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b style="font-size:20px;">沙之舞,丘之思</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b><span style="font-size:18px;">文/阿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兒時,“聚沙成塔”的典故,是長輩口中模糊的寓言;年少時,“積少成多”的道理,是師長筆端清晰的訓誡;待到大學,哲學課堂上的“量變到質變”,也不過是唯物辯證法的一條規(guī)律。我自以為懂得,卻未曾真正懂得。直到在新西蘭北島的海岸線上,風與沙,以最沉默的語言,向我揭示了“聚沙成丘”背后那流動的、堅韌的、屬于自然的詩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是一片名為“九十英里”的海灘。車行蜿蜒,一側是塔斯曼海峽無垠的蔚藍,一側是綠林如壁的蒼翠,而中間,是綿延不絕的沙與光的交界。最令人心折的,是那幾座兀自聳立的沙丘,如金黃色的巨浪驟然凝固于海天之間。它們在戈壁或許尋常,在此地,卻是一種近乎神跡的錯置,一種溫柔的磅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奮力攀上那數(shù)十米高的沙脊。立于丘巔,海風獵獵,俯瞰之下,碧海銀灘,盡入胸懷,塵慮頓消。而后,我乘滑具自近乎陡直的坡面俯沖而下,風在耳畔呼嘯,沙在身下飛掠,那一瞬,仿佛是與大地進行一場低空的飛行。同行的友人興致勃發(fā),竟取來廢棄紙箱權作滑橇,加入這沙上的競逐。直至紙箱不堪重負,散作片片,人也隨之滾落沙中,歡快的驚叫與朗朗笑聲,便在這靜默的沙谷間蕩漾開來,為這宏大的寧靜添上一筆生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番嬉戲,鞋內早已灌滿細沙。我索性赤足,踏上被日光熨得微燙的沙地。就在足底與沙粒接觸的剎那,一個細微而真切的觸動攫住了我——沙在流動。它不是靜止的死物,而是活著的、呼吸的肌體。俯身細觀,但見松軟的沙面,在風的指尖輕撫下,正漾開一圈圈如絲綢般的漣漪。我甚至可以感到,腳下的億萬顆沙礫,正隨著那不可見的韻律,微微起伏,如沉睡的胸膛在呼吸。每一粒沙,仿佛都在進行一場靜默的遷徙,一場與風、與光、與時間的漫長對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是何等力量,驅使這微末之軀,不斷向上,直至壘成高丘?歸來后,此問縈繞于心。查閱方知,答案藏于空氣動力學的簡約之美——是風,導演了這場沙的芭蕾。海風持續(xù)吹拂迎風坡,令沙粒躍起,騰空,翻越弧形的脊線,如一波波金色的慢動作潮汐。它們落下,撞擊,推動同伴,這被稱為“表層蠕動”的過程,周而復始,推動著整座沙丘如一個緩慢的生命體,向著風的方向匍匐前行。若遇石塊、枯木之阻,氣流稍歇,沙粒便安然沉積,歲月為筆,于此寫下不朽的沙之史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于是被這自然的偉力與精微深深折服。那億萬顆沙,無一因自身的渺小而惰怠,它們以近乎虔誠的堅定,一步一履,前赴后繼,執(zhí)著于那場朝向頂點的攀登。這“不到穹頂不罷休”的沉默意志,讓“聚沙成丘”這四個字,在我心中煥發(fā)出令人敬畏的光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立于蒼茫天地間,我所見聞的,已不僅是沙丘形成的物理機制,更是一種生命的隱喻。我們每個人,何嘗不是歲月長風中的一粒沙?或許平凡,或許輕微,但只要持守那份內在的堅定,于時光中持續(xù)積累,每一次努力地躍起,每一次忍耐地沉積,終將壘成我們生命的高度,塑造出獨一無二的地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自此,不敢再輕忽任何微小的努力,不敢再鄙薄任何細微的開始。因我深知,那每一次看似微不足道的涌動與攀升,都是通往峰巔的、不可或缺的序章。愿我們皆如沙,承風之力,持己之韌,安靜而勇敢地,走向自己那座金色的山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2025年10月22日修改于廣州</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