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手足情故園夢無雙 <p class="ql-block">從松陰溪畔，三小時多一點就到了分水江畔，時空的快速切換，也帶來了心情的跌宕起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沒有答應去任何一家的家里睡，而選擇夜宿分水江畔的一家旅店，是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在旅店的附近覓食，竟找了與古市同名的“好灶頭”飯館，好，就把晚飯的生意給它。飯菜還挺合口味，算不算是在異地的緣分？只是，同樣是一個級別的鎮(zhèn)，分水鎮(zhèn)的建設規(guī)模富裕程度遠超古市鎮(zhèn)，粗略地從路過的表面看，甚至超過了縣城松陽，令人羨慕驚嘆。當年父母背井離鄉(xiāng)，把畢生獻給了外鄉(xiāng)，現(xiàn)在即使百年之后也回不去老家了，老家已經沒有了葬身地，回頭望，會不會唏噓離鄉(xiāng)的悲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一程，又是專門陪伴母親回老家，要在短暫的兩天里打個來回，不能拖久，久了怕老太太透支，扛不住又要病倒。前日電話打回去說明來意，那邊已經人手到位，緊鑼密鼓備餐備席。仿佛又是一次母親娘家圍繞他們四個老人的一次大聚會，方圓幾里閑著的忙著的，腿腳利索的行動遲緩的，再一次聚集到一處。本來在兩年前，母親已經回來過一次，召集齊全了兄弟姐妹四個，在眾多小輩簇擁下聚在一起，以為是與娘家作的最后告別。這次又來了，刷新了最后，這次是特別為她妹妹，我的胖姨媽而來。母親懷抱跟她唯一的妹妹見最后一面的心愿，不顧自己年高體差，多病纏身，行動全靠輪椅拐杖還有我們的拉牽扛扶，執(zhí)意此行，也是她人生暮年之壯舉。他們兄弟姐妹四個，只有我母親遠走他鄉(xiāng)，其余三個彼此離的不遠，要見不難，而往往總是離的最遠的那一個最思念牽掛，最想見大家。其實誰看望誰不好說，誰都可能是最后一面。一般我們講一方去看望另一方，基本被看望的那方總要情況差一些，最嚴重的情況是沒幾天好活了。這次，母親看望她妹妹就屬于這種情況，“我想去看看，趁她還活著，見最后一面，她死了我也不會去了，吃不落再去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民間，會聽到這樣的說法，說老人逢三逢九是難關，姨媽今年正是七十九歲，七十九歲的姨媽正在渡劫！真不知這是巧合還是應驗，母親每念至此，悲從中來：天唉她是老好人啊，年紀也還不大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倆姐妹前些日通了一次視頻電話，兩個老太太都是躺在床上，手機開著免提，音量拉到最大，一會舉在眼前，看一會彼此，但手抖的厲害，堅持不了幾句話，只得把手機放下，貼耳朵邊繼續(xù)講，講累了翻動一下身子，不講了。視頻對面的姨媽，眼臉浮腫，聲音嘶啞，氣若游絲，更是講不了幾下，也歇了。母親從床上起來，腳步虛軟出了房間，跟我們交流剛才通話內容。“看她臉腫的，一餐吃半碗飯，兒媳在料理，聲音啞好一點了，喉嚨痛也好點了，講話也聽的清楚一點了，千島湖配的藥吃的沒有用感覺重起來了，前兩天又去桐廬看，醫(yī)生不給她打針，就是配了點藥給她，讓回去吃藥”，母親走出房間和我們介紹情況，“不給打針意思就是打了沒用不要打了”，接著憤怒譴責全neng神，“是那個全#神害了她，她完全是信了這個壞神耽誤了看病，認為神會保佑她不會生病的，生了病自己也會好的”。又數落她家里的幾個子女，麻%將搞太大害人，姨媽的獨子，“今年上半年辛辛苦苦剛賺到的五十萬，全部還賭債還不夠，國慶假期從做生活的廣東回家，兜里總共只有三千塊錢，還不夠自己開銷，哪里還有多余的錢給他娘，真是作孽！”姨媽雖然有三個女兒，但各家有各家自己的日子要過，有的女兒自己的日子都過的一塌糊涂難以收拾，對重病的老母親也只能是輪流陪著服侍，燒飯給她吃。現(xiàn)在看病吃藥的錢是姨媽自己出。可憐她不曉得自己病多少嚴重，開刀手術就做了八個多鐘頭，早上進去天黑了才拉出來，肚子上開了一只手臂那么長的口，割出來一大盤足足十二斤，醫(yī)生對家屬說已經擴散轉移到肝肺，只有兩三個月時間了?！鞍衲甑哪瓴恢肋^不過的去”，我家老太太神情憂傷。