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里的星（小說）

曹靜國

美篇號 48314570 　　李明蹲在田埂上時，指尖剛觸到第一顆飽滿的麥穗，風(fēng)就裹著麥香漫過了整個壩子。六月的陽光像被揉碎的金箔，灑在他沾著泥土的帆布鞋上，鞋邊還掛著清晨露水打濕的狗尾草——那是他早上幫鄰居張嬸喂牛時，被牛欄邊的叢草勾住的。 他起身拍了拍褲腿，麥粒從布縫里滾出來，落在松軟的土地上，驚飛了幾只在根須間覓食的螞蟻。遠處的拖拉機突突地響著，黑煙在藍得透亮的天上拖出一道淺痕，又很快被風(fēng)揉散。李明望著自家那片麥田，麥穗已經(jīng)沉甸甸地垂著頭，麥芒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無數(shù)根溫柔的銀針，輕輕刺著空氣里的熱意。 “明娃子，歇會兒不？”隔壁的王大爺扛著鋤頭走過來，草帽沿上還沾著幾片麥葉，“你媽讓我給你帶的綠豆湯，擱樹蔭下涼著呢?！?lt;/p> 李明笑著應(yīng)了聲，跟著王大爺往老槐樹下走。樹底下擺著兩塊青石板，是去年暴雨沖倒的石磨盤，被村里人抬到這兒當(dāng)歇腳的凳子。石縫里長著幾株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還帶著潮氣。王大爺擰開搪瓷缸的蓋子，綠豆湯的清甜味立刻飄了出來，湯里沉著兩顆蜜棗，是李明媽特意放的——知道他打小就愛啃這口甜。 “今年的麥子比去年好，”王大爺喝了口湯，指著麥田里的麥浪，“你看那穗子，每顆都鼓得能掐出粉來。等收了麥，我家丫頭回來，讓她跟你學(xué)騎三輪車，去年她還說不敢載滿筐的麥子呢。” 李明想起王大爺家的小娟，去年暑假回來時，扎著兩個羊角辮，跟著他在麥地里撿麥穗，跑起來時辮子一甩一甩的，像兩只蹦跳的小蝴蝶。那時候小娟還說，城里的面包沒有麥田里的麥香好聞，非要揪一把剛成熟的麥穗，在手里搓出麥粒，塞到嘴里嚼，嚼得嘴角都是麥粉，笑得眼睛瞇成了縫。 喝完綠豆湯，李明扛起鐮刀往麥田走。鐮刀是前幾天剛磨過的，刃口閃著冷光，卻不扎眼，像浸了水的月光。他走到田埂盡頭，選了一叢長得最密的麥子，左手輕輕扶住麥穗，右手的鐮刀貼著麥稈根部一掃，“唰”的一聲，一束麥子就順勢倒在懷里。麥稈的清香混著泥土的氣息，撲在臉上，暖乎乎的，還有點癢。 他把割下的麥子整齊地碼在田埂邊，每碼好一捆，就用麥稈在中間捆一道——這是跟爺爺學(xué)的法子，麥稈軟，卻韌，捆得緊，還不會傷了麥穗。爺爺在世時，總說捆麥子要“輕拿輕放”，麥穗是“地里長出來的星星”，得好好護著。那時候李明才六歲，跟在爺爺身后，拿著小鐮刀瞎比劃，總把麥稈割得參差不齊，爺爺也不惱，只是蹲下來，握著他的小手，教他怎么對準麥稈根部，怎么用巧勁。陽光穿過爺爺?shù)陌装l(fā)，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影子，爺爺?shù)氖终拼植诘孟窭蠘淦?，卻暖得能焐熱他的小手。 想著想著，李明的指尖不小心被麥芒劃了一下，細小的傷口滲出一點血珠，他下意識地把手指含進嘴里，咸咸的，還有點麥葉的清苦。風(fēng)又吹來了，麥浪翻滾著，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爺爺生前哼的童謠，輕輕裹著他。