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宋詞泰斗蘇軾曾給他的兄弟寫過一首《和子由澠池懷舊》的詩，內(nèi)有幾句給人印象深刻?！叭松教幹嗡疲瑧?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意思是說：人的一生四處奔走忙碌，就像天上飛過的鴻雁。鴻雁踏在雪地上，偶爾留下幾個爪印，轉(zhuǎn)眼間又遠走高飛了，誰還記得鴻爪踏雪泥的印痕呢。我把幾十年前的故事記錄下來，是為了留住這點歲月的印跡，獻給朋友們一讀，算是“鴻爪雪泥酬故人” 的心意吧。</p><p class="ql-block"> 我之所以服務(wù)新聞行業(yè)，成為一名老報人，固然是命數(shù)使然，也與我的小學、中學和大學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聯(lián)。我在翠湖邊的又新小學啟蒙。這所小學位于黃公東街，原址是護國名將趙又新的祠堂，如今只剩下一座牌坊，卻成了外地游客來昆明的網(wǎng)紅打卡地。當年的小學生活無憂無慮，輕松愉快。那時我家境況尚好，雖不能說家道殷實，卻也衣食無憂。</p><p class="ql-block"> 小學畢業(yè)后，我被分配到昆明北門街中學，即后來的昆明三十中。進校后才知道，這所學校是昆明八中的分校。 昆明的中學教育歷來不落人后，六十年前便有二三十所中學。當年昆明學生流傳一首順口溜：“大一中，小二中，書林街上昆三中。海源寺旁昆四中，大觀樓前昆五中，車水馬龍昆六中。圓通寺旁昆七中，如安街上昆八中，官渡古鎮(zhèn)昆九中，小綠水河昆十中。金殿路上十一中，岔街路口十二中。順城街旁十三中，黑林鋪有十四中。交三橋頭十五中，和平村內(nèi)十六中。……“如此這般，可以數(shù)到三十幾中。</p><p class="ql-block"> 北門街中學的前身是昆明南菁中學，這所中學的創(chuàng)辦人是我的姑母顧映秋女士。當年姑母嫁給龍云后，雖無子嗣，但熱衷于教育事業(yè)。先捐資給云南大學，修建了大名鼎鼎的映秋院，后又與他人合資，創(chuàng)辦了南菁中學，并邀請我的母親到該校任教。母親是東陸大學（云南大學前身）中文系的高材生，是云南歷史上首批女大學生中的一員。我童年時經(jīng)常在南菁中學居留。學校旁的城樓叫望京樓，是昆明的北城門，巍然聳立，刻滿歲月滄桑痕跡。出城門洞，下坡直行，便是蓮花池。當年此地冷冷清清，人煙稀少，膽小的人不敢獨行。如今是大變樣了。</p><p class="ql-block"> 一年之后，北門街中學改制，我們這屆學生被集體轉(zhuǎn)學到昆明第一中學。這是我學生生涯的一次重要轉(zhuǎn)折。我在這所百年名校里學習了四年，初三一年，高中三年，打下牢固的知識基礎(chǔ)，影響了我的一生。</p> <p class="ql-block"> 我在一中就讀期間，學校名師云集，陣容強大，可謂群星燦爛。數(shù)學老師中，有講一口純正北京話的特級教師任云龍，講解代數(shù)知識，猶如行云流水，人稱＂任代數(shù)＂。有滿臉嚴肅的顧傳澍老師，在黑板上隨手畫幾何圖形，準確精細，人稱＂顧幾何＂；有慈眉善目的黃祖華老師，講三角函數(shù)課邏輯清晰，人稱＂黃三角＂。物理課的陳琮、魯開敏老師，化學課的李如琚老師，生物課的肖祝久老師，外語課的許克敏、黃名妤老師等，都是超一流名師。文藝活動也很活躍，老師們結(jié)社演出京戲《打漁殺家》，肖祝久老師扮演梁山好漢肖恩，顧傳澍老師出演教師爺，地道的京腔京韻，贏得滿堂喝彩。當年的青年教師陳志聰、楊家壽、唐雨生等，后來都成為昆明教育界的學科領(lǐng)軍人物。</p> <p class="ql-block"> 最令我懷念的是一中的語文老師蒙啟運。這位先生不僅學識淵博，談吐風雅，板書也非常漂亮。他寫的是標準的柳公權(quán)體，上課時一筆一劃，書寫得極為認真，令人賞心悅目。我是語文科代表，得蒙先生的耳提面命，受教良多。平心而論，在中學階段，我雖不算出類拔萃之輩，但也算文理科并重的較全面的學生。文科是我的強項，記誦大量唐詩宋詞，閱讀了可以找到的所有中外名著，文字功底比較扎實，數(shù)理化的成績也不算差。