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p><p class="ql-block">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p><p class="ql-block">霜降的寒夜，漂泊的旅人面對江楓漁火，孤寂感油然而生。霜，既是自然之寒，亦是人生之冷。據(jù)說張繼的這首《楓橋夜泊》是日本人最熟悉和喜愛的唐詩之一。到寒山寺聽鐘也是當(dāng)年日本人來華旅游的一個保留節(jié)目。在日本另外一首知名度可以與之匹敵的唐詩是李白的《靜夜思》，巧的是，兩首詩里都有一個關(guān)鍵字——“霜”。</p> <p class="ql-block">霜降是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第十八個節(jié)氣，也是秋季的最后一個節(jié)氣，是一年之中晝夜溫差最大的時節(jié)。霜降通常在每年公歷10月23日或24日，此時太陽到達(dá)黃經(jīng)210°，北半球氣溫驟降，黃河流域一帶可見初霜，故稱“霜降”。元人吳澄《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霜降，九月中，氣肅而凝，露結(jié)為霜矣?！?進(jìn)入霜降節(jié)氣后，深秋景象明顯，天氣肅殺寒冷，露水凝結(jié)成霜。所以諺語說：“寒露不算冷，霜降變了天?！彼颠^后，冬天也就到了。</p> <p class="ql-block"> 從氣候上看，霜降意味著冷空氣南下頻繁，民諺有“霜降殺百草”，表明霜降是秋收冬種的關(guān)鍵節(jié)點，霜的出現(xiàn)對農(nóng)事影響深遠(yuǎn)，各地農(nóng)諺也生動反映了這一時節(jié)的農(nóng)事規(guī)律。北方：“霜降拔蘿卜，立冬起白菜。”此時需搶收晚秋作物，如紅薯、蘿卜等，以防霜凍。南方：“霜降見霜，米谷滿倉?！苯系貐^(qū)晚稻成熟，霜降前后的晴好天氣利于收割。牧區(qū)：“霜降配羊清明羔?！蹦撩裨谒登昂笈浞N，確保羊羔在來年春天出生。 </p><p class="ql-block"> 霜降的寒意既是挑戰(zhàn)，也是自然規(guī)律的必然。古人通過觀察霜降物候，調(diào)整農(nóng)事，體現(xiàn)了“順應(yīng)天時”的生存智慧。</p> <p class="ql-block">古人將霜降分為三候：“初候豺乃祭獸”，由于此時周圍獵物多了起來，豺類捕獵容易了，于是它們將捕獲的獵物四面擺放，以待以后食用。古人把這種現(xiàn)象想象成豺狼用獵物祭天，感念上蒼賜予豐盛的食物?！岸虿菽军S落”，霜降時節(jié)正是樹葉變色紛紛掉落之時。諺語云“霜降殺百草”，說的正是這一物候?！叭蛳U蟲咸俯”，此時冬眠的動物也藏在洞中不動不食。</p> <p class="ql-block"> 從字面上看，“霜降”似乎表示霜從天而降，我們也習(xí)慣把地面上出現(xiàn)的霜叫做“下霜”。但是我們看到過下雨，看到過下雪，可是誰也沒看到過“下霜”。其實霜是指在氣溫驟降到零攝氏度以下時，貼近地面空氣中所含的水汽在地面物體上凝結(jié)成的白色冰晶，并不是從天而降的。由于霜是天冷、晝夜溫差變化大的表現(xiàn)，故以“霜降”命名這個表示“氣溫驟降、晝夜溫差大”的節(jié)氣。</p><p class="ql-block"> 其實古人也早已明白霜并非天降的道理。《大戴禮記》云：“霜，陰陽之氣也。陰氣勝則凝而為霜?！眰鳛槲鳚h劉向所撰的《五經(jīng)通義》也說：“寒氣凝以為霜，從地升也?！睎|漢思想家王充在《論衡》中也明確表示：“雨露凍凝者，皆由地發(fā)，不從天降也。”但是歷代的文人們卻特別喜歡用“降”、“落”、“雨”、“下”、“飛”、“墜”這些從上而下、動感極強的詞來描寫霜。如元代詩人王冕《舟中雜記其十》：“露深花氣冷，霜降膏蟹肥?！彼未鷱堮绲摹兑棺罚骸巴魺o人秋月明，夜霜欲落氣先清。”唐代杜甫《寄韓諫議注》：“鴻飛冥冥日月白，青楓葉赤天雨霜。”唐代李商隱《宿駱氏亭寄懷崔雍崔袞》：“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枯荷聽雨聲?！碧评钜妗堵爼越恰罚骸斑吽蛞箟欔P(guān)榆，吹角當(dāng)城漢月孤。”</p> <p class="ql-block">古人還有“露結(jié)為霜”的說法?！肚ё治摹防锞陀小霸乞v致雨，露結(jié)為霜”之句。《詩經(jīng)－蒹葭》里的“蒹葭蒼蒼，白露為霜”則更為知名。曹丕更有“草木搖落露為霜”的名句。雖然霜和露有相似之處，但霜并不是由露變成的。它們的區(qū)別在于形成時氣溫的不同。