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尋常巷陌，河畔堤邊，最易撞見的樹，大抵是柳。它不似松之勁直，梅之清絕，卻以一身軟枝，綰住了千百年的詩意——賀知章寫它“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是早春新嫩的嬌柔；柳永嘆 “楊柳岸，曉風(fēng)殘?jiān)隆?，是離別的清愁；就連陶淵明，也在“榆柳蔭后檐”里，藏了幾分歸園田居的恬淡。詩人筆尖的柳，從來不是單一的風(fēng)景，而是把大自然的生機(jī)、人的心事，都揉進(jìn)了那垂垂的枝條里。</p> <p class="ql-block"> 我總愛在散步時(shí)尋柳的影子。春日里，柳芽是嫩黃的星子，綴在細(xì)枝上，風(fēng)一吹就晃出滿世界的柔軟；到了夏天，枝條垂得密了，濃綠的簾幕垂到水面，偶有蟬鳴從葉間漏出來，便成了最清涼的背景。雨天也妙，雨絲打在柳葉上，沙沙地響，枝條帶著水珠輕顫，像極了江南女子撐著油紙傘時(shí)，鬢邊垂落的流蘇。公司農(nóng)場的那片柳，是我常去的地方，鵝卵石鋪的小路繞著柳樹蜿蜒，深秋時(shí)，石楠冒出的紅葉襯著黃綠的柳條，紅的艷、綠的柔，風(fēng)過時(shí)，葉與枝輕輕碰，倒像是在說悄悄話。</p> <p class="ql-block"> 最早記住柳，是多年前在山西平陸。那時(shí)車窗外的柳，一棵挨著一棵，整齊地立在路兩旁，枝條順著風(fēng)的方向斜斜地飄，像是在為過往的人引路。后來在農(nóng)場再見柳，便多了幾分親近——常坐在柳下的石凳上，看陽光透過柳葉的縫隙，在鵝卵石路上灑下細(xì)碎的光斑。</p><p class="ql-block"> 柳不只是好看，還帶著幾分煙火氣。早春的柳芽，焯水后拌上香油，是清清爽爽的野菜味，嚼起來帶著淡淡的澀，卻越品越有春天的鮮。</p> <p class="ql-block"> 小時(shí)候更愛折柳的枝條，選一根粗細(xì)適中的，輕輕擰轉(zhuǎn)，把里面的白芯抽出來，留下中空的柳管，我們叫它 “柳笛”。含在嘴里一吹，能發(fā)出“嗚嗚”的響，不成調(diào)，卻能把春日的歡喜，都吹進(jìn)風(fēng)里。</p> <p class="ql-block"> 最讓人佩服的，是柳的生命力。它不挑地方，河畔、路邊、田埂旁，只要有一抔土，就能扎下根。不像有些花，精心照料著還未必開花，柳卻隨手插一根枝條在土里，隔些日子再看，便能抽出新綠——“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說的便是它這份不卑不亢的堅(jiān)韌。</p> <p class="ql-block"> 年年見柳，年年都有新的滋味。它見過詩人的愁，也聽過孩童的笑；它裝點(diǎn)過春日的景，也熬過冬日的寒。它是最尋常的樹，卻也是最懂生活的樹——不張揚(yáng)，不挑剔，只以一身軟枝，默默守著歲月，守著每一個(gè)路過它的人。</p>