</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家這老太太也真是糊涂，和我們講這些話交流的時候，竟然沒有掛掉剛才的視頻通話，還連著線就激動地和我們談論胖姨媽的病情，直到聽見她手機里刺啦啦的噪音響起，才驚覺這一情況，毫無疑問剛才的談論全部傳到了姨媽那頭，如果姨媽還在仔細收聽，那就糟糕了，自己的情況就都知道了，她真實病情是由我們嘴里走漏的，那簡直是朝深淵推了她一把。目前為止姨媽不知道自己病的真實情況，家里大家都瞞著她，沒有人對她講，她自己也堅定開刀了，已經把不好的拿掉了，就沒有事了會慢慢好起來。不知是真的這么認為，還是自我暗示，以期用精神力量來支撐，抵擋無助驚恐的被命運宣判的晴天霹靂。現(xiàn)在如果曉得自己已被醫(yī)生證實生命終點伸手可觸，沒有幾天好活了，會不會一下子就垮了？想到此特別擔心，不停復盤剛才談論的內容，都有哪些涉及到姨媽病情，都講過幾句她快要死了的話，“連醫(yī)生都不給她打針輸液，只給她配點藥吃，沒有辦法醫(yī)了”希望她沒聽到這個話，拜托拜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人都想自己多活幾天的啊，比如我的父親，在杭州醫(yī)院ICU里還挪開面罩懇求說：“牛家醫(yī)不好去馬家”，肺功能衰竭最后呼吸極度困難，血氧飽和度掉到五六十了，還要了紙筆，費力寫下“機器幫”幾個字，全力與死神抗爭，多么想活下去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分水到姨媽家三十里地，二十分鐘就到了。小舅舅還是沖鋒陷陣的風格，騎了三輪車早早來到姨媽家，隔著河遠遠看見我們的車，迎上來，拉開車門就和我家老太太抱頭痛哭起來，阿姐阿姐的叫。小舅舅也七十七了，前些年身體不好，心臟腎臟都出現(xiàn)異常，很長一段時間定期在家與杭州間往返，治療和配藥，現(xiàn)在看起來還不錯，想必病情穩(wěn)定控制住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來的路上還設想，姨媽躺在床上，聽見我們到了才起身，掙扎著下床表示迎接，我們連忙趕去床前看望她，結果這場景并沒有發(fā)生，姨媽就在車旁。一眼看，我的胖姨媽沒有以前那么胖了，至少小了兩個碼，因為以前實在太胖了。小了兩個碼的姨媽，穩(wěn)穩(wěn)站在門口，笑意盈盈，比來開車門與我家老太太抱頭痛哭的小舅舅踏實矜持多了，她跟大家打著招呼，她步履安穩(wěn)，神態(tài)自若，比大她七歲的我家老太太強太多了，看不出病痛帶給她的消極哀傷愁容困倦，她很正常，還是心寬體胖，沒有一點行將就木的樣子，而是信心十足滿血的樣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真是太高興了，我的姨媽滿血復活了！不說穿，誰會認為她病入膏肓時日不多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親悄悄湊近耳語：她是聽到我們要去看她，高興死了，看到我們來看她了，心情好，精神才這么提起來的。還有，姨媽她不知道自己病情，她還說明年要來古市吃酒，吃昱昱的結婚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姨媽是跟兒子的，姨媽家就是她兒子家。平時兒子一家都在廣東從事快遞業(yè)，姨夫過世后，姨媽相當于多數時間是一個人生活，她種菜養(yǎng)雞，也偷偷信教，自得其樂也遭人說道。她這座房子剛落成那年，我們都來吃過喬遷喜酒。十五年過去了房子看上去還很新，特別客餐廳廚房很干凈，能保持著嶄新面貌的原因是用的很少，舍不得用。這過去的十五年，姨媽都是在半地下的那一層地下室活動，柴灶上燒菜，樓梯邊吃飯，往來接待也都在卷匝門內。樓上用來睡覺和上廁所?，F(xiàn)在姨媽病了，多數時間在房間休養(yǎng)，要靠兒媳和女兒輪流照顧了，起居遂改在了一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從地面去一樓，還有半層樓高的臺階要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姨媽自己上了臺階，小舅舅搶著攙扶母親，一步一歇，慢慢上了臺階，他們姐妹兄弟三個在沙發(fā)上落座說話，我想起自己還有任務，要去看望大伯，他九十六高齡了。