遠處的小河里，幾只鴨子在游水，嘎嘎地叫著，聲音順著風(fēng)飄過來，混著麥田里的蟲鳴，倒像是一首軟軟的歌。 　　中午的時候，太陽更烈了，李明額頭上的汗順著臉頰往下淌，滴在麥稈上，很快就被曬干，留下一小圈淺痕。他直起身，捶了捶腰，望著已經(jīng)割完的半畝麥田，心里踏實得很。這時候，他看見村口的路上，一個熟悉的身影騎著電動車過來，車筐里裝著一個紅色的保溫桶——是他媽來了。 “媽，你怎么來了？”李明迎上去，接過保溫桶，桶身還帶著暖意。 “給你帶的午飯，”他媽擦了擦他額頭上的汗，手指輕輕觸過他曬得發(fā)紅的臉頰，“剛炒的番茄炒蛋，還有你愛吃的涼拌黃瓜，都擱涼了，不燙嘴?！?lt;/p> 母子倆坐在老槐樹下，打開保溫桶，番茄炒蛋的香味立刻飄了出來。番茄是自家菜園里種的，熟透了的，炒出來沙沙的，裹著金黃的蛋液，一口咬下去，酸甜的汁水流在嘴里，特別開胃。涼拌黃瓜切得細細的，撒了點蒜末和香油，嚼起來脆生生的，還帶著黃瓜的清甜味。 “下午要是熱，就早點歇，”他媽看著他吃飯的樣子，眼里滿是笑意，“你爸剛才打電話，說鎮(zhèn)上的收割機明天就來，不用你自己割了，省點力氣?！?lt;/p> 李明點點頭，夾了一筷子黃瓜放進嘴里，脆嫩的口感讓他想起小時候，夏天的傍晚，他和爸媽坐在院子里吃晚飯，媽媽總會拌一盤黃瓜，爸爸會倒兩杯涼啤酒，看著院子里的牽牛花慢慢開，聽著遠處的蟬鳴，日子慢得像淌著的河水，溫柔又安穩(wěn)。 吃完飯，他媽要把保溫桶帶回去，李明送她到村口。村口的老井邊，幾個老奶奶坐在石凳上納鞋底，看見李明，都笑著打招呼：“明娃子，今年的麥子長得好，你爸媽該省心了?！?lt;/p> “是啊，多虧了明娃子，天天來地里照看，”他媽笑著回應(yīng)，又回頭叮囑李明，“別忘了多喝水，別中暑?！?lt;/p> 李明應(yīng)著，看著媽媽的電動車消失在路的拐角，才轉(zhuǎn)身往麥田走。午后的陽光稍微軟了點，風(fēng)里的熱意也淡了些，麥浪在風(fēng)里輕輕起伏，像一片金色的海。他走到剛才割麥子的地方，蹲下來，撿起一根落在地上的麥穗，在手里輕輕搓著，麥粒從麥殼里滾出來，落在掌心，圓滾滾的，帶著溫?zé)岬挠|感，還沾著一點麥粉，像撒了層細糖。 　　他把麥粒放進嘴里，慢慢嚼著，清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還有點韌勁。這味道跟小時候爺爺給他的麥粒一樣，跟去年小娟嚼的麥粒也一樣，是麥田里獨有的甜，是土地給的溫柔。 傍晚的時候，李明終于把剩下的半畝麥子割完了。他把最后一捆麥子碼好，直起身，望著天邊的晚霞，晚霞把天空染成了橘紅色，云朵像被曬紅的棉花，輕輕飄著。麥田被晚霞鍍上了一層暖光，麥芒閃著橘色的光，像無數(shù)顆小小的星星，落在麥浪里。 他扛起鐮刀往家走，腳步踩著田埂上的青草，發(fā)出“沙沙”的輕響。路過張嬸家的牛欄時，那頭老黃牛正伸著脖子，慢悠悠地嚼著麥稈，看見李明，還“哞”地叫了一聲，尾巴輕輕甩了甩，掃走了落在背上的蒼蠅。 回到家時，院子里的牽?；ㄒ呀?jīng)開了，紫色的、粉色的，一朵朵像小喇叭，朝著晚霞的方向，好像在唱著傍晚的歌。爸爸已經(jīng)回來了，正在院子里劈柴，斧頭落下的聲音“咚咚”的，很有節(jié)奏。