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出了太原城，向西望去，那連綿的山巒便是崛圍山了。平日里，它總是青黛色的，沉靜地臥在天邊，像一道淡淡的眉?？梢坏角锾?，這道眉便驀地濃烈起來，仿佛被仙人的彩筆恣意點染過，成了這座城市額上一抹最明艷的朱砂。</p> <p class="ql-block">上山的石階，早已被無數(shù)足跡磨得光潤。路是曲折的，身子便不免有些乏；但這乏，立刻就被眼前的景致滌蕩去了。目光所及，最先迎上來的，是那火炬一般耀眼的黃櫨。它們一樹一樹，一團一團，在山坡上靜靜地燃燒著。那不是城里公園中修剪得規(guī)規(guī)矩矩的溫馴，而是一種野性的、爛漫的、不管不顧的燃燒。陽光透過疏疏朗朗的枝葉篩下來，那紅色便有了層次：向陽處，是明晃晃的金紅，像新熔的琉璃；背陰處，是沉甸甸的絳紫，像陳年的醇酒。風(fēng)是涼的，貼著脖頸滑過去，帶著枯草與松針混合的、清冽的香氣。</p> <p class="ql-block">若說這遍山的紅葉是崛圍山秋天的華彩，那蜿蜒于林間的山路，便是這華彩中一段沉靜的間歇。走在覆滿落葉的松軟小徑上，腳下是窸窸窣窣的脆響，像是一首無聲之歌唯一的伴奏。這時，你才會真正聽見秋山的靜。那是一種飽滿的、厚實的靜，并非死寂。間或有一兩聲鳥鳴，從極高極遠(yuǎn)的藍天上跌落，清亮亮地，反把這靜襯得更深、更濃了。偶爾能看到幾顆熟透的、紅得發(fā)紫的酸棗，孤零零地掛在荊棘枝頭，像是這盛大宴會散場后，被遺忘的零星珍寶。</p> <p class="ql-block">待得攀上山頂，踞于那座古塔之下時，回身南望，景致便豁然開朗。整個太原城，平平地鋪展在淡淡的、水汽一般的煙靄里，汾河如一條銀白的帶子，靜靜地穿城而過。方才置身其中的那片絢爛，此刻竟溫順地伏在腳下，成了一張巨大無比、色彩斑斕的織錦。山風(fēng)浩蕩，吹得人衣袂飄飄，仿佛連胸中的塵慮也一并被吹了去。這時你會覺得，秋天似乎把它的魂魄，都凝聚在這山巒的肅穆與熱烈之中了。</p> <p class="ql-block">下山的路上，暮色便漸漸合攏了。夕陽的余暉，給每一片紅葉都鍍上了一層黯淡的金邊。那先前明艷的紅色，此刻都沉靜下來，化作了夢境里才有的、溫暖的赭色。我不禁想起古人的詩句，他們總愛在秋日登高，望的不是山，是故鄉(xiāng)，是人生。千載之下，人心里的那點感慨，竟和這崛圍山的秋色一樣，年年歲歲，大抵是相似的。只是，古人望斷的是南飛的雁，而我?guī)Щ氐?，是滿身清冷的月光，與一懷說不盡的、秋的寥廓。</p> <p class="ql-block">這崛圍山的秋天，看的不僅是顏色，更是一種氣象，一種從喧鬧走向沉靜，從浮華走向本質(zhì)的生命歷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