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寨，父親的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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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寨，父親的山寨 龍山高級中學(xué) 鄔世安 　　對步履蹣跚的老父親而言，桐花寨從不是地圖上淡成墨痕的符號，而是他生命里最鮮活的印記。那片片漫山的桐花、吱呀的吊腳樓，還有寨里人的煙火日常，早已融進他的骨血，讓這座山寨成為他一生守護的疆土——他的 青春、仁心與信仰，早已和這方水土擰成繩，任歲月磨老了身軀，卻磨不滅他口中“我屋桐花寨”里的滾燙。每當(dāng)他有人無人總呢喃起這五個字時，寨子里的風(fēng)、桐樹的影、救活的人，便會從時光深處走出來，在他昏花的眼里，重新亮成一片鮮活。 一桐露沾衣時，燈草暖幼魂 脈龍界的霧還沒被日頭曬透，桐花已乘著山風(fēng)漫進寨口。粉白花瓣裹著晨露，落在吊腳樓的黑瓦上，粘在父親藥簍的竹篾縫里，這時，是桐花寨最美的時節(jié)。 “桐子開花一樹白，嫲嫲有個乖姐姐，嫲嫲有心送給我，可是姑爺舍不得。” 　　年輕的父親唱起了情歌，這情歌都沾滿了桐花香味。 那時，父親是大隊會計兼秘書，他在楊桃科的山坡上，正趕早移栽最后一顆桐苗，指尖蘸著桐油往苗根上抹，他說這油能防山蟲啃根，就像給娃娃裹了層暖肚帕。 　　“同年爹！快點！我家幺妹快不行了！”喊聲撞破霧靄。 宋家大女兒跌跌撞撞跑上山，褲腳卷著泥，聲音發(fā)顫。 手里的鋤頭“當(dāng)啷”一聲砸在石頭上，父親竹背籠都沒顧得上帶，就跟著宋家大女兒就往山下沖去。 山間桐花被腳步驚得紛飛，他踩過滑溜的青石板，褲管被荊棘劃出道道血痕，他滿腦子都是前幾日的 畫面：幺妹拽著他的衣角，要桐花編的小花環(huán)，笑起來眼里盛著星星，怎么說倒就倒了？ 進了宋家屋，幺妹癱在她娘的懷里，臉白得像浸透水的紙，眼窩深陷，嘴唇烏青，肚子拉稀，仿佛連哭的力氣都沒了。宋家母親眼淚珠子般滑落。 　　父親蹲下身，拇指先按在幺妹的虎口，再摸向手腕，指腹貼著細弱的脈搏，眉頭擰成結(jié)。 “莫慌！”父親從身邊的碗里倒出一點桐油放在掌心，在火上烤熱，先往孩子肚臍周圍揉，掌心的溫度混著油香，慢慢滲進冰涼的皮膚。 接著拿出口袋里的燈草，蘸上油，在火塘上點著，火苗剛竄起，他猛地將燈草按 在自己大拇指肚上，“嘶”的一聲，火星滅了，指尖留下個焦印。不等冷卻，他就勢把帶著余溫的拇指按在孩子足底涌泉穴，又快速點過虎口、眉心，這是父親在“印燈火”，用自己的手擋去火苗的烈度，只留一點溫，燙給嫩皮娃。 五寸長的燈草燒到快完結(jié)時，幺妹忽然“唔”了一聲，睫毛顫了顫。 　　又過了片刻，小肚子“咕嚕”響了聲，幺妹竟慢慢睜開眼，伸手要水喝。 宋家母親感恩戴德，感謝的語言說過不停。隨后，宋家母親又轉(zhuǎn)身前往灶房，端出前天剛做的豆腐。 “同年爹，您一定收下！不然我心不安！”父親推了幾次，終究拗不過，捧著豆腐就往回走。 日頭已把霧曬散，桐花落在他肩頭，像給這山寨的守護者，掛上了枚素白的勛章。 ?二桐葉滿山綠，推拿解筋風(fēng) 桐花謝了又開，開了又謝。 又是一年，漫山的桐葉綠得很沉，桐花寨紅沙嶺上的桐林里，壯年的父親渾身是勁，鋤頭揮舞有力，正趁著正午的太陽給油桐樹除草，為的是讓雜草都被嗮死。汗順著父親的臉頰往下淌，砸在草根處，濺起細小的泥星。山風(fēng)卷著桐葉“嘩嘩”著 響，卻蓋不過伯伯急促的腳步——他跌跌撞撞跑過來，嗓子啞得像磨過砂： “三老！