恒的伴侶,他挺直的脊梁便是在這無盡的荒寂里淬煉而成。這沉默的十年,是他無聲交付給山林的祭品,最后竟沉淀為一種令我們這些后輩不敢直視的“硬氣”。這硬氣,并非巖石的冷硬,而是樹根深扎于貧瘠土地,在無言的歲月與風霜中,默默盤繞、向下生長的力量。它無聲無息,卻足以撐起一個風雨飄搖的家,甚至,它本身就成了那片他所守護的山林,不屈的魂靈。</p><p class="ql-block">下山時,他什么也沒帶走。連那根磨得油亮、浸透了汗水與掌溫的巡山棍,也靜靜地倚在了門后,像一個被遺忘的標點,終結(jié)了那一章山野歲月。他真正帶走的,不過是黃峁山嵌入他骨頭里的沉默與風霜。如今,每當銀川夜半的風吹過窗欞,發(fā)出嗚嗚的聲響,那聲音在他聽來,便不再是荒野的悲泣,倒像是歲月深處,那片蒼茫山林對一位沉默守護者,悠長而溫柔的回應(yīng)。</p> <p class="ql-block">那是在寧夏固原彭陽縣楊坪鎮(zhèn),一個地圖上要放大許多倍才能找到的小點——茹河瀑布河溝六隊。我初見它時,是個秋日午后。黃土高原的太陽,明晃晃地照著,把千溝萬壑都曬出一種沉默的焦渴。我提著兩箱牛奶,像是提著某種笨拙的見面禮,站在那條據(jù)說能通向她家的羊腸小道的起點上。</p><p class="ql-block">小道,真是名副其實的“羊腸”。它緊貼著山壁,在無盡的梁峁之間盤旋、垂落,又倔強地升起。路面上嵌著被歲月和腳步磨得光亮的石子,兩旁是枯了又生、生了又枯的蓑草,在風里索索地響。四公里的山路,我走得很不體面。汗水先是濡濕了襯衫的后背,繼而前胸,最后整個人像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氣喘得如同破舊的風箱,肺部帶著一絲辛辣的痛感。我自認不算文弱,可這一段路,卻讓我每一次抬腳,都感到大地的力量正從腳底鉆上來,考驗著我的筋骨與意志。</p><p class="ql-block">而這條路,我的妻子楊瑞萍,在還是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時,每日天不亮,就要揣著一塊干糧,和同村的伙伴們一起,用小小的腳板,一遍一遍地丈量。風雨無阻,寒暑不輟。我想象著,冬日里,她呵著白氣,踩著積雪,小心翼翼地盯著腳下;夏日里,她頂著烈日,汗水順著稚嫩的脖頸流下,或許會順手摘一片草葉,吹出不成調(diào)的聲音。正是這日復一日的跋涉,將一種如同這黃土高原本身般深沉堅韌的品格,早早地揉進了她的骨血里。我此刻的艱辛,不過是她童年里一個尋常的注腳。</p><p class="ql-block">終于望見那排依山掏挖出的窯洞時,我?guī)缀跻c軟下去。窯洞的臉是樸素的,厚厚的黃土層,便是它天然的屏障。一腳踏進去,仿佛從一個世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光線被驟然吞噬,眼前是近乎實體的黑暗,得靜立好一會兒,瞳孔才能勉強分辨出些模糊的輪廓??諝饫飶浡环N泥土、糧食和歲月混合的、沉靜的氣味。在這里,真是“伸手不見五指”,白晝與黑夜的界限,被這厚厚的黃土溫柔地抹去了。</p><p class="ql-block">歇了片刻,我便跟著岳母朱粉梅去后山取水。她是個沉默的婦人,臉上的皺紋,像是這山梁的縮影。她利索地牽出那頭灰毛的驢,將兩只碩大的鋁制水壺,用繩索牢牢地固定在驢背的木架上。又是一段山路,依舊是那般蜿蜒。岳母走在前面,腳步踏實而均勻,仿佛她的身體里裝著一架永不知疲倦的鐘擺。那驢子的蹄子踏在土路上,發(fā)出“噠、噠”的悶響,和著壺身偶爾的輕微碰撞聲,成了這寂靜山溝里唯一的音樂。</p><p class="ql-block">水源是一眼從深山腳下滲出的清泉,匯成一個小小的、清澈見底的洼。岳母朱粉梅用瓢一下一下地將水舀進壺里,那叮咚的水聲,在此地聽來,竟比任何樂章都更動人。三公里的路程,馱著兩座晃動的小山,那驢子走得依舊安穩(wěn)。我這才明白,這里每一滴看似尋常的飲水,都凝結(jié)著如此具體的勞動與汗水。</p><p class="ql-block">回到窯洞前,坐在門墩上,看著遠山連綿的曲線在暮色中漸漸模糊,我心里涌起一種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這里的樸素,是如此的徹底,如此的寂靜。沒有喧囂,沒有霓虹,有的只是日升月落,只是耕種收獲,只是將生命最根本的需求,一遍遍地、堅韌地從這片土地上換取出來。而岳母告訴我,這里大多數(shù)的人家,日子都是這么過的。</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忽然全懂了。我懂了妻子身上那份不抱怨的沉靜,那份對物質(zhì)的淡泊,和對生活的珍重,是從何而來。它們就藏在這蜿蜒小道的每一步足跡里,藏在這窯洞的幽暗與清涼里,藏在這馱水的驢子沉穩(wěn)的腳步聲里。這片土地,用它特有的方式,塑造了她的靈魂。而我手提牛奶走過的這四公里,不過是一場遲來的、笨拙的致敬,致敬她從這里走出的,那段我未曾參與的、閃著光的艱苦歲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