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母 親 的 眼 淚 </p><p class="ql-block">在我很小的時候，就經(jīng)常見母親默默地流眼淚，也不知為什么。小孩子無從洞察大人的心理，我只是用稚嫩的小手，為母親拭去眼角的淚花。當我長大后，經(jīng)歷了兩次刻骨銘心的事件，才終于知道母親為什么經(jīng)常流眼淚的原因。</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父母婚后，第一胎生了一個女兒，在剛滿月時就夭折了。那時父母還年輕，雖然喪女，但也沒有造成太大的傷痛。后來相繼生了我和兩個弟弟，很不幸兩個弟弟又都相繼夭折了，大弟弟夭折時八個月齡，小弟夭折時已過一周。這樣就對父母造成很大的傷害，尤其是母親，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哪一個孩子不是母親的心頭肉，連續(xù)的失子之痛，怎能不令她痛心萬分。那時我只有四五歲，根本不懂世事，只是拉著母親的手說：“媽，我想和弟弟?！?。每當此時，母親總是把我摟在懷里，默默地流淚。</p><p class="ql-block">后來又生了我妹妹，這給受傷的父母帶來快慰。妹妹在父母的精心呵護下，很快長到了五六歲。父母對我和妹妹疼愛有加，那時生活雖然清貧，稍微有點好吃的，都緊著我倆吃，吃在我們的嘴里，甜在父母的心頭。</p> <p class="ql-block">當我十二歲那年，我的二妹妹出生了，這給家里帶來了新的生氣，也增添了不少歡聲笑語。連我和妹妹對小妹都喜歡的不行。雖然母親沒有奶水，好在生產(chǎn)隊的母牛相繼下犢，父親經(jīng)生產(chǎn)隊同意，擠點牛奶喂小妹。直到第二年，小妹已過完生日，已經(jīng)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了。災難再一次降臨我們這個不幸的家庭，父母結(jié)痂的心靈傷疤再一次被揭開。</p><p class="ql-block">春季本就是個疾病多發(fā)的季節(jié)，小妹畢竟還小，抗病能力差，她有病了，咳嗽不止，還發(fā)高燒，這下急壞了父母，到處找醫(yī)生給小妹治病。醫(yī)生走馬燈似的來了走，走了來，不管是打針還是吃藥，就是不見效，而且還不斷惡化，到后來連飯也不吃了。看的出，父母的心頭已罩上了陰云，似乎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他們沒有放棄，又從公社衛(wèi)生院找來一個大夫，一量體溫不足三十五度，問父母喂了什么藥，當知道是上個大夫給配的四環(huán)素。大夫搖了搖頭說：“你們的孩子恐怕是救不了了”。說著就準備要走，這下母親急了，放聲大哭，拉著大夫的手：“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兒，她沒了我怎活呀！我已經(jīng)撂了三個孩子了，不能再沒有她了”！大夫看我母親哭得可憐，再次搖搖頭，唉了一聲：“試試吧，我給她打一針吧”！說完就給小妹打了最后一針。打完針大夫馬上就走了。大夫走后，我將裝藥水的小玻璃瓶從地上拿起來，看見上面寫著注射用水。那時也不知道注射用水是什么藥，只希望這一針能把小妹的病治好?？墒屡c愿違，不到中午小妹就沒了。</p><p class="ql-block">這次母親反而沒哭，只是將小妹抱在懷里不停地說：“潤桃好好睡吧！媽媽在這兒，你別怕，媽媽在這兒，你別怕，別怕”！一個勁地嘮叨。父親畢盡是男子漢，還算理智。按鄉(xiāng)俗小孩死了不能再放在家里了，也不能像老人去世那樣花棺彩煙安葬，只能丟出去。父親又去找三娃伯伯了，三娃伯伯已不是第一次給我們家扔死孩子了。不多時三娃伯伯就來了，準備好莜麥秸，進家后就對我母親說：“德仔家，你這娃娃怎抱的，來三娃哥給你抱抱”。