坎上伍家的大龍抽筋了！娘按老法子治，沒得用！” 在那個年月，醫(yī)療水平十分低下，高燒往往會讓人丟掉性命。 父親扔下鋤頭就往寨子里跑，抄近路，穿過齊腰深的茅草叢，衣擺被草葉割得稀爛，胳膊上劃出道道血痕。 　　他滿是疑惑：大龍那娃淘氣得很，前日還爬桐樹摘葉玩，身子壯得像小牛，怎么會突然抽筋？ 趕到伍家時，老木屋里外已圍了小半寨人，婆婆正用“包谷燒”擦拭孩子的手心，可那小孩抽得更兇了：身子扭成弓，口吐白沫，臉色慘白，手腳僵直得像山里的青岡樹。 “讓開！”父親一邊說，一邊撥開人群，讓伍家媳婦端來一碗桐油。 “按住他的腿！”父親又喊道。 父親的雙手開始在孩子身上推拿，沾了桐油的指腹順著脊椎往下捋，從胸口到腿彎，每處穴位都反復(fù)按揉?？珊⒆拥某榻钭冎▋簛?，先是猴 子似的縮成一團的猴筋，接著又變成老虎般繃直四肢的虎筋……寨里人說的“七十二道筋風(fēng)”幾乎在這孩子身上快來個遍，父親的手始終沒停過。 一個時辰過去，父親后背的衣裳全濕透了，額角的汗滴在孩子臉上，他也不敢歇——他知道，手一停，這孩子的命可能就沒了。 　　又一個時辰后，指尖觸到孩子腰側(cè)的“命門穴”時，忽然覺出一絲松動，他加重力道，順著筋絡(luò)往下按，終于，孩子的抽搐慢了下來，從劇烈扭動變成輕微的顫抖。 又過了二十來分鐘，那小子忽然哼了聲，臉色竟一點點泛出紅潤，眼睛也慢慢睜開了。 伍家夫婦身子一頃，企圖跪倒在地，父親急忙扶起。 　　“都是寨里人，千萬不要搞這個！” 這時，父親才發(fā)覺，自己的掌心被磨得通紅，沾著油和汗，可看著孩子緩過來的模樣，他笑了，眼角的皺紋里，盛著漫山的桐葉綠，比什么都亮。 三?桐果滿坡時，姜火驅(qū)山風(fēng) 秋風(fēng)一次次吹黃桐葉，霜降了一次又一次。 又是一年，經(jīng)過八月、九月兩個月的時光堆積，那一顆顆桐果盛滿了桐油，就像掛在山間的一個個小油瓶。 又一個“開款”的日子到了，“封款”了幾個月的桐林，終于能拾果了。 寨子里的老老少少都背著匝籠，拿著打杵，拖著長長的竹桿往桐林趕去。大斗坪的斜坡上，父母親正彎腰撿桐果，圓滾滾的烏黑的桐果落滿一地。母親撿得十分仔細，把地面的落葉翻了個遍，說是絕不落下一 個桐果。父親則在一旁幫著拾，時不時直起腰，捶捶背——這些年，老在山寨里跑來跑去，已經(jīng)是中年的他，腰早早落下了毛病。 日頭正準(zhǔn)備西斜時，山路上走來個身影，王家河劉家媳婦背著年老的婆婆，一步步挪著，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臉上。 “鄔叔！救救我婆婆！”劉家媳婦看見父親，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老婆婆趴在背上，臉色蠟黃，嘴里哼哼著，額頭全是汗。 父親讓劉家媳婦把老人放下，靠在桐樹下，先摸了摸老人的脈搏，又讓老人張開嘴，看看舌苔，眉頭一皺：“是‘山風(fēng)’入了體，得刮刮痧，再發(fā)發(fā)汗！” 他從藥簍里拿出塊老黃姜，裹上桐油，往老人后背擦。 “忍著點！”他輕聲說著。 姜片在后背、前額反復(fù)刮拭。 剛開始老人還喊疼，后來就慢慢不吭聲了。 不一會兒，老人的后背刮 得通紅，像抹上了一層山里的紅泥巴，透著股熱勁。 父親又讓母親撿來一堆枯桐枝，在空地上生起大火，火越燒越旺，把周圍的桐葉烤得發(fā)焦，暖意裹著桐香，漫了一圈。 父親扶著老人，坐在火邊，讓她靠著桐樹干，慢慢烤。 火烤得人渾身發(fā)燙。老人開始冒汗，先是額頭，接著是后背。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浸濕了衣襟。 