當(dāng)氣溫高于零度時，水分會凝結(jié)成露；當(dāng)氣溫低于零度時，水分就凝華成霜，在物體上形成白色小冰晶。</p> <p class="ql-block">漢代的辭書《釋名》是這樣解釋“霜”的：“霜．喪也。其氣慘毒，物皆喪也?！币簿褪撬鰜砗笕f物就凋零了?？墒窃S慎的《說文解字》卻說：“霜，喪也。成物者?！痹S慎認(rèn)為霜是使萬物喪失的東西，又是成就萬物的東西。張舜徽《說文解字約注》言：“夫春生夏長，至秋而收。古人論及歲功，至秋而止，要皆以農(nóng)事為準(zhǔn)。喪與成，似相反而實相成?！彼C殺萬物，但也因此成全了萬物的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的生命歷程。生物的生長能量在秋冬的“收、藏”中得到養(yǎng)生和恢復(fù)，新一輪的生命周期才能開啟。</p> <p class="ql-block"> 況且經(jīng)霜之果蔬，確實別有風(fēng)味，一般更為香甜。上海人家最喜歡吃霜打后的青菜。因為青菜植株內(nèi)含有少量淀粉，淀粉不甜且不易溶于水。但經(jīng)霜之后，青菜里的淀粉由水解作用變成麥芽糖酶，麥芽糖酶又轉(zhuǎn)化成葡萄糖，于是青菜的味道更加清甜。菠菜、白菜、蘿卜、茄子也都是經(jīng)霜之后更好吃。</p><p class="ql-block"> 霜后的柿子被稱為“霜柿”。民諺有“霜降吃柿子，不會流鼻涕”之語。南朝梁簡文帝有《謝東宮賜柿啟》：“懸霜照采，凌冬挺潤。甘清玉露，味重金液?！睂λ笫磷訕O盡贊美之詞。南宋詩人劉克莊《烏石山》云：“旋沽村酒開霜柿，欲訪禪扉隔暮松。楊萬里也有《謝趙行之惠霜柿》之詩：“凍乾千顆蜜，尚帶一林霜?！倍鸥Α蹲跃└胺钕瓤h詠懷五百字》：“勸客駝蹄羹，霜橙壓香橘。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币彩潜硎窘?jīng)霜的橙橘更為香甜。果蔬經(jīng)霜之后的蛻變也從另外一個角度印證了霜之既“喪”又“成”的樸素哲理吧？</p> <p class="ql-block">在歷代詩詞中，“霜”與“月”常常成對出現(xiàn)，大概皎皎月色之下，古人更能清晰地看到寒霜的形成吧。除了“月落烏啼霜滿天”之外，還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溫庭筠），“驛路侵斜月，溪橋度晚霜”（呂本中），“枯草霜花白，寒窗月影新”（陸游）等等。至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中的“霜”則是形容月光的白色。</p> <p class="ql-block">我國民間有青女下凡降霜的故事。傳說黃帝戰(zhàn)勝蚩尤后，人間因戰(zhàn)亂血污彌漫，瘟疫橫行，且四季不分，終年炎熱。青要山女神武羅為凈化人間，赴廣寒宮請吳剛的妹妹吳潔（青女）下凡降霜。吳潔于農(nóng)歷九月十四降臨青要山最高峰，手撫七弦琴，琴音引動霜雪飄落，掩埋世間污穢，驅(qū)散瘟疫，恢復(fù)四季輪回。此后，吳潔每年九月十四和三月十三兩次降霜，形成霜降（初霜）與晚霜（終霜）的節(jié)令規(guī)律。在河南洛陽青要山有一石柱，形似少女，傳為青女化身。 </p><p class="ql-block"> 其實，“青女”最早記載于西漢《淮南子·天文訓(xùn)》：“至秋三月，地氣不藏，乃收其殺，百蟲蟄伏，靜居閉戶。青女乃出，以降霜雪。”東漢高誘注：“青女，天神，青霄玉女，主霜雪也。”到了唐宋時期，由于當(dāng)時流行“月宮仙人”傳說（如吳剛伐桂、嫦娥玉兔），青女逐漸被附會為吳剛的妹妹，取名“吳潔”（取“潔白無瑕”之意），使其更具人格化特征。李商隱《霜月》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倍鸥σ灿小肚镆啊吩姡骸帮w霜任青女，賜被隔南宮。”</p> <p class="ql-block">霜降的蕭瑟與寂寥，成為詩人抒發(fā)情感的絕佳載體。張繼的“月落烏啼霜滿天” ，抒寫的是失意孤寂與羈旅愁思；蘇軾的“霜降水痕收。－－－萬事到頭都是夢，休休。明日黃花蝶也愁。”感嘆的是時間的流逝和世事的無常。</p><p class="ql-block"> 這些詩詞或哀愁，或超然，但都展現(xiàn)了霜降作為“秋之終章”的獨特美學(xué)。霜降是肅殺的，草木凋零，百蟲匿跡；霜降也是孕育的，冬麥下種，生命在嚴(yán)寒中蟄伏待發(fā)。霜降的寒，恰是冬藏的開始，為來年春生積蓄力量。人生亦如此，面對“霜降”般的低谷，唯有順應(yīng)、沉淀，方能在凜冬后迎來新的生機(jī)。 </p> <p class="ql-block">霜已降，冬將至，請相信春天終會歸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