邊說邊順勢就從母親懷里將小妹搶過去，從門外就走。母親這時似乎才反應過來了，就往外追三娃伯伯：“還我孩子！還我孩子”！別喊邊哭：“大三娃你個天殺的，媽呀！你還我孩子……”三娃伯伯頭也沒回，用莜麥秸將小妹一裹，解下腰間的麻繩一捆，夾起來就朝村外走。母親和父親仍在不停地撕扯，母親想要爭脫父親拉扯。經(jīng)過一陣和父親的撕扯，母親也累了，三娃伯伯也走遠了，她索性坐在地上邊哭邊不停地撕扯自己的頭發(fā)。到后來連哭聲也沒有了，只是“嗷”一聲“嗷”一聲的吼。</p><p class="ql-block">早晨的天氣還清空萬里，到中午轉(zhuǎn)眼間天空變的灰蒙蒙的，太陽只有一個淡淡的影子。門前的那棵大榆樹上的烏鴉吚哩哇啦地叫個不停，吵的人心煩意亂，使我們正在經(jīng)歷傷痛的家庭，好像又罩上了一層陰影，但這似乎又是在訴說著我們家的不幸。</p><p class="ql-block">這天母親沒有給我們生火做飯，家里倍覺冷清，沒有了往日的活潑氣氛與溫馨。母親坐在炕頭上一會兒發(fā)呆，一會兒拿起小妹的枕頭聞聞。父親在地上走來走去，也不言語。這天我成了家里的主人，喂豬、喂羊、做飯，別的飯我也不會做，晚上我熬了一鍋和子飯煮山藥，妹妹和我吃了，父母連碗也沒端，勸他們也不理。收拾完晚飯，我早早地將被子拉開焐上。母親仍然坐在炕頭上，父親坐在母親的旁邊，妹妹爬在母親的腿上打盹。鍋臺上的煤油燈結(jié)了一個大大的燈花，遮住了半邊光亮，一閃一閃顯得特別昏暗，映在母親蒼白的臉上，更顯蒼桑。</p> <p class="ql-block">我們正準備睡覺的時候，從窗外傳來幽幽怨怨“嗚——鳴”的聲音，聽起來很像是小妹的哭聲，母親最先做出反應：“潤秀起來，潤桃回來了，媽給開門去?！闭f著就將妹妹推開，就要下地。我們誰也沒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聽的嗵一聲，母親一頭栽到地下。后來母親回憶說，那時她只覺得眼睛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急忙跳下地一看，母親的頭磕在頂風箱的磨石上，血已經(jīng)流了一臉，我上去拉母親，她卻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我嚇壞了，別哭別喊：“大大，大大”！抬頭再看父親，仍然靠在墻上，四肢伸得板直，手指也抽在一塊，渾身不停地抖動，牙齒也咬的嘎噠嘎噠的直響。我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遇到這種情況，真不知該怎么辦了。大概那也屬于一種本能的反應，隨口就喊我妹妹：“潤秀，快去叫虎仁嬸嬸”，因她們家離我們家最近。我將母親扶起來，以前聽母親說過，我姥爺給人急救時掐人中，我一手扶著母親的頭，另一只手也試著掐母親的人中，此時根本顧不上管父親了。不大一會兒，虎仁嬸子就來了，和她一個院里住的玉虎伯伯也來了。我盼來了救星，有了依賴?；⑷蕥鹱咏犹嫖冶ё∧赣H，不停地叫喊：“德娃嫂子，德娃嫂子，你醒醒，你醒醒”！喊了一陣兒，母親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睜開了眼睛，看見虎仁嬸子：“噢，他嬸子，我的潤桃哩，”邊說邊環(huán)顧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潤桃，又“哇”的一聲哭出了聲：“潤桃呀，你怎在外面哭不回家”！虎仁嬸子看見母親的傷口還在流血，就從灶膛里鏟出一鏟灶灰，抓了一把敷在母親的額頭上，還真管用，血竟然止住了。</p><p class="ql-block">玉虎伯伯一進家就上炕扶我父親，又是喊叫，又是給父親揉搓四肢，過了一會兒，父親的四肢也自如了，也能說話了：“玉虎哥，我這是造的什么孽呀，老天爺怎么這樣懲罰我，叫我缺胳膊斷腿都行，不要往我的心上捅刀子，我這人家怎過呀”！