約莫半個時辰，父親 讓她挪開些，別烤得太狠。 又過了一會兒，老人忽然說：“頭不疼了，身上也不冷不熱了?！?lt;/p> 她拉著父親的手，老淚縱橫，劉家媳婦也跟著哭，說要是沒遇到他，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那天他們撿的桐果比平時少了一半，可父親卻說，這比撿再多的桐果都值——桐果能榨油，可油能救命，這才是最金貴的。 四?桐籽飄香夜，火塘喚新生 撿完一次桐果，又撿完一次桐果，寨子里又飄起了桐籽的香。 一年的傍晚時分，家家戶戶的火塘邊都圍滿了人。年老的父親坐在自家的火塘邊，指尖笨拙地剝著桐籽，滿是水分的桐殼扔進火堆里，“啪啪”響著，火星濺在他的藍布衫上，老父親慌亂地拍打著。母親則在一旁添著干得開裂的樅樹“劃塊子柴”，和父親、爺爺、奶奶聊著今年的收成，屋里暖融融的，連風(fēng)中都透著甜。 “姨爺，快救救我的娃！”急促的敲門聲撞碎了暖 意，中寨的李家后生沖進屋子，沾滿桐油的火把將后生的臉照得煞白。 “幺兒……幺兒沒氣了……”女人哭著把孩子抱出屋來。剛剛匆匆來到孩子屋門口的父親，順手接過孩子：小小的身子冰涼，閉著眼睛，一動不動。 按寨里的習(xí)俗，夭折的孩子是要放在簸箕背面的，意味著再也不能再食人間煙火。門外的簸箕已經(jīng) 擺好。 火把下，周圍的人都沉默了，有的嘆口氣，有的紅了眼圈。 父親抱著孩子，先探了探他的鼻子，沒氣息。又摸向手腕。忽然，他的手指頓住了，眼睛一亮：“還有脈搏！很弱，但在跳！” 他抬頭對那家人說：“讓我試試，或許能救?！?lt;/p> “姨爺，您一定要救活他，我一定會給您老當(dāng)牛做馬！”男人說。 道。父親抱著孩子回到“火部”坐下。讓人端來桐油和燈草，又讓眾人散開些，火塘的光，正好落在孩子臉上。 他先在孩子胸口輕輕按了按，然后拿起燈草蘸上桐油，點燃，猛地對準(zhǔn)孩子的頭部穴位燒去?！班！钡囊宦?，火苗滅了。 他接著點 燒，額頭、太陽穴、胸口、手心……每一個穴位都點一遍，屋里靜得只剩下“啵?！甭曧?，連火塘的柴火都像屏住了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當(dāng)他在孩子足底點完最后一下時，那孩子忽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聲音不大，卻像驚雷般震得屋 內(nèi)人都松了口氣。 女人一把抱過孩子，泣不成聲。 那天晚上，李家人拿出臘肉，鄰居們幫著做了四大桌飯菜，二三十個人擠在屋里，說說笑笑，熱鬧得像過年。 那天，父親坐在主位，看著孩子埋著頭在母親懷里甜甜地吃著奶，臉上的笑，比火塘的光還暖。 五?榨坊祭神日，油香漫山寨 打桐油是寨里最隆重的事，而榨油前，必須先祭油神。這祭祀的事全寨都只認(rèn)父親，都說他是山寨里的老神仙，能通神。祭神時節(jié)，父親總會提前沐浴更衣，換上干凈的土布衫，手 里捧著個木托盤，里面放著一升米、一碗“刀頭”、三杯酒，還有香紙蠟燭。 這一年，明顯蒼老的父親來帶榨房，榨油坊在王家河飛花溪邊，老桐木搭的房梁黑沉沉的，青岡樹做成的四個人才能合抱的木龍榨立在中間，像一尊靜默的神，守了寨里屬百年。擺好的供桌下捆著只 開叫的紅冠雄雞，打油匠們都穿著整潔衣裳，站立兩旁，連呼吸都變輕了。父親點燃三炷香，插進米升里，又燒了些紙錢。 青煙裊裊中，他雙手合攏，低聲唱道：“天靈靈，地靈靈，弟子系桐花寨人，奉請本地土地神，奉請南海觀世音，奉請一堂至六堂油神降臨。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唱完請神辭，他使勁的用腳垛了一下地，聲音震得石板發(fā)顫！