我本應(yīng)報考文科，但遵照母親的囑咐，最終選擇了理工科。我的母親是云南大學中文系的翹楚，一生際遇并不順利。她認為在那個年代，學文科的人沒有出路，力主我學習理工科。</p> <p class="ql-block"> 我們這代人的生活并非風平浪靜。在一中就讀期間，恰逢三年困難時期，幾乎所有生活用品都需用票證購買。買大米或其它糧食制品要糧票，糧票分為＂全國糧票＂和＂地方糧票＂，面額從五斤到一兩不等。糧食定量供應(yīng)，城市居民月供24斤，中學生正在長身體，受到優(yōu)待，月供32斤。如果大米供應(yīng)不足，便用粗糧頂替，老百姓稱之為＂搭雜糧＂。搭雜糧是件很無奈的事，畢竟粗糧的品質(zhì)、口感和抗飢餓性都不如細糧。彼時，肉禽蛋奶稀缺，油脂供應(yīng)極少，人體熱量的主要來源靠每餐那碗飯。飯的質(zhì)量優(yōu)劣和數(shù)量多寡，便成為人人關(guān)注的大事。記得當年在一中學生食堂用餐，下課鈴聲響過，便用百米沖刺速度奔赴食堂排隊。炊事員給學生盛飯，好的時候，碗中有一半米粒，一半苞谷面，再加上一勺清水煮白菜，便是美味快餐了。差的時候供應(yīng)蠶豆拌飯，蟲蛀老蠶豆?jié)B著少許米粒，嚼在口中怪味四溢。盡管如此，當年的中學生仍奉行”光盤主義”，把所有的食物吃得一干二凈。當時不興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而是在心中默念：“誰知盤中餐，粒粒皆寶物”。</p> <p class="ql-block"> 在一中的那些日子，有艱辛，也有快樂。許多老校友念念不忘的卻是當年學校組織的腰鼓隊。</p><p class="ql-block"> 昆一中的腰鼓隊陣容頗具規(guī)模。每逢金秋，學校組織學生參加國慶游行，參加腰鼓隊便是同學們翹首以盼的事。參與者統(tǒng)一著裝，白襯衣藍褲子，肩披紅綢帶，綢帶系上紅色腰鼓，挎在左腰間，真可謂色彩鮮明，英姿颯爽。腰鼓隊員雙手各執(zhí)一根鼓錘，有節(jié)奏地敲擊鼓面，發(fā)出咚咚響聲。一只腰鼓音量有限，幾百只腰鼓一齊敲響，便有了排山倒海、氣勢恢弘的效果。置身腰鼓隊中，仿佛匯入一支威武雄壯的軍隊，血脈賁張，情緒昂揚，頗有些＂氣吞萬里如虎＂的感覺。久坐課堂的少年們，在腰鼓隊中找到釋放情緒、一展身手的快感，因此在排練中積極踴躍，從不懈怠。</p><p class="ql-block"> 那時飯菜油水甚少，室外活動一多，免不了飢腸轆轆。但同學們從不為此耽誤腰鼓隊排練。九月的昆明，時而驕陽炎炎，時而大雨傾盆。只要一到排練時間，不管天氣情況如何，同學們都會在操場上準時列隊，從不缺席。上蒼不負有心人，腰鼓隊訓練得陣型整齊，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整體效果令人震撼。每位參與者心中都洋溢著使命感、責任感和成就感，盼望著向社會大眾展示風釆的那一天。</p><p class="ql-block"> 國慶節(jié)清晨，天還未亮，腰鼓隊已在市區(qū)的東風東路集中。金風乍起，秋意漸涼，但隊員們心中仿佛揣著一團火，像一群整裝待發(fā)、慷慨出征的戰(zhàn)士。</p> <p class="ql-block"> 上午十時，游行開始，席地而坐的隊員們一躍而起，整齊列隊，摩拳擦掌，準備大展身手。到達郵電大樓時，領(lǐng)隊吹響哨子，幾百只腰鼓一起敲響，猶如平地響起春雷，威武雄壯，振聾發(fā)聵。路旁觀看游行的市民們情不自禁地熱烈鼓掌，掌聲和鼓聲融會，讓每位腰鼓隊員熱血沸騰。腰鼓隊經(jīng)過震莊前的檢閱臺時，臺上臺下的掌聲越發(fā)熱烈。我第一次參加腰鼓隊游行時，內(nèi)心激動之情難以言表，深感團隊精神的強大無敵。</p><p class="ql-block"> 歲月匆匆，白云蒼狗。如今在博物館中，恐也難尋到腰鼓的身影。但它對我們這一代人卻有著不尋常的意義。小小腰鼓見證了我們的青春歲月，見證了當年曾經(jīng)有過的團隊精神和學子們的萬丈激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