“德仔，你這說的什么話，你撂了一個女兒，不是還有一兒一女嗎，照樣是青枝綠葉的人家，不要多想，你是個男人，是家里的臺柱子，要照顧好孩子和媳婦?！庇窕⒉脤捫脑掗_導了一陣父母?；⑷蕥鹱影涯赣H的臉也擦洗干凈了，母親的情緒也穩(wěn)定了。這次的危機總算過去了。</p> <p class="ql-block">經(jīng)歷了這次變故，母親的精神垮了，在炕上躺了近一個月，很少吃東西，整天以淚洗面。多虧有我和妹妹，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后來母親曾經(jīng)對我們回憶說：那時如果沒有我和妹妹，她也不想活了，就怕我們成了沒媽的孩子受罪。</p><p class="ql-block">父親那時是大隊主任，工作比較忙，整天很少回家，只是叮囑我和妹妹，要照顧好母親。那段時間我和妹妹整天圍在母親身邊，盡量讓母親高興，尤其是妹妹，坐在母親的臉前，拍著小手說童謠：“小小子，坐門墩，哭著喊著要媳婦……”說完忽閃著大眼睛問母親：“媽，幾時給我娶媳婦呀?！薄吧岛⒆?，你是個女孩，只能嫁女婿，等你長大了媽給你找個好女婿?！?lt;/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母親早早地起床了，給我和妹妹做飯，看的出，母親是強支撐著起來的，她走路都搖搖晃晃。從此不論母親做什么，我都幫忙，體力活由我做。從那時起母親落下了病根，身體虛弱的很，經(jīng)常失眠頭暈，眼一黑就栽跟頭，時常臥病在床。為了給母親治病，喂了一年的豬羊，殺了也舍不得吃丁點，全賣了，僅能供我和妹妹享用的就是雜碎。</p><p class="ql-block">對于我們家的遭遇，村里人都投來同情的目光，更有熱心人還提醒父母，要不要講講迷信，看是住的地方不好，或是有什么說道。不知是巧合，還是真有什么說道，我在窗臺外面不遠處蓋兔窩，挖了一尺深的根基，竟然挖出了一付人骨架。聽母親說，在我們房后面不遠處，六零年生產(chǎn)隊挖地窖時就挖出過人骨架。照此來看，我們是住在一處古墳上，按距離估計，在我們住的房子下面應該還有一處人骨架，所能見到的應該是三輩人。再遇上我們家連續(xù)夭折孩子，人們不免產(chǎn)生聯(lián)想，但父親是個不信邪的人，母親幾次和他嘮叨，再另找地方蓋房子，他都不理。其實父親也是無奈，蓋房子又談何容易，憑當時的經(jīng)濟條件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又過了一年多，母親又生了我小弟，由于有以前的失子之痛，父母把這個兒子當成寶貝，時時關愛，處處小心，生怕有什么閃失。母親拉扯我們幾個孩子，都是奶水不足，生下小弟，隨著孩子的生長，沒幾個月奶水就不夠吃了。那時村里有北京知識青年，在他們回家時捎帶點奶粉，在小米糊糊里摻和點喂。</p><p class="ql-block">父母的心沒有白費，不知不覺小弟長到三歲，身體雖然不胖，但也健康。我和妹妹也對小弟疼愛有加，一沒事就逗小弟玩。小弟很聰明，我的一個手勢或眼神，他就能知道我讓他干什么。有一次我和妹妹逗小弟，小弟拿起個納鞋底用的針釵子，我看了小弟一眼，又看了妹妹一眼，小弟就毫不猶豫地拿針釵往他姐姐的臉上扎。我也沒想到他會真扎他姐姐，攔也來不急了，一針扎在妹妹的臉上穿到嘴里。妹妹疼得邊哭邊找我父母告狀。為此我第一次挨了父親的打。</p><p class="ql-block">這年剛過完正月十五，父親就去縣里開“三干會”，父親走后不久，天就開始下大雪，那年的雪特別多，一連下了好幾天，積雪的厚度有半米多。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小弟生病了，又是高燒。父親不在家，我理所當然承擔起給小弟找醫(yī)生的責任。那時我們住的小山村，離大隊所在地有三里路程。三里路程走了一個上午，我的個子本來就不高，一腳下去，雪就埋到了腰間，其費勁程度可想而知。如果沒有為小弟治病的信念支撐，可能很難走到大隊所在地。