前來幫廚的表姐告訴說，你大伯在分水住院，只有大伯母在家，老頭子也差不多了。這消息太突然，聽罷我一時為難了，怎么辦？能去分水醫(yī)院看望大伯嗎？也不知在哪家醫(yī)院，可時間太緊了，午飯后要回程，最后還是決定去大伯家看望一下大伯母，傳達問候并送上問候金和伴手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還要到嶺腳下，把大舅接去姨媽家相聚。順路帶母親最后去看一眼原來屬于她的宅基地，那塊經常出現(xiàn)在夢里的故園，現(xiàn)在已經被做民宿的鄰家拿去改造成了游樂觀光區(qū)，甚好！唉，只是已經跟母親毫無干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舅舅已經從小女兒家，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他九十三高齡了，擔心自己在女兒家走掉，執(zhí)意要回山里自己的家，葉落歸根。也正好他的大女兒已經走得開身了，就住到大舅家，擔負照顧老父親的任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來大舅攙下車，慢慢攙著邁步上臺階，胖姨媽依然在平地站著，面含笑意迎接大家。攙扶大舅上完臺階，回頭下來攙母親，攙了母親，又下來攙姨媽，只有小舅舅不用攙還能自己上，攙這些老人上臺階應接不暇，上上下下把自己都搞腿軟了，人老了都差不多成這個樣子的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姨媽給我們講這次的病，我伸手撫摸姨媽的臉，輕輕按了一下，看看會不會按出一個洞，還好，并沒有。不腫，表明腎臟還能工作。姨媽一向開朗，從來不往壞處想。她撩起衣服給我們看，反手邊肚子上那條手臂長的刀疤，赫然彎過半個身子，匍匐在肚皮上，密密的縫了無數針。刀口是愈合的很好，傷口收的很漂亮，不紅不腫，已經和正常皮膚融為了一體，但姨媽身上已經表里不一了，看似表面完好而內里已經是癌細胞肆虐，正在到處擴散，不可逆轉地摧殘危害生命了，這些真實情況是向姨媽女兒問出來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曉得要割掉那么大一盆，有十幾斤哎，不好的都拿掉了，如今吃藥慢慢養(yǎng)，就會好起來的，我想再過一兩個月總會好點了”姨媽信心很足，我們也附和，說等你好一點，來古市我們家里，叫大娘舅小娘舅一起來，你們四個兄弟姐妹又可以在古市見面聚一次。我們也心口不一了，誰知道等一兩個月后會發(fā)生什么？可是能說的也只有這樣的話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帶來的禮金紅包都分掉了，自然給姨媽的最多，之前母親也給了幾次支援她看病吃藥。也收了幾個小輩給母親的紅包，但大部分又加了五百包還回去了，我們條件好一些總是要付出不能拿進。姨媽拿出珍藏的梅干菜和青筍干送給我，這也許是她最后親手制作的土貨了。我也不客氣，感謝并悉數收下。大舅舅兩個女兒送來了兩只雞，都是自己孵的小雞養(yǎng)大的，姨媽的兒媳送了新貨山核桃，還給我們買了兩大袋好吃的分水特產包谷粉餃，人人爭著送給我們東西，連一向淡泊互送錢物的小舅舅也親手做了一疊肉餅帶來送給我們。臨了，姨媽想了想，又從冰箱里拿出來一塊黑毛豬肉，塞給我說拿去燒梅干菜好吃，林林總總把個后備箱裝的滿滿的，都是深沉的情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午飯后我們要回程了，分別的氣氛驟然變得凝重，倆姐妹抱在一起，母親想說道別保重的話，卻忍不住率先囁嚅著哭了，眼淚肆意，兩兄弟也走近來，特別是大舅舅，拄著拐杖微微顫顫走到他的兩個妹妹身后，四個老人抱在一起，周圍立刻彌漫著一股悲情，大家都在抹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嗚呼！生死契闊！嗚呼！動如參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重陽將至，秋葉很快落盡，寒冬即將來臨，前方或將面臨一場一場的離別，要做好準備，要準備好隨時奔赴助力，在衰老和疾病面前，由親情帶來的溫暖和力量，是一代又一代譜寫的與命運抗爭活著就是勝利的交響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