接著端起酒杯，先敬天，再敬地，酒灑在地上，暈開一圈濕痕。 又唱獻祭辭：“神不亂謀，香不亂裝，紙不亂燒，酒不亂奠……一杯酒敬諸路神仙，二杯酒敬六堂油神，三杯酒敬老祖宗。請諸神保佑我們一切順利安康！”打油匠們齊齊跪下磕頭，額頭 碰著冰涼的石板，虔誠得像捧著珍寶。最后是送神。父親抓起那只雄雞，唱道：“此雞不是非凡雞，王母娘娘報曉雞……別人要起無用處，老君賜我宰殺雞。” 唱完，他猛地咬住雞冠，將雞血滴在石碾、蒸桶、木榨和油錘上，每滴一處，就念叨一句：“請油神保佑，榨油順利。 　　祭完神，木錘撞擊木榨的“咚咚”聲震得山都在顫，金黃的桐油順著槽流下來，濃烈的桐油香氣漫出榨油坊，飄得滿寨都是。 父親站在一旁看著，眼里閃著光——他心里清楚，祭的不是神，是山民對日子的念想：這油能點燈，能治病，能讓寨里人的日子，過得亮堂些。 六?寒夜焚妖尸，仁心守平安 可桐花寨的日子，也藏著兇險。 有一年冬天，下寨里有戶秦姓人家的孩子得了怪病，全身長滿紅斑，到處求醫(yī)都沒得用，最后夭折了。 按山寨里的規(guī)矩，夭折的孩子要埋到山溝溝里或者河水邊。可那對年輕父母心疼孩子，擔(dān)心被水沖走，就將孩子埋在了脈龍界的一條支脈的山頭下，前面就是飛花溪。 沒過幾年，那家人就接連出事：男人上山 砍柴摔斷了大腿，女人下田則被五步蛇咬傷，家里總是不得安寧。他們找了好多人查看，都查不出原因，最后找到父親。 父親先算了一卦，又去山腳下看了看，發(fā)現(xiàn)那支脈就是一條山龍會，遇水而止，那里早已成了一塊充滿靈氣的地方，脈氣十分旺盛，“化生子”埋在那，就會“作妖”?；貋砗?，臉色凝重：“是孩子的事，他成了‘妖尸’，正在害你家里人！ 那家人嚇得直哭，跪在地上求他救命。 第二天，父親帶著幾個膽大的漢子去挖墳。挖開泥土?xí)r，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棺材蓋開著，“妖尸”竟爬了出來，一只腳已經(jīng)搭在棺材沿上，眼看就要跨上去。 “不好！他如果跨上棺材，就是跨上戰(zhàn)馬，全寨都要遭殃！”父親喊著，讓人拿來幾桶桐油，對著尸體澆下去，點燃了火把?；鹈绺Z起時，桐油燒得“噼啪”響，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眾人都往后退，心里又怕又酸。 燒完后，父親在原地撒了紙錢，輕聲念叨著：“娃，安心走，莫再鬧了?！? 從那以后，秦家人再也沒出事，寨里又恢復(fù)了安寧。 　　有人說父親心狠，可只有他知道，他燒的是災(zāi)禍，守的卻是整個山寨的平安。 他把桐樹的根、莖、葉、花、果、油，都變成了救人的寶貝，說他是土醫(yī)生可以，的的確確救活了山寨二三十名有名有姓的山民，說他巫師也可以，他只是想讓寨里的人，都能好好活著。如 　　如今父親已到了風(fēng)燭殘年，跟著我住進了縣城。他記性差了，常常認(rèn)不出人，卻總在沒人的時候，呢喃著漫山的桐花、榨油坊的木榨，還有他救過的那些人。每次說起桐花寨，他昏濁的眼睛就會亮起來，像極了當(dāng)年在桐林里勞作的模樣——仿佛那寨，還是他一個人的桐花寨。 　　可我知道，那不是占有，是羈絆。他用一生的守護，把自己活成了桐花寨的一株桐樹：仁心是壤，責(zé)任是根，每一片葉子，都牽著寨里人的命。所以當(dāng)他說“我屋桐花寨”時，從不是自詡主人，而是把生命嵌進山寨骨血的守護者——他守著寨，寨也守著他，守著他一輩子的滾燙與溫柔。 