</p><p class="ql-block">大隊醫(yī)務室有個李爺爺，是公社衛(wèi)生院精簡下來的大夫，李爺爺身有殘疾，一條腿先天有病，使不上勁，拄個拐棍，不能走遠路，代步工具就是一頭毛驢，人們給他起了個綽號叫七條腿。我找到李爺爺，老人家慈眉善目地對我說：“孩子，你看雪這么厚，爺爺騎上毛驢也走不了呀，爺爺給你配點藥，先給你弟弟先吃上，如果不見效，你再來找爺爺?！蔽?guī)е顮敔斀o配的藥回到家，就按李爺爺?shù)膰诟?，給小弟吃上了，不多時燒就退了。母親高興地說，你李爺爺?shù)乃幘褪庆`光，吃上就退燒了?？墒堑揭估镄〉苡譄饋砹耍傥顾?，燒又退了。就這樣燒了喂，喂了退，退了再燒，一連幾天不見效。我又去找李爺爺，由于下雪變天氣，生病的人特別多，李爺爺跑來跑去也忙不過來，經(jīng)常是來了打上一針，又被人叫走了。那時村里別說是有人能治病了，就是連個能打針的人也沒有。就這樣小弟沒有接受連續(xù)系統(tǒng)的治療。過了十來天，小弟的病情，除了沒有好轉(zhuǎn)，還日漸加重，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說胡話的情況，飯也很少吃了。母親急的直抹眼淚，也沒辦法，只是念叨著不知父親什么時候能回來。由于雪大汽車不通，父親被截在縣城。那時我的心里也害怕極了，只怕小弟有什么閃失。</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早晨起床后，小弟的精神狀態(tài)很好，也不燒了，還問：“我大大怎還不回來”？還說餓了。這下我和母親不知有多高興，母親趕緊給小弟幹了一碗面條，小弟吃的很香甜。十多天籠罩在我和母親心頭的陰云終于驅(qū)散了。我為小弟大雪天找大夫，將兩只腳凍得又紅又腫，總算值得。吃完飯，母親叫我快去給李爺爺報信，說小弟的病好了。當我去了大隊醫(yī)務室，我父親也回來了，李爺爺正和父親介紹小弟的病情。聽我說小弟的病好了，他們聽后也挺高興。</p><p class="ql-block">當我和父親回到家，父親看了看小弟，什么話也沒說，就朝外走了，我和母親覺得很奇怪。后來才明白，原來是我和母親每天都守在小弟身邊，對他的變化反應不敏感，而父親卻不一樣，他走時小弟活蹦亂跳，當他進家后，第一眼就發(fā)現(xiàn)小弟的情況不對勁。他出去找村里的栓云哥，讓他去鄰縣的娘舅家，找他大姥爺，老人家能給小孩子治病。因路遠又有雪，路不好走。栓云哥和他大姥爺晚上六七點才回來。在這之前小弟已經(jīng)不會說話了，每隔一會兒就“吱、吱”一聲一聲的叫，眼睛也沒有一點神氣。栓云哥的大姥爺進家后，一看小弟的情況，連手也不上了。父母一看老人的態(tài)度，就知道情況不妙，母親只是將小弟抱在懷里，不停地抹眼淚，父親還是很有主心骨的，他對岳爺爺說：“岳叔叔，您已經(jīng)來了，不管出現(xiàn)什么情況，都與您無關，我們也不會有任何怨言，您就權(quán)當死馬醫(yī)吧”。岳爺爺這才免強拿三棱針，給小弟頭上扎了幾針，都不出血了。岳爺爺和栓云哥走后不久，小弟就停止了呼吸。這已經(jīng)是父母失去的第五個孩子了，他們的心可能是麻木了，沒有失去小妹時反應激烈?？晌覅s接受不了眼前的現(xiàn)實，那一夜我陪小弟在地上的莜麥秸上睡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心里只恨地府的曹奶奶太無情，將小弟帶走了，我恨不得到地府去，找曹奶奶去理論，和她算帳，為什么對我們家這么無情，不斷地往我們的心上捅刀子，尤其是我父母，讓他們多時已來，生活在無盡的痛苦中。</p><p class="ql-block">第二天，又是三娃伯伯將小弟送出村外，不知扔在了什么地方。母親沒有再追，只是不停地念叨：“潤蘭撂了，潤成撂了，忠和撂了，潤桃、喜和都撂了……郭德仔！你個葬良心的貨，扔了我的孩子你不得好死”！我莫名其妙，不知為什么母親將失子的原因怪到父親的身上，而且還罵得這么狠。后來聽我姑姑說，父親在十來歲時候，去舅舅家小住，和幾個年歲相仿的表兄弟，四月八去奶奶廟會上玩，將撈兒池里的石頭子，撈出幾塊順手就扔了。原來母親是將子女的夭折和父親兒時的無聊聯(lián)系在一起了。認為是父親將撈出的子女扔了，這種作孽的行為，才導至現(xiàn)在子女的相繼夭折。</p><p class="ql-block">母親的反應雖然沒有上次激烈，但她的心仍在滴血，一連好幾天冒著外面的風雪，在山頭上轉(zhuǎn)悠，找她的喜和。我和父親都不放心，由我跟著她。那真是受罪了，大風一刮呼呼的嘶鳴，卷起的白毛糊糊，連眼都睜不開，母親全然不顧。有一天，在村西北的狼窩溝(聽老人們說，很早以前這里住過狼，故叫狼窩溝)。溝南北走向，不是很寬，但兩邊的石崖犬牙交錯、怪石嶙峋，猶似青面獠牙的鬼怪，特別瘆人，再加上大風一刮，在山溝里聽來好似鬼哭狼嚎，給人一種既壓抑又揪心的恐懼。我的頭皮一陣陣的發(fā)麻。但有母親在我的膽子也大了，跟在母親的身后，繼續(xù)朝溝里的一群烏鴉走去，當走近烏鴉群，看見地上一片莜麥秸，再往近走看見小弟就扔在此處，身上的衣服還在，但兩邊臉被烏鴉啄得基本上沒肉了。母親抱起僵硬的小弟嗚嗚咽咽地哭起來，并且還解開上衣，露出她那干癟的乳頭給小弟喂奶，邊喂邊說：“喜和快吃哇，你餓壞了哇，媽來遲了，媽來遲了”！</p><p class="ql-block">烏鴉群在天空盤旋，并不停地鳴叫，似乎是對我們的到來，攪了它們的美餐發(fā)泄不滿，在這深山溝里聽來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p><p class="ql-block">回到家后，我將找到小弟的經(jīng)過說給父親聽。第二天母親仍然又去狼窩溝，但小弟不在了，只剩下他穿的兩只鞋。母親看后不僅沒有悲傷，反而有一種欣慰的感覺。原來鄉(xiāng)間有一種說法，扔出去的死孩子，怕怕（即野生的食肉類動物）遭塌的越快，下一個輪回投胎的越早。后來得知是父親又找三娃伯伯，將小弟換了一個地方，母親從此不再上山了。</p> <p class="ql-block">人們常說蒼天有眼，但對我父母這樣純樸善良的農(nóng)民，卻是如此的不公，一次次在他們滴血的心靈傷口上撒鹽，在十幾年的時間，接連不斷地遭受失子的沉痛打擊。</p><p class="ql-block">父母雖然一次次地遭受痛擊，但他們?nèi)匀活B強地同命運抗爭，如生長在破巖中的松竹，任憑風雨的侵蝕與沖刷，也不改自己的品格。</p><p class="ql-block">經(jīng)歷了失去五個子女的傷痛后，父母這次打定主意，離開萬金圣這個令他們永生難忘的傷心地。我們舉家遷到了大隊所在地。人雖然住了過去，但父母心靈的傷痛豈是一朝一夕能撫平的，尤其是母親，每當看到與小弟大小相仿的孩子，總不免淚眼婆娑，勾起她無盡傷痛與對往事的回憶。</p><p class="ql-block">又過了一年多，母親又生了我現(xiàn)在的弟弟，這個小弟在父母的精心呵護下，健康地成長，給家庭帶來了歡聲笑語，也緩解了父母的心痛。</p> <p class="ql-block">隨著歲月的更迭，父母的心靈傷痛也逐漸減輕，直到我們兄妹三人都結(jié)婚生子，兒孫繞膝，父母的心靈傷痛總算是愈合了。傷痛雖然愈合，但卻留下了永久的疤痕，每當談起家里的往事父母總是顯得特別憂傷。是啊，怎么能不憂傷呢！人生最大的不幸，莫過于中年喪妻老來葬子。我的父母雖然沒到老年，卻相繼失去五個子女——五個子女??！這種打擊是何等的沉重，造成的傷痛是何等的悲慘。誰遭遇這種打擊都難免會憂傷悲痛。</p><p class="ql-block">好人終有好報，如今，父母都已進入耄耋之年，我和妹妹都有了孫子外孫子，父母享受著四世同堂的天倫之樂。蒼天終于還我父母、一個遲來的公道，讓我父母享受著兒孫繞膝承歡的快樂，也享受著黨的政策帶給他們的晚年幸福與安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