媽媽在廚房里忙著做飯，煙囪里冒出的青煙，在晚霞里慢慢散開，像一條輕柔的紗。 “回來了？”爸爸看見他，放下斧頭，遞過一條毛巾，“快擦擦汗，飯馬上就好?！?lt;/p> 李明接過毛巾，擦了擦臉和脖子，毛巾上帶著肥皂的清香味，是媽媽昨天剛洗過的。他走到廚房門口，看見媽媽正在炒土豆絲，鍋里的土豆絲冒著熱氣，帶著醬油的香味，饞得他直咽口水。 “今天割麥子累不累？”媽媽回頭問他，手里的鍋鏟不停翻炒著，“我燉了排骨湯，給你補補?！?lt;/p> 李明笑著搖頭，靠在門框上，看著媽媽忙碌的身影，看著院子里劈柴的爸爸，看著天邊的晚霞，看著院子里開得正好的牽牛花，心里滿得像被麥浪填滿的田野，暖乎乎的，甜絲絲的。 夜里，李明躺在床上，聽見窗外的蟲鳴，還有遠處麥田里的風(fēng)聲。他想起白天割麥子時的場景，想起爺爺教他捆麥子的樣子，想起小娟嚼麥粒時的笑容，想起媽媽做的綠豆湯和番茄炒蛋，想起爸爸遞過來的毛巾。這些細碎的片段，像撒在麥田里的星星，閃著溫柔的光，把他的夢也染成了金色。 　　第二天一早，收割機就開進了麥田。巨大的機器在麥浪里緩緩移動，“轟隆隆”的聲音里，麥穗被卷入機器，麥粒順著管道流進車廂，留下的麥稈被粉碎，撒在地里，變成明年的肥料。李明坐在田埂上，看著收割機在麥田里穿梭，看著車廂里的麥粒越來越多，像堆起了一座小小的金山。 王大爺家的小娟也回來了，扎著馬尾辮，比去年高了些，看見李明，就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明哥，我來幫你撿麥穗！” 李明笑著點頭，看著小娟在麥田里跑著，馬尾辮在身后甩來甩去，像一只輕快的小鳥。風(fēng)里的麥香更濃了，混著小娟的笑聲，還有收割機的轟鳴，組成了夏天里最熱鬧也最溫柔的聲音。 中午的時候，麥子終于收完了。車廂里的麥粒堆得滿滿的，陽光照在上面，閃著金色的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李明和爸爸把麥粒卸在院子里的曬谷場上，攤開晾曬，麥粒在陽光下冒著熱氣，麥香彌漫了整個院子。 小娟蹲在曬谷場邊，手里捧著一把麥粒，小心翼翼地挑著里面的碎麥殼，嘴里還哼著歌：“麥浪滾滾閃金光，農(nóng)民伯伯收割忙……” 李明走過去，在她身邊蹲下，也拿起一把麥粒，幫她挑碎殼。陽光落在他們身上，暖乎乎的，麥粒的清甜味在指尖散開，還有小娟發(fā)梢上的洗發(fā)水香味，混在一起，是夏天最甜的味道。 “明哥，”小娟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明年麥子成熟的時候，我還來幫你撿麥穗好不好？” 李明笑著點頭，看著小娟眼里的光，像麥浪里的星星，又亮又暖。他想起爺爺說的話，麥穗是地里長出來的星星，而這些藏在日子里的細碎美好，是生活里的星星，它們落在麥田里，落在飯桌上，落在笑容里，落在每一個平凡的日子里，把時光都染成了溫柔的金色。 風(fēng)又吹來了，帶著麥香，帶著蟬鳴，帶著院子里牽?；ǖ南阄?，輕輕裹著這個夏天，裹著曬谷場上的麥粒，裹著李明和小娟的笑聲，慢慢飄向遠方，像一首永遠唱不完的，甜美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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