榨桐油向明海攝 桐花為銘，仁心為根——評《桐花寨，父親的山寨》中的生命羈絆與鄉(xiāng)土魂 向剛 鄔世安的《桐花寨，父親的山寨》以桐樹的四季榮枯為敘事脈絡(luò)，將父親的一生與桐花寨的煙火牢牢編織在一起，既是一曲獻給鄉(xiāng)土的深情挽歌，更是一次對“守護”與“羈絆”的詩意詮釋。文字間沒有宏大的敘事，卻以細膩的生活切片，讓一個普通山寨守護者的形象躍然紙上，讓桐花寨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人性的溫度。 文章最精妙的，莫過于以“桐”為線索的意象建構(gòu)。從“桐露沾衣”時的粉白花瓣，到“桐葉滿山”時的濃綠生機，再到“桐果滿坡”時的烏黑沉甸甸，最后是“桐籽飄香”時的暖人煙火，桐樹的生命周期不僅對應(yīng)著父親從年輕到年老的人生軌跡，更成為鄉(xiāng)土生活的“活符號”。尤其是桐油的意象，它既是防山蟲啃根的“護苗劑”，是“印燈火”時救幼魂的“良藥”，是推拿解筋風(fēng)的“輔助品”，更是祭神時連接人與信仰的“媒介”——桐油不再是普通的山貨，而是父親仁心的載體，是山寨人生存的依靠，每一滴金黃的油都折射著山民對生命的敬畏與對日子的念想。 在人物塑造上，作者沒有刻意拔高父親的形象，而是通過一個個“救急”的場景，讓“守護者”的特質(zhì)自然流露。救幺妹時，他“鋤頭當(dāng)啷砸在石頭上”，不顧荊棘劃出血痕；治大龍時，他雙手推拿兩時辰，掌心磨得通紅也不敢停歇；焚“妖尸”時，他頂著“心狠”的質(zhì)疑，只為護全寨平安。這些細節(jié)里的父親，不是無所不能的“神”，而是會疼、會累，卻始終把寨里人放在心上的“人”。當(dāng)風(fēng)燭殘年的父親在縣城里呢喃“我屋桐花寨”，昏濁的眼睛因回憶而發(fā)亮?xí)r，人物的弧光達到頂點——他守了寨一輩子，最后寨也成了他的精神歸宿，這種“雙向的守護”，讓“羈絆”二字有了沉甸甸的分量。 更動人的是文中流淌的鄉(xiāng)土情懷。作者對桐花寨的描寫，從吊腳樓的吱呀聲、火塘的暖光，到“開款”拾桐果的熱鬧、榨油坊的“咚咚”聲，每一個場景都帶著濃郁的生活氣息，仿佛能讓人聞到桐花的清香、桐油的醇厚。這種情懷不是對鄉(xiāng)土的理想化美化，而是包含著醫(yī)療條件落后的無奈、“妖尸”作祟的兇險，卻正因如此，父親的守護才更顯珍貴，寨里人的互助才更顯溫暖。文中的“鄉(xiāng)土”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有溫度、有記憶、有生命的共同體，是每個從這里走出去的人永遠的“根”。 文末那句“他用一生的守護，把自己活成了桐花寨的一株桐樹：仁心是壤，責(zé)任是根”，堪稱全文的“文眼”。父親與桐花寨的關(guān)系，早已超越了“居住者”與“地方”的簡單關(guān)聯(lián)，他成了寨里的一棵“桐樹”，根扎在鄉(xiāng)土里，葉護著寨里人，而桐花寨也成了他的“精神年輪”，守著他一輩子的滾燙與溫柔。這篇文章之所以動人，正因為它寫出了最樸素的真理：鄉(xiāng)土的魂，藏在人的堅守里；人的根，扎在對土地